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继者（又名：沅有芷兮澧有兰）》千舒

17、情深

　　动感，旋律，灯光，如烟似雾，如痴如醉，这像是另一番天地，连擦肩而过都变得暧昧，借酒消的，也未必是愁，舞动的身影肆意张扬，毫无章法却集体狂欢，这里，没有陌生人。
　　小跟班说，这儿叫‘肆’，放肆的肆，不具规章，任意而行，很是贴切。
　　我慢慢走进人群，融进音乐，初时的不适慢慢适应，身体随着乐曲开始扭动，内心却是前所未有的一片清明，这种感觉与跳古典舞时截然不同，后者，是忘了所有地心随意动，而现在，是突然的通透，似乎从前所有的纠结不悟都变得浅淡而简单，所想所望，无比清晰。
　　“赵花茜！”人群中传来一声叫唤，很陌生的声音，目光搜寻之处，一个身着素净的男孩走了过来，简单的黑色牛仔裤，黑色T恤，素净得与周围融为一体却又与人格格不入，我盯着他上下打量，还是想不起，便礼貌性地朝他笑了笑。
　　他走过来，笑容爽朗，兴许是看出了我的迷茫，有些腼腆地摸了摸后脑，组织着言语试图让我想起什么，“何文，我以前一直坐在教室后面，经常捣乱，嗯，特别喜欢跟英语老师作对，那时候你还是英语课代表，记得吗？”大概觉得没有什么值得骄傲，他说着年少不知事，笑容有些尴尬，眸中却还是满含期待的光芒，在忽明忽暗的夜场显得格外晶亮。
　　那样的神色似曾相识，让人不忍，我试图努力去按照他的思路追寻记忆中的蛛丝马迹，却如何也触及不到从前半点零星，反倒引出了后来发生的种种，仿佛中间隔了一堵墙，往前畅通无阻一路光明，往后连垫脚的一道坎都没有，空白得让人心慌。
　　“抱歉。”我艰难地出声，一瞬间熄灭了他眼中的光芒。
　　“没事，这也五六年了，忘了很正常，你们刚来？要不一起过去喝几杯？”我犹豫着，听起来好像只有喝的，但刚才吃了咸食，现在想吃点甜品调剂一下，不知道他们点了没，不过看吧台那一排排琳琅满目的酒，估计也是没有，要不要出去买点回来。
　　想着应该征询下尤昱和小跟班的意见，正欲转头寻找他们，何文见我犹豫，又接着说，“林英也在，你应该记得她吧，初中那会儿你们玩得不错。”
　　又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我有些为难，打算告诉他实情，却在余光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狼狈的身影，转头看去，果然是尤昱，不过这上身一派淡然，脚下步履如飞的模样，乍看之下颇有些眼熟，不出意料，那个执着研究的女孩果然就在不远处。
　　大概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尤昱稍稍停了下来，看看我，又转头看向几步之遥的侧门，犹豫片刻，还是换了方向朝我走来。
　　见他过来，我便应了何文的邀请，反正也没什么事，既然有认识的聊一聊也无所谓，说不定能想起些许。
　　“茜茜呀，这位是？”说话间，尤昱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搭了过来，小跟班立刻眼尖地看过来，还想开口阻止被尤昱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只好委委屈屈地在一旁开启怨女模式。
　　我看了看肩膀上轻搭着的手，想起他被逼得无可奈何的可怜模样，笑了笑随他去了，“何文，我初中同学，尤煜，段正。”我一一介绍，两人客气地打了招呼，小跟班沉迷于干瞪眼模式无法自拔，转头抿了抿嘴表示下便继续努力了。
　　“走吧，在那边，林英见到你应该会很高兴。”何文指了一个方向，隐约看到一些男男女女在喝酒玩闹。
　　但我记不起，正要说清楚，尤煜突然插了一句，“林英？在哪？”
　　何文被问得一愣，看着尤煜呆呆地回道，“额，沙发旁边那个在猜拳的，长头发的。”
　　尤煜看了一会，忽然别有深意地笑了，我撞了撞他，悄声问怎么回事，谁知这家伙只是给了个眼神，来了句稍安勿躁便拉着我径直往前走。
　　“Hello，大家好啊！”刚到人前，尤煜便自来熟地打起招呼，我看了眼林欣，见她一脸的惊讶，心中猜测，他们俩约莫是认识的，或者说，林欣见过尤煜皮囊上那张脸。
　　见众人看过来，我微点头打招呼，身旁何文一一介绍着我们，当说到作为初中同学的我时，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眼中有各种猜测，笑得暧昧不明，林英方才微微镇定的脸又有了讶异，嘴角挂着礼貌的笑容，双眸却怔怔地看着我，片刻后又看了看何文，神色有些黯然，一闪而逝，随即恍若无事般与旁人谈笑，只是那小心翼翼的余光却如何也掩饰不了。
　　“Hi！”我走过去跟她打招呼，惊得她来不及反应，一脸呆萌地看着我，愣了半晌儿才抬起手讷讷地回了句，“Hi……”
　　“哈哈哈。”这女生，太有趣了，“我告诉你个秘密，来。”我神秘兮兮地在她耳边说了句悄悄话，明显感觉她身体一僵，漂亮的大眼中写满了疑惑和，惊慌失措。
　　她跟着我坐到了沙发的边角里，端坐着严正以待的模样，逗得我忍不住又是一阵笑，她一脸地莫名其妙，“我喜欢上一个人。”我轻声告诉她，“是我们的初中同学。”
　　“嗯……他挺好的。”
　　“但是我不知道要不要跟他表白。”我看着她越来越闪躲的目光，忍着笑继续‘纠结’。
　　“你不用表白，他……他也喜欢你。”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失落得让人心疼。
　　“你知道是谁？”我笑着问她。
　　她转过头不再回答，不知是不是灯光的缘故，眼角有细碎的光芒闪过。
　　“是宁非，我喜欢他。”
　　“什么！”她蓦地回首，眼中残留还未来得及擦去的晶莹，“你喜欢宁非？就是那个……高高瘦瘦，很好看的那个交换生？真的假的？”她激动地语无伦次，一连串问题脱口而出。
　　我点头，看到她开心得像个孩子，觉得不妥，又正襟危坐起来，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建议，“嗯，我觉得，你这么可爱，他应该不会拒绝你的，表白吧，至少让他知道。”
　　“那你呢？”我问她，意料中的一愣。
　　“我？我……我跟你不一样，”她目光飘远，看向不远处，那个萦绕心头却无法诉说的爱恋，“他喜欢你……这样的，况且我跟他太熟悉了，不可能。”
　　“哪来那么多不可能，生活又不是电视剧，错过了还有重逢，更何况电视剧还有青梅竹马在一起的呢，熟悉不是更好，近水楼台，走。”我拉起她，一步步，坚定地走向人群。
　　每走一步，那本日记，那些情绪，一幕幕幻化成画面在脑海中放映，我看着那个像自己的女孩笨拙地与他打招呼，一点点地试探着彼此间的界限，又小心翼翼地防备着不让人发现，害怕别人知道自己的不自量力，在主动与退缩间锱铢较量。想爱却不敢爱的卑微，随眼泪散落在字里行间，泪痕如花，滴落在雪白的纸上留下浅淡印记，模糊了曾经歇斯底里哭泣的画面，才惊觉，醒来第一眼看到宁非，是怎样的幸运，哪还有那么多的犹豫呢。
　　“你们俩干嘛呢？一起啊！”刚走中间，一群人就大声地招呼，林英应付着笑了，目光不自然地飘向何文，我装作无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顺势推了一把，将她挤到何文旁边坐着，看到她窘迫的表情，回以鼓励一笑，然后淡定地转过身去打扰小跟班。
　　无须寻找，尤煜已经笑得一脸春光灿烂凑了过来，“Hi!”，扬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强行想要引起林英的关注，耐不住对方太热情，林英只好敷衍地回应了下，不过到底是低估了尤煜的健谈，稍稍一些反应便能天南地北地聊从前，聊彼此，倒不会让人厌烦，只是记挂着何文，却让林英十分无奈。
　　看这情形，尤煜这次的任务大概跟林英有很大关联，只是可惜了好不容易牵的线，不知何时才有机会。
　　“无聊吗？”
　　不知几时何文走了过来，拿起一盅骰子到跟前，其他人立刻哄笑着推来几瓶酒，我猜测着应该是比大小输了罚酒的游戏，只是并不明了乐趣在哪，“是摇大小吗？”
　　“嗯，差不多，猜相同的点数，实际的点数比你猜的多就赢了，不过只能往上叫，来，试下，你输了我来喝。”此话一出又引来几人揶揄的目光，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恍若未觉般点点头思索起他说的规则来。
　　似乎是懂了，但还不确定，我接过来试着摇了摇，在几人的注视下打开，五颗骰子皆不同，“是要加起来吗？还是在这其中猜相同的？”我转头问他，才发觉不知何时两人的距离已过于靠近，一伸手，竟像靠在他怀中，见他教得仔细却不好打断，未免误会只好借上厕所之意起了身。
　　尤煜抬头看了一眼，见我往外走，便推了推旁边的小跟班示意他跟上，自己依旧缠着林英瞎聊，惹得小跟班又是一个白眼，这俩活宝，有机会得问下宁非这其中的渊源，有种感觉，一定很有趣，哈哈。
　　绕过公共卫生间，我径直往大门走去，耳边的嘈杂声微微缓和，凉风习习，空气变得无比清新，我深吸一口，慢慢吐出，脚踩着青灰的水泥地安稳平缓，厚重之间充斥着回归现实的踏实感。
　　抬头望天，弦月高悬，朦胧中带着柔软光芒，不知为何想起了宁非的笑容，似乎，也这样温暖，我伸出手去触摸，突然旁边出现一些黑影，散乱的轮廓并不像段正，于是警惕心骤起，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
　　“小美女，别躲啊，来哥哥这，我们聊聊天，哈哈。”轻佻的话语声划过耳边，刺鼻的酒味充斥在空气中，夹杂着一股难闻的酸臭味。
　　我后退了几步，回头看去，一个男人歪歪趔趔地站着，大概是喝酒上了头，满脸通红，西装革履已被拉扯得不成样子，嘴里叨叨地不知念着什么。
　　小跟班上前将我隔了开来护在身后，那男人见有人挡住，竟二话不说便朝我们挥了一拳，小跟班始料未及，硬生生挨在脸上，前后踉跄几步，不远处随即传来各种口哨嬉笑声，我瞪了他们一眼，立刻去扶，岂料那人听到起哄声仿佛受了鼓舞一般，站稳脚跟后立刻又挥出了拳头，小跟班敏捷地伸手一挡，手肘恰好打中那男人的下颚，男人摔倒在地，捂着下巴哇哇大叫。
　　见此情形，方才看热闹的人群立刻气势汹汹地嚷嚷着走过来， “敢动我林哥，兄弟们，干他！妈的一个臭小鬼，毛都没长齐还想当护花使者，老子今天就打得你跪地叫爷爷！”
　　气氛一瞬间剑拔弩张，我神经紧绷地看着那群人，脑袋一片空白，小跟班拉起我便准备跑，不料地上的男人竟突然抱住了我的腿，尽管拼命挣扎，却始终耽搁了时间，转头看向小跟班，只见他早已弓起了身体蓄势待发，一双晶亮的圆眼如野兽般警惕着，仿佛随时就要扑出去。
　　不过片刻，五六个人便冲过来开始对小跟班拳脚相加，角落处还留了两个衣着暴露的女子望风。毕竟出身军校，小跟班起初还能应付得来，我看着一边倒的局势，心知必须尽快找到办法，否则小跟班很快便会体力不支。
　　紧迫之中，我想起一个东西，手偷偷伸进包中摸索，临走前，宁非曾经给过我一个防身戒指，用处十分广泛，除了自保外还能发送报警信号，只是这个戒指尺寸太大，我便随手放在了一个书包的暗格里。
　　正寻找着，一个男人不知何时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军用刀，趁小跟班不备之时对着他的背部用力一划，来不及思索，我立刻取下包包去挡，顺势踢了那人一脚，小跟班问声回头又补上一脚，锋利的刀口已隔着皮质材料和内衬划了一个成人食指长的刀口，里面的东西纷纷散落出来，我心下一惊，他们竟如此狠辣，若这刀划在了小跟班身上，稍有不慎后果将不堪设想。
　　尽管挡下凶险一击，却也彻底惹怒了他们，那人大骂一声，脱离了群斗，叫来角落里的女生，几人神色不善的向我走来，恐惧袭上心头，我强迫自己去冷静，思考各种方法，往前是被人堵住的大门，往后是人迹稀少的大马路，逃跑不可行，先不说能不能跑得赢那个男人，就算跑得了，也不能放任小跟班一个人在这。突然，地上的一抹细碎光芒给了我希望，是那枚戒指。
　　然而，包包掉落的位置却在他们的方向，若要取过来，必定要先过去，我看了他们一眼，趁其还没有戒备立刻往那边冲，不料却被两个女生看出了意图，只听得她们喊了一句，那男子立刻反应过来一脚踢开包包，我眼睁睁看着最后的希望没入草丛中，心中徒生一股凉意，僵硬了身体愣在原地，看着地上那抹阴影渐渐靠近，屏住了呼吸。
　　忽然传来一阵惨叫声，缓过神再回头，角落里已堆了一堆人，确实是一堆，这么些大块头一个叠着一个，着实壮观。
　　那边传来小跟班惊喜的叫嚷，“老大！”
　　转头看去，再见那抹熟悉身影，恍如隔世。
　　那双参天古木般沉韵的眸子沾染了愠怒而变得生气，我再次看了眼角落被以古怪姿势堆在一起的肉团，突然很开心，主动牵起宁非的手，笑眯眯地抬头看他，双眸对视，如愿以偿地从中看到了一丝无奈。于是像受了鼓励一般，转而抱着他的手臂，将他往马路边上拉，这里实在太吵了，有些事情，我想让他听清楚。
　　“抱。”我朝他展开双臂。
　　他摸了摸我的头，弯下身，轻柔地将我拦腰抱起，“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动作自然熟练，一气呵成，仿佛早已做过不只一次。
　　脑海中回荡着一句话——
　　只要师傅在，清儿就一直不长大，这样，师傅就永远不能放开清儿了。
　　只要你在，我就一直不长大，你就永远不能放开我了。
　　我和你在一起，那么自然，就像风和雨，光与明，花饰叶，总会相伴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