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瑯琊榜苏靖同人]还君明珠》颜惜瞬

9、攻心

　　萧景琰被玄布的手下拖走时，手中还紧攥着碎裂的东珠，像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丝毫不肯松开。
　　他就那样回望着梅长苏，明透澄澈的眼眸，一如往昔，有些隐忍的挣扎，欲语还休。
　　梅长苏依旧没有显露任何的心绪起伏，却已在自己的最深处刻下这一眼回眸。
　　赴死之心，斩断一切。

　　脚下和着泥土的斑驳血迹被踩得凌乱，染血的脚印一路蔓延出去，消失在黑夜尽头。

　　他忽然又剧烈咳嗽起来。
　　有股愈发浓烈的血腥之气撩拨着他的神经，他难耐地捂住口鼻，抑制住胸腔里的翻涌叫嚣。
　　自从服用了冰续丹后，他的咳症就没再犯过，此时却生生要把肺咳出来似的。
　　终于还是忍不住。
　　冰续丹的作用已经持续了五十多日，药效已达巅峰，却极不稳定。
　　而他的使命尚未达成。
　　有种时不我待的焦躁。

　　他喘了口气顿了顿，踩着微有些虚浮的脚步，不着痕迹地绕开地上的血迹，走向立于一旁的行军布阵图。
　　临近青兖关的峡谷，那处必死之地。
　　绝魂谷。
　　他反复描摹着那一处。
　　羊皮图纸纹理粗糙，一如心中沟壑纵横。

　　“紧急军报——”
　　有探子慌忙入帐禀报军情，玄布朝着来者抬手示意了一下，探子便悄悄近身耳语了几句。
　　玄布褐色的瞳仁忽然收缩，而后他眯起眼缝打量着梅长苏，目光灼灼如炬。

　　梅长苏自然明白玄布得到了怎样的消息，而玄布当然也没有错过梅长苏任何一个细微动作，包括他逐渐显露的疲态。
　　玄布知道，梅长苏恨得累，藏得更累。
　　或者说是，林殊。

　　“主帅深夜召见苏某，是想对谈战局？”
　　玄布想看到的，绝不仅仅是之前的那出好戏。
　　他一定想把握得更多，更深。

　　“既已生擒萧景琰，那梅宗主总该让本帅见识一下，名动天下的麒麟才子是如何以南梁太子为饵，诱敌深入的？”

　　那一刻梅长苏的手像是被炭烧灼一样猛地从布阵图上缩回。
　　玄布并没有漏看他之前所关注的那一处。
　　绝魂谷……
　　英雄所见略同？
　　他有些志得意满地笑了笑。

　　待那阵突如其来的咳嗽过去之后，梅长苏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淡定，他回身作揖一拜，成竹在胸，
　　“请先恕苏某失言之罪，只是主帅的目光，依苏某看来，未免……短浅了些。”
　　“哦？梅宗主有何远见，本帅愿闻其详……”玄布像是听见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济城是不输于彭城的重镇，济城若失，兖州难保。更何况主帅已然命人屠城多日，萧景琰忧心济城百姓，又岂会善罢甘休？现下梁军除了彭城的三万守军之外，其余六万多兵马，必将誓死收复济城。主帅若以为此时仅凭萧景琰便可逼梁军就范，未免有轻敌之嫌。以苏某对我们这位殿下的了解，他能只身赴险，必已做好周密部署，有备而来，换言之，他一定有就算不在军中，也能稳定军心的办法，神不知，鬼不觉……”

　　玄布不置可否，据他所知，如今南梁将才零落，唯一上得琅琊榜排名仅次于自己的蒙挚还被萧景琰临阵换下了，莫非还藏着掖着什么不为所知的风云人物，能作为梁军的中流砥柱把控大局？

　　“主将若失，军心必乱。难不成萧景琰还能在短短时日内，找来个替身不成？”
　　梅长苏若有所思，而后煞有其事言道，
　　“……这也未尝不失一种法子……”
　　“呵呵，领兵打仗岂可儿戏，本帅纯属无稽之谈，让梅宗主见笑了。不过，看来你家殿下的心思，梅宗主也未必尽数看透。”

　　玄布语中满是不屑。
　　梅长苏则心中戚戚。
　　的确，景琰一定有事瞒着他，而他同样未曾对景琰坦白所有。
　　都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是为对方好。

　　他显得有些无奈，说到，
　　“君意难测……总而言之，大渝在济城的五万兵力驻防，切不可有分毫懈怠。”

　　是不想让我从济城调兵吗？
　　玄布心里冷冷说着。
　　想到刚才的军情急报，他觉得有些事情渐渐连成一线。

　　凡战，攻心为上。
　　自始至终，梅长苏的一言一行无一不左右着他这个主帅的决策，驱使他按照既定的思路按部就班地前行。
　　他不惜暴露赤焰军少帅林殊的身份，也丝毫不掩饰对梁帝深重的恨意，为的就是让自己彻底信服他反梁的理由。
　　一个充分到无可辩驳的理由。
　　复仇。
　　假他人之手的复仇。
　　只是玄布很清楚，这复仇之手，未见得是他们大渝。

　　之前的琅琊阁锦囊，那幅绣着银龙麒麟纠缠的锦缎，也许就是想借他江左梅郎的盛名来获取自己的重视，甚或是，戒备，并以此助他完成一系列攻心之计，从而达成他最终目的。

　　麒麟才子，算无遗策。
　　可他玄布亦不是善欺之辈。
　　他要绝地反击。

　　“哦？那梅宗主之前所谓的以萧景琰为筹码，行‘不战而屈敌之兵’之法……倒是令人费解？”
　　“为今之计，主帅当立即奏请两国朝中礼部，以萧景琰为质，共商……议和之事。”
　　“议和”二字触了玄布的逆鳞，他脸上似有不悦。
　　“不过此时若谈及议和，这一来一去……”
　　梅长苏知道玄布不知不觉中已经慢慢陷入自己设下的局里，他乘胜追击，
　　“萧景琰临战换帅已是大忌，输了战局，沦为阶下囚，即便班师回朝，太子之位定然受到威胁。主帅有所不知，废太子萧景宣一直蠢蠢欲动，定会借机兴风作浪，南梁必有一番分歧。九安山一乱早已重挫其元气，若再几经折腾，待大梁气数耗尽，将来必可轻取之。”

　　将来？他居然想到将来？
　　玄布心里一阵冷笑。

　　“梅宗主果然‘思虑深远’，看来什么都逃不过麒麟才子的翻云覆雨手……”
　　“苏某所做所为又何止这些。实不相瞒，其实九安山之乱，本也是苏某的手笔。苏某曾对皇五子萧景桓阳奉阴违，借红袖招璇矶公主徒弟秦般若之口，揭开誉王萧景桓滑族身份，怂恿他为夺取皇位孤注一掷，发起这场叛乱，最终做了萧景琰夺嫡路上的垫脚石。不过这一乱竟引得多国同时举兵，想必各国都看到了南梁积弱，有利可图……“
　　“既然我们大渝觉得南梁可欺，也妄论他国……”
　　“他国”二字，有意提高的声调，收于重重的尾音。
　　“……主帅所言甚是。”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这麒麟才子果然毒辣，只是他似乎漏算了什么。
　　他竟有些同情起萧景琰了。

　　“只可惜，梅宗主怕是漏算一招，你们这位太子殿下，恐怕时日无多，撑不到被你用来搅弄南梁朝局的那一日了……”
　　他感叹着，有那么些英雄惜英雄。

　　梅长苏眉间一凛，旋即又舒展开，
　　“琅琊榜首玄布的摧心掌，可是招招催人命。”
　　“梅宗主可别顾左右而言他，本帅之前只用了一成不到的功力，萧景琰的内伤怕是早该有一段时日了。只是他缘何自损经脉，透支自己的命寿……”

　　自损经脉，透支命寿。

　　梅长苏眼睫微颤。
　　的确，景琰的心跳，实在是不正常，甚至可以说是，虚弱的过分。
　　刚才指着他心口时，连他的指尖都能感觉到是痛的。
　　回想起他自北征起总是疲惫不堪的样子，还有他染血的身影。
　　景琰的身体绝不应该这样。
　　他究竟错过了什么？

　　“他身体的异样，梅宗主可知一二？”
　　玄布不依不挠追问着梅长苏，追问这个连麒麟才子都无解的问题。
　　虽然玄布对此似乎掌握的远多于自己。

　　思忖再三后，他不得已放出了狠话，
　　“……总之萧景琰这枚棋若是变成死棋，我便让这盘局，变成……死局。”

　　一句听似平平无奇的话，却有种危机暗含，顿时让玄布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他果然还是在意的。
　　萧景琰，依旧是他的软肋。
　　深藏不露之下，那些不经意间压抑不住流露而出的，才应该是他最真实的一面。
　　他真正的弱点。
　　那些为了复仇而被埋葬的情感。
　　不见天日，不容于世。
　　他要撕开他的伪装，让他深藏的所有，彻彻底底地，公诸于世。

　　玄布步步紧逼，直到两人呼吸都可以交换的距离。
　　“既然萧景琰会顾念情谊救你，那么，被你扶助上位的北燕六皇子元宏，是否，也该抱有同样的心思？”
　　灼热的呼吸带着生杀的决意，掌控了一切之后的藐视群雄，却无法藐视眼前之人。
　　那一刻梅长苏还是笑了，达成所有之后的释然一笑，天地失色。
　　“……那依主帅所见呢？”
　　“梅宗主究竟是哪边的人？”
　　“主帅以为苏某，身在曹营，心在汉？”

　　他居然还在笑。
　　他应该笑不出来才对。
　　玄布嶙峋的掌指，犹如枯树老藤忽然再次展开枝桠，狠狠缠上眼前猎物脆弱的脖颈，汲取汩汩而出的生气。
　　梅长苏被牢牢卡住咽喉，呼吸委顿在那一处，紧悬着不上不下。

　　“江左梅郎这如意算盘打得可好，可你以为本帅看不出这是你梅长苏的缓兵之计？两国共商议和，礼部往来尚需时日，在签下议和书之前，济城内梁渝交战两败俱伤后，坐收渔利的又会是谁？你为何要我坚守济城，又为何不让我以萧景琰诱使梁军前来青州？你以为我查不到济城外游散的北燕人，你以为我不知道拓跋昊正折返而来，突破兖州界，快马加鞭直逼济城？”

　　梅长苏的脸色因缺氧而逐渐泛起青紫。
　　他双手胡乱地去拨开玄布桎梏自己的手。
　　混沌中听到玄布继续说道，
　　“届时与梁国议和，乃至灭梁的，恐怕该是北燕了。好一招一石二鸟之计，北燕助你灭梁，你助北燕灭我大渝……”
　　玄布渐渐松开手，冷冽的空气倒灌入肺，恢复一丝丝清明。
　　“想必之前彭城的拖延战术，也是你让萧景琰这么做的吧，明面上看起来是为了声东击西，实则是为了踏准北燕进犯的步调……”

　　不对，那完全是景琰自己的战术啊。
　　他想起那日阵中，景琰疲于应战，自己披挂上阵全力劈断射向他后心的乱箭。
　　他质问他，萧景琰，你到底想怎样？

　　难道……他早已猜到自己会利用北燕？
　　所以他有意拖延战局，等待时机来配合自己？
　　所以他便给自己这个机会，潜伏大渝促成计谋？
　　而他则心甘情愿地入局，成为梅长苏的棋子？
　　还有之前，他提醒自己对梁帝的恨意……

　　现在回想起来他似乎总在有意无意地左右自己。
　　只可惜当时自己并没有完全看透他的意图。

　　林殊啊林殊，你自作聪明地以为自己主导着一切，却始终逃不过萧景琰的掌控。
　　萧景琰对战局的把控力，其实早已远远超过了江左梅郎的想象。
　　就像十六年前的那次争斗。

　　还有自己服用冰续丹后只余三个月的命数，或许，他也是知道的。
　　所以他力排众议临阵换帅。
　　为的，就是达成自己曾经对他许下的诺言？
　　此生之愿，唯与君并肩……

　　梅长苏思绪翻飞，无数画面一幕幕闪回，他搜寻着突破口。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自己疏忽的东西。
　　兵符……
　　对了，兵符……

　　忽然心口一阵闷痛，而后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去。
　　他喷出一口血，向后倒去。

　　玄布趁着梅长苏片刻失神之际，袭上了他的胸口。
　　他居高临下看着梅长苏。
　　他知道梅长苏怕的是什么，从他在意“绝魂谷”那一刻起，他便知道。

　　“摧心掌是一种缓慢的蚀骨折磨，不会让你死，却会让你生不如死。”
　　“不是什么都在你的谋划中的，林殊。”
　　“当年林燮如何剿灭我的大军，如何毁了我的脸和尊严，我会一样一样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绝魂谷将会是你和萧景琰的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