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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我的柴还没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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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拜终于结束了,贝尔输了口气,觉得自己要和椅子冻成一体了。她缓缓起身活动麻木的双腿,不禁疑问着自己这些天是怎么过的,如此麻木,如此和自己过不去。她从偏门出来,正想着去林子里捡了柴火回去烧壶热茶,身体却不由踉跄一下,身后有人撞了她一下。贝尔回头一看,那冒失之人竟是霍德曼。两人四目相对都有些惊讶,这男人怎么回事?这么有教养的人怎么这么冒失?霍德曼则被贝尔那双异常明亮的双眸所摄,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姑娘眼睛这么美。且不说霍德曼滋长的色心,贝尔却是不想搭理。她点头行礼就转身走了。霍德曼回过神追上去,“舒森小姐”,他着急地喊道,“您感觉这礼拜怎么样?”
贝尔停住脚步,像看稀罕物一样看着霍德曼,心想这年轻人故意来和我搭讪么?他想干什么?总不会是他一个富家豪绅,看上我一只.....乡下耗子?她自然不认为自己是耗子,可谁让她穿着一件灰鼠大衣呢。这让人难以置信的猜测化为贝尔一句不咸不淡的回答:“我有点冷。”她快速地屈膝行礼,“我的柴火还在林子里没有捡,失陪了。”贝尔说着迈开了步子,眼睛却盯着霍德曼,她在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身份。
霍德曼没想到自己本来浪漫的对白会变得如此烟火气,如此平民气......贝尔说要去捡柴火时,就像在说要去绣没完成的丝绢手套。这真是大小姐的做派,杀猪人的伙计!霍德曼一口气生生哽在嗓子眼。前一刻还沉溺于她绝世的风华中,下一刻就跌进谷底,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罢了,她终归不是一路人。即便礼节性的教养可以养成,但她毕竟,毕竟是个穷困潦倒的女人。或许等她捡不到足够的柴火,没法养活自己时,就会去别人家里做佣人,就像自己家里的女仆们。或是,嫁给一个手工匠人,混口饭吃。谁让她没有家人,没人为她做主。
年轻人一腔热情被浇了冷水,正郁闷地往外走,福斯神父从对面走过来,“霍德曼,慢点。”“神父,您来了。”早上的礼拜并不是福斯神父主持的,他像是刚刚起床一样,一脸轻松精神。“怎么了,小伙计?你看上去有点郁闷。”福斯神父瞧好戏的神情让霍德曼更烦闷。“我没事,我好着呢。您看见我姨母了么?我还要去找她。”“是的,我才跟阿切丽夫人打招呼,她正和几位夫人一起聊天,看来是要去莫甘丽夫人家用早餐。(莫甘丽是本地一位贵妇人。)”神父说着朝后面漫不经心地张望一下。“是么?我竟是没赶上,我也没吃早饭呢。”霍德曼这句可是没好脾气了。“哈,这可怪不得你姨母,她说礼拜结束就找不到你,还以为你着急走了呢。”说着,福斯神父眨巴着大眼睛,仿佛用他长长的睫毛在嘲笑这年轻人。“您一位神父,怎么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尽来看我的笑话,这话到底因着自己的傲气没有说出口。“这是怎么了?霍德曼不是一向胸有成竹?”福斯神父说着用手理理熨烫服帖的袖口,抚着豪无影踪的皱褶。“别提了,我现在很困惑。”霍德曼一反常态地焦躁让福斯神父正经了面容。“来说说,怎么回事?”神父说着,拉着年轻人渐渐离开教堂前未散的人群。
“我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了,有点困惑。”霍德曼仍然在为贝尔的生硬回答而介怀,“关于那位,我曾经帮助过的小姐。”他虽没提名字,但福斯神父立刻领会到,这就是贝尔小姐了。只要沾上贝尔的名字,霍德曼就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和洒脱。前一阵子疑神疑鬼,这一阵子又怎么了?福斯神父向霍德曼倾了身子道,“这有什么大不了?你身边这么多姑娘呢。困惑什么?”他故意压低的声音和倾斜的身体仿佛一种无形的压力。“神父,您不懂,这不一样。”年轻人捉急起来,“她和她们都不一样。她......”
“她既然不一样,那你还犹豫什么?!”福斯神父打断他,斩钉截铁地问。他不打算在这风月事上费神,毕竟,两个男人在一起讨论姑娘的事情太失体面,何况自己是神父。“可神父,我需要您的支持。这样可以么?我与她,相差甚远。我想与她树下饮茶,她却想着去捡柴。”霍德曼的困惑不无道理,如果两人终究在两个世界,那他就不该再惦记着这个姑娘了,不管她的眼睛有多亮,笑容有多美。
“哈,你都请她喝茶了?”福斯神父原本想转身就走,又停了下来,“然后呢?”他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贼贼地看着眼前小友局促的模样。“没有然后,我话还没出口,她就走了。”霍德曼语调平稳了些,渐渐找回了理智。“啊哈哈哈哈哈,看来咱们万年不动的情种要发芽了?这么多淑女想和你喝茶,你搭理过谁?这下可是真动心了?”说着福斯神父不顾身份地拿手指头戳着霍德曼的羊毛坎肩,打量着他揶揄起来。“神父,您别闹了。我想我只是陷入了一个荒唐的幻觉。”霍德曼沉了声音,坚持道,“这只是个暂时的幻觉,我很快就会忘记的。”不等福斯神父再说话,他自己先转身疾步走了。神父看着霍德曼疾行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幻觉或许令人智昏,但你的心无法被否认。”
从礼拜回来的贝尔并不像霍德曼那样患得患失,这年轻人的鲁莽举动对她来说就是一时脑热。当捡起第10根柴火时,她已经忘记了早上的事情。现在贝尔一心想的就是如何把自己的房子弄暖和好度过寒冬,如何准备过得去的茶和干粮。她用一天的时间备齐了棉被,柴火和面粉。从自我放逐中走出来的贝尔,对生活充满了期待和信心。她想让自己过得舒服点,拿出来几个银币,就可以把事情办妥。在镇上选羊毛袜的时候,她忽然看见了一个邮差。
施瓦巴哈不同于雷根斯堡,没有固定的邮局和信使。一星期有一两位邮差来送信,顺便把需要寄出的信取走。贝尔看着邮差,再一次想到了米沙。抛开玫瑰山庄不提,米沙是她的朋友,是她财产的管理者。若是她有求于谁的话,那只有米沙能够相帮。她已经离开三个多月了,是时候,给米沙写封信,告诉他自己过得很好,平静而充满力量。
这日夜里,忽然起了大风,贝尔床前的玻璃被吹得霍霍作响。幸好自己白天忙活了一通,把房间收拾得更暖和。她抱着被子坐在桌前,从街口裁缝铺子借来了纸和笔。她写了一封短信给米沙,地址是雷根斯堡的抚孤书店(那是他俩约定的邮寄地址)。
“亲爱的米沙,请原谅我直到此时才给你写信。因为直到此时我才确定,我是如此的有力量,独立,且快乐。相信我,这个过程并不好受。我深深地想念你,也想告诉你无需再为我担心,我可以自信地面对这一切,再无疑虑。”
这对贝尔来说的确不容易,从小长在荆棘里的人,一旦砍去荆棘,她亦无法自立。从来只以为可以在逃避中获胜,却发现失去了逃避的对象,自己更加虚弱无力。而当她真的看清这一切都是自己内心的选择,自身的力量必将带给她面对未来的勇气。贝尔在这样的勇气中,写下这封信,并放好了准备明天寄走。
此刻同样吹熄了油灯的,还有辗转反侧的霍德曼。他从未遇过这样的事,从来都不会为任何女孩子停留目光的他,在风雨欲来的山坡上看见贝尔时就觉得自己难逃此劫。贝尔和身边的淑女都不一样,千篇一律的精致妆容换成了毫无修饰的坦然。骄傲和放纵比不过贝尔的谦卑和安静。她像精灵一般出现在旷野,让霍德曼觉得自己救下的不是凡人。她能耐得住那么破烂的房子,旧衣服和狭小的街道。这一切都让霍德曼觉得既安详又危险。他心心念念的贝尔小姐,究竟是天使还是贫民窟里没两样的穷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