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山庄》我想吃捞面

19、教堂相逢

　　回家的路上，贝尔颇有些心神不宁。刚刚弄明白这阿切丽夫人的热情，原来是因着教会的职责。而她说的话背后的意思，是怕自己会穷死？像贝尔这样的绝户，最好的结局恐怕是像苏珊那样到有钱人家里当仆人。想到此处，贝尔的心突突突地跳着，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一身打扮像极了苏珊（苏珊是不是绝户就不知道了），不，是像极了以前厨房帮工的乡下丫头！一股寒气从脚下升起来，贝尔加快了脚步，匆匆地竟跑了起来。不！我不要做仆人，我不能做丫头。我只是懒着不想出门见人，可我也不想去做工啊！
　　贝尔一口气跑回了家中，重重合上门，在呼哧呼哧喘不过气的瞬间，她感到身上闷闷地发热。这是她离家以来头一次，身上有了热气。原来，生气也是可以暖和起来的，贝尔想着，我果然不是个石头人。

　　晚上贝尔嚼着从邻居家买来的最后一块饼，捉摸着自己目前的处境。好心的阿切丽夫人在为自己捉摸出路，自己的出路究竟是什么呢？显然，贝尔不想做低人一等的女仆，从小到大的教养让她无法为一块面包弯曲膝盖。她做贫民的路恐怕不会长久。贝尔不禁叹了口气，难道，要回去？
　　现在还不想，那座庄子，我永远也不想回去。贝尔不禁起身去拿绑在床板下面的钱袋子。她把金币和银币一枚一枚的摆放在地上，足足有一百枚。米沙当初塞给她的金币，一枚就顶她三个月的开销了。再次想到米沙，贝尔不禁温柔地笑了。她握住一枚金币，一来想着自己生活有所依靠，一来又想着米沙的关怀，心中竟生起了希望和力量，暖暖的。即便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姐，至少，贝尔心里升起了力量，支持她自己走下去的力量。
　　自从离开家，她第一次感觉到自身的温度，这与她决定离开
　　时不同。当初毅然决然地走，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而如今真正感受到了自己所能给予自己的支持，贝尔终于长长舒了口气，感恩自己的存在，感恩自己能觉知的力量，是如此让人安心。她困到在床上，安静地入眠了。

　　星期六的时候，阿切丽夫人的女仆过来传话，说转天一早要去教堂听布道，这位女仆因着和阿切丽夫人一起来过，对贝尔的态度倒是和善。贝尔撇撇嘴，心想：这真是没事找事，我从来没有信过什么上帝。玫瑰山庄那副圣母抱子图，还是因为价值昂贵，出自名家之手才挂起来的。这些上帝耶稣与我有什么关系！
　　女仆显然不知贝尔的无信仰主义，她以为贝尔不习惯这样的社交活动，心生胆怯，便安慰道：“舒森小姐，您尽管穿着上次送来的黑色套服，带上黑色帽子就行。明日一早七点，就在教堂门外等候。咱们夫人会在那里给每个人发小点心的。”“是么，夫人准备了点心？真是位好心人，难怪镇上的人都这么敬仰阿切丽夫人。”贝尔适时地递上一句恭维，女仆也心满意足地走了。
　　“好吧好吧，”贝尔关上门呢喃着，“咱既然来了，就得合群啊，不能太招眼。”被别人视为异类自然是危险的事情，表显得太敷衍或太殷勤亦非良策。贝尔虽未经历过多少人情世故，却对世间的人心思量颇深，这便是她的聪慧，亦是她的福德。
　　转天一早，贝尔披着大衣穿着那身阿切丽夫人送来的礼拜服颤颤巍巍地走向教堂，这一大早上真冷啊。贝尔出门前只喝了杯热水。阴暗的天气预示着未来几天都会降温，贝尔裹紧身上的鼠皮大衣，盘算着尽快去弄些柴火回来。教堂大门口停着辆小马车，马车边正是给人发点心的阿切丽夫人。她身边有两位花枝招展的女郎，应该是她的两位女儿了。马车身后竟是多日未见的霍德曼，和更久未见的.....叫什么来着，那个高傲的淑女，在山坡上一度阻止霍德曼施救的女子。贝尔看清了这几位，便低头向阿切丽夫人走去。“早上好，阿切丽夫人！”“啊，早上好，贝尔！”阿切丽夫人原本担心贝尔会胆怯在公共场所露面，便越发热情地招呼她。“多亏了您馈赠我的衣物，我才又幸能来教堂礼拜。”贝尔客套着，觉得虽然这衣服她根本不需要，但人家的一番心意，总是最难得。此时阿切丽夫人已将准备好的点心包递给贝尔，道：“给你准备的，和别人的不同，我看你上次喜欢吃杏仁饼，多加了两块。”边说着，她边露出神秘又温柔的笑，带着些许宠溺。这笑容让贝尔周身一暖，自从离别夏拉后，再没有人这样偏心地照顾她。
　　贝尔会心一笑，点点头，行了屈膝礼。这发自内心的恭敬让阿切丽夫人顿时满足感爆棚，对贝尔的落难千金身份更是深信不疑，觉得把她划拉到自己圈子里，才配得上贝尔的举止。于是，她转身去看自己的两个女儿，两人正窃窃私语着不搭理阿切丽。正巧身后一个声音响起，“舒森小姐”原来是霍德曼。霍德曼本来在原地站着和过来礼拜的人寒暄，一眼瞥见了贝尔披着大衣走过来。与其说她披着，倒不如说她躲在大衣里，瘦小的身材就这么蜷缩在灰蒙蒙的破烂衣服里，丝毫没有光彩可言。她似乎用尽全力把自己的一切魅力都包裹起来，藏起来，深怕透出一丝一毫的讯息，让谁抓住了把柄。这感觉从何而来，霍德曼自己亦不可知，但这感觉却让他忍不住走过去，想扯开一条缝，往里面看看。
　　霍德曼的招呼不能不说是唐突，但因着阿切丽夫人正忙着化解被女儿忽视的尴尬，他反倒顺势接过话头，“很高兴您来参加礼拜，您这样善良的人本该受到主的庇护。”这话说得太冠冕堂皇，为了追求自己心爱的姑娘，他眼都不眨地就把“主”牵扯进来了。阿切丽隐约听出了这其中的奥妙，但只一晃神，就错过了。一直远远站着的高傲姑娘丽芙娜踱步过来，“啊，是你啊。落难的小公主。”贝尔相信，这连捧带讽的语气恐怕是这位淑女的全部教养了。她连富人施舍穷人的安慰也不愿意给，真是小心眼得很。贝尔心里啧啧不已，面子上却含笑地屈膝行礼，仿佛自己站在城堡前，向同来参加舞会的女郎问安。
　　阿切丽夫人惯知丽芙娜的脾气，也不想惹这位侄女，便道：“丽芙娜，这位舒森小姐曾帮了我的大忙，紧急时刻救下了我的命，是位非常善良的好姑娘。”丽芙娜挑挑眉，这是她所不知的，原来这乡下老鼠一般的女人还有这么好的机缘。在她惊讶的这会儿功夫，贝尔已经走进了教堂。
　　这里和她不久前离开的时候一样，墙壁上点着火把，高耸的屋脊和横贯左右的大梁，让人顿生恭敬。这是她遇见的第一间教堂，不大却给人肃穆的感觉。贝尔选了边上靠窗的角落。窗子半开为了通风，可以看见外面灰蒙蒙的天和过冬的松树。礼拜是怎么开始的，台上的牧师又说了什么，贝尔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她的思绪从来都不在这上面。开始她觉得很冷，很困，双脚都要冻住了。旁边的人站起来唱歌，她也跟着起身。再坐下时，就感觉清醒些。
　　她如今也坐在祷告者之中，坐在声称信仰上帝的人中。这要是让无情夫人知道了，是否会说她是背叛者。无情夫人从来不许她接触任何的宗教，她只能信自己。哈哈，若是米沙看见我坐在教堂里一本正经地祈祷，会不会眼珠子都蹬掉了！噗嗤，贝尔乐出了声。她赶紧捂住嘴，假装咳嗽一声。她有一种叛逆的快感，一种“终于做了别人不让我做的事”的成就感。来了教堂又怎么样，看见上帝又怎么样，跟着唱了赞歌又怎么样？我还是我，我并没有舍弃我，逃避我，变成依赖莫须有的懦夫。贝尔觉得身体里有一股快乐的力量在升起，我可以掌握我自己，不论我身在何处。
　　她抬手拉近附在头上的黑色纱巾，好确保没人能看见她的表情。她忍不住大大地咧开嘴笑，直到今日她才解脱,离开玫瑰山庄如何，不离开又如何。我愿意依附于祖母，愿意受她的束缚，那是我的选择。我如今想过自己的生活，那是我的选择。我不为逃避什么，也没有什么在阻拦我，束缚我。一切，只是我的想象罢了。
　　贝尔想着，握紧了双手。她可以感受到身体的颤抖，掩盖在灰色大衣下的重生。她的双眸闪着灿烂的光，比夜空的星星还要亮。霍德曼坐在远处的长椅上，目光错过十几颗脑袋向贝尔的面上探去。他看到了贝尔毫无预兆的痴笑，那一刻他的心也化了。这姑娘不知道我在看着她，原来她可以笑得那么美，那么动人心魄。而我，可以这样不被发现，不受打扰地窥看她，真好。霍德曼此刻已忘了自己绅士的骄傲和体面，只想陷入关于贝尔的一切未知中。他看见贝尔拉起面纱，遮住了侧脸。他看不见了，他与她的一切就这样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