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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山庄的秘密-姐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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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尔自然不在意下人们的事,下人们也不敢打扰她。此时贝尔正在书房里翻找着,记得当年和娜娜照了一张照片,应该一直收在相册里。时间久了,也记不真切。她踩着书房梯够上了最顶层,躺着一本厚皮红册子。她拿起册子翻开,硕大的书页覆盖着半透明的油纸,这是相册无疑了。油纸中间有微微泛黄的印迹,像是之前压过照片,如今照片却已不在。贝尔的手像是抓不住红册子,嚓一声,册子滑落下去,摔在梯子上又滚落到地板上蓝绿花色的波斯地毯上。
这本红册子......贝尔看着翻躺在地的相册,无奈中有一股心虚。她下了梯子,弯腰捡起相册,缓缓地直起身,总还是可以翻翻的。窗外的日光依旧照得火热,贝尔捧着相册背靠墙坐在沙发上。
这本红册子里面原本放着舒森夫妇的照片,那是母亲最喜欢的相册。第一页开始,放着的是该舒森夫人小时候的照片,夫人小时候很漂亮,穿着打扮已是不凡,无情夫人对独生女儿的宠爱可见一斑。虽然不知无情夫人的丈夫到底什么身份,这位宝贝千金定然备受瞩目。舒森夫人从小出席各种聚会,同伦敦的富家小姐们一起照相也从不落下风。舒森夫人高昂的头在照片中显得年轻有活力,她恰倒好处的微笑和矜持的身段是无情夫人精心调教的成果。年少时的母亲,是无情夫人的宝贝,是伦敦的宝贝。在贝尔心中,这无疑是淑女最美的典范,也是每个女孩梦寐以求的生活。舒森先生是位德意志贵族的私生子,说不好听是流放到英国去的。年轻美貌的男女总是格外惺惺相惜。父亲和母亲的结婚照足以证明两人的幸福,贝尔点点头,她知道,父亲很爱母亲。她不知道两人是如何在琳琅满目的大都会邂逅而相识,也不知道父母是如何得到无情夫人的同意得以结婚。但她知道,无情夫人不喜欢舒森先生,她最宝贝的女儿,下嫁给了一个没有父亲的私生子。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东西”,无情夫人曾这么提起她的父亲。为何她会同意舒森夫妇的婚事,无情夫人也曾向贝尔提起,以她当年在英国的实力,想找个更体面的女婿不在话下。无情夫人说,找什么样的男人,还是要看自己能不能过得好,如果丈夫能给你好日子,你就嫁了吧,什么身份地位都是虚的。说这番话的时候,无情夫人没有了往日骄矜的神色,她对着贝尔这个自己唯一的外孙,唯一的亲人,也不得不说出大实话。这个女孩子,以后要嫁给什么样的人啊,自己未必能看得到,看得到未必能管得了。连她自己的女儿,能管的了开头也管不了结局。无情夫人对自己的女儿,每一步都是千算万算安排的,这看似不般配的婚姻,却是她的精心挑选。当年无情夫人做黑巫师,得罪的人不少,也防着别人来害她的亲人。远嫁到德意志虽然母女难见面,但想算计他们的人也无的放矢。这总比放在眼前每日提心吊胆的好。无情夫人自诩看人很准,她笃定舒森会对自己的女儿死心踏地,一辈子都是围着她宝贝女儿转。这种种计较后才成全了两人的婚事。舒森夫妇婚后定居在玫瑰山庄,或许这本来就是无情夫人为女儿准备的嫁妆吧,贝尔这样想,她知道这世道上的女孩,要嫁人都要准备些金钱;那娶夫人的,也要掂量女孩的嫁妆。
舒森先生很有钱,贝尔从小的吃穿就不错,她父亲能够养活他们一家。可是有钱也要有命活才是。或许是从小经历的太多,贝尔对着世道的思考更客观更冷漠。她想了十几年,想着自己母亲,父亲和姐姐的死,贝尔觉得痛苦和死亡的根源就是对这虚假世道的痴迷。他们会痛苦,会死就是因着他们放不下。贝尔不想和他们一样,她想要看透这个世界,看透这痴迷是怎么来的,又怎么才能保持对世事的甄别。她一直都最喜欢看书,看别人遇到的事怎么在字里行间化解。贝尔认为只有自己变得聪明起来,才能保护自己,才能有力气活在这个山庄。她伸手翻过一页油纸,滑滑的纸面有深深的印子,那曾经放在纸下的照片——是贝尔的姐姐。
贝尔的姐姐比她大三岁,叫瑞嘉。舒森夫人叫她“世界上最美的瑞嘉”。夫人对瑞嘉的喜爱,是庄园里众所周知的事。舒森夫人从小没受过苦,长大后又一位疼爱她的丈夫,她梦想的生活就是再添一双儿女。大女儿的出生,让舒森夫人满足了心愿。见过瑞嘉的人,没有不惊讶于她的美丽的。这真真是一位天使。贝尔的出生并没有削弱瑞嘉的光芒,因为舒森夫人想要个男孩儿,这是她出生到现在最大的不如意了。贝尔不如她的意。舒森夫人说过,她要一个男孩儿,然后她的一生都可以在完美中度过。因着这点不如意,舒森夫人尽量忽视新生儿的存在。
贝尔记得的事不多,她知道相册里没有她。这本相册不是她的,那是与她无关世界。那里面的爱恨,缠绵、快乐与痛不欲生都与她无关。贝尔抚摸着红色的硬质封皮,每次想起往事她都在告诫自己,没有必要沉迷于别人的故事中,不必为别人的悲欢离合而心绪不宁。但她的姐姐瑞嘉并不这么想。
瑞嘉的死和贝儿多少有点关系。贝尔到现在都记得姐姐躺在地上的样子,和她母亲铁青扭曲的脸。玫瑰山庄附近有一处高地,那里曾住过一群古人,古人建造的石块房子如今还在,废弃了也常有人去那里看风景。那本是再寻常不过的日子,三岁的贝尔还不太知事的嘬着手指头,她穿着白纱棉的盖脚连衣裙,一头蓬发刚刚剪过,新发四处支着,岁没人管却也长得不错。天已经有点灰了,云头越来越多,遮住了太阳。舒森夫人追逐着瑞嘉在草地上玩,佣人们在远一点的地方。贝尔站在灌木丛旁边,瞪着和她差不多高的茎条。瑞嘉穿着桃红色的连衣裙,头上梳着两绺辫子,珍珠串了穗儿垂到脖子上。她仿佛很喜欢看那些大石头。古人留下的石头柱子,台阶,走在里面像是个迷宫。瑞嘉咯咯地笑着,朝母亲跑去,穿过两根大石柱架着一根横梁的门洞。横梁砸下来,快得没看到瑞嘉倒下,那整个人就被压在石梁下,一动也不动。
贝尔看见石梁横在地上,母亲伸着的双臂还准备着拥抱的姿势,当时她想,母亲和姐姐这下可以回家了么?贝尔嗦着手指,远远地看着高处的一对母女。母亲忽然一声尖叫,上前去握瑞嘉的手,五六岁大的女孩却纹丝不动。母亲不敢看瑞嘉的脸,石梁压住人抬都抬不起来。母亲大叫着跑下坡来,佣人们跑过来瞧,他们也都不相信世上最美的瑞嘉,玫瑰庄园的宝贝已经压在石梁下。舒森夫人冲下来握住贝尔的身子,贝尔的手指终于从嘴里拿出来,她知道出事了。她母亲变了模样。舒森夫人铁青的脸上一丝血色没有,圆睁的一双眼像要撕碎这个孩子,她大吼着“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怎么你在这!我的瑞嘉怎么了!我的瑞嘉在哪儿!”母亲在家从来都是说德语的,这么美的人,说起德语来也还是有生硬之感,尤其是在疯癫的时候。贝尔觉得不好受,她瞪着眼睛看着眼前之人,想着那么好看的两个人,就变成了这样。
无妄之灾固然怪不到贝尔头上,但玫瑰山庄的大小姐就这么夭折了。舒森夫人很快就病倒了,没日没夜的大吼“我的女儿去哪儿了!瑞嘉!瑞嘉!贝尔你这该死的!你杀了瑞嘉!”山庄里不知来过多少位大夫,舒森先生因为照顾妻子的关系,葬礼办的很简单。玫瑰庄园的人都知道,夫人就是太喜欢瑞嘉了,他们不敢说夫人疯了,但他们知道夫人好不起来了。舒森夫人把瑞嘉当作年少的自己,她有多爱自己就有多爱瑞嘉。瑞嘉死后的一个月,舒森夫人就病死在床。这下山庄倒像是松了口气,死活都有了着落。
无情夫人来时已经是深秋,舒森先生整日关在房中喝酒惹怒了她。不过几日,玫瑰山庄就被无情夫人整顿好,很多佣人被辞退,留下来的重新安排好。同样被安排好的还有舒森先生。无情夫人给她的女婿介绍了慕尼黑有名的酒厂老板,这一笔稳赚的葡萄酒供应生意足够舒森忙上一年半载。年轻的生意人在回山庄的路上,马车突然滚下山坡,连人带马都血肉模糊。还是无妄之灾,怨不得别人。要怪只能怪架马车的舒森先生,喝了太多酒。
这些惨事当然不会记在相册上。无情夫人虽然骄傲要强,但她此生唯一的女儿,和她最爱的外孙都死了,大大打击了这位所向无敌的女巫师。当年因为过度悲伤,无情夫人下令山庄里所有的人都不许提起这对早亡的夫妻,也不许用他们用过的东西。舒森夫妇和瑞嘉所有的照片都拿去烧得一干二净。贝尔从没有见过父母的结婚照,她想象着这样那样的场景,曾经就张扬的活跃在相册油纸的背后。
“这些本来和我无关的。”贝尔忍不住说出了声,她翻着一页页空白的相册页,那些看不见的过去,没有必要来折磨活着的人。
门忽然被敲响,贝尔惊得一下挺起脊背。女佣玛利亚旋即推门进来说:“贝尔小姐,您的午饭送来了。”贝尔站起身,将红皮相册放在书桌上。她走出房门接了午饭的篮子,径直走向无情夫人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