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瑯琊榜苏靖同人]还君明珠》颜惜瞬

8、珠毁

　　梅长苏从怀中取出一个手掌般大小的锦袋。淡雅素色的面料，十分精巧。
　　他暗自下了决心，没有任何的怜惜。

　　一声脆响，落于萧景琰面前，落在他心里。
　　决绝，毫无防备。
　　他知道碎裂的是什么，也知道意味着什么。
　　有种腥甜之气涌向喉间，忽然间哽咽了，说不出一个字。

　　梅长苏整理了衣襟，又将披风拢紧，才发现胸口衣料上沾染了血色。
　　是景琰的血。
　　他捻了捻那一抹殷红，粘腻的触感勾起他林殊时代的回忆。
　　那时自己同样伤及他左肩。
　　他未曾忘记当初看到他流血之时的惊惶无措，也未曾忘记在他面前，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而此刻，情景再现，却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他一定想不到，多年之后，自己竟可如此淡定地俯视着眼前之人任由鲜血浸染肩膀和胸口，继而道出冷硬的话语，为求伤他更深。

　　“你之前曾经问我，是否恨你父皇，我再三回避不愿直面回答，只因我不敢让你知晓，我的恨意，早已到了你无法想象的地步。可事到如今，我终需对你坦言相告，若不毁了萧选的江山，不毁了他的一切，何以疏解我心头之恨？”

　　视线渐渐湿润模糊。
　　记忆中是林殊青涩而腼腆的笑颜，愈发浓烈而苦涩。
　　他阖上了眼，克制住心潮翻搅汹涌。

　　“当年梅岭一役后，我万幸不死，却忍受着火寒之毒的侵蚀，忍受着挫骨削皮的惨痛，武功尽失，面目全非，举步维艰度过十三年。”

　　梅长苏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他淡漠地描述着那些血淋林的过往，仿佛那些事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缓步走向萧景琰，在他面前单膝跪下，用带血的手抬起他的下颌，强迫他睁开眼正视自己早已完全不同于林殊的另一张脸。

　　“我想，我唯一可以利用的，我唯一的筹码，便是萧景琰，你的情谊。我在赌，赌你一成不变的执念，赌林殊在你心里，非同寻常的地位。而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为了我，独闯龙潭虎穴。”

　　梅长苏的脸离得越来越近，温热的鼻息打在萧景琰的脸颊上，灼痛了他的皮肤。
　　真相被毫不留情撕开时的痛楚，令他无所适从。
　　有种深藏已久的情愫，赤裸裸地暴露在两人面前。
　　少时心底埋下的种，本以为早已随着林殊的逝去，永远封冻于梅岭冰雪间，不见天日，此生再没有萌发的机会。
　　梅长苏的出现却似搅乱一池静波，那颗埋藏于心的种子，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你放手！”
　　一瞬间的失神后，萧景琰费力地挡开梅长苏的掌控，只是下颌已经留下了淡淡的血痕和淤青。
　　他不忍去看梅长苏的脸。
　　他用颤抖的手，拾起被丢弃在地上的锦袋。
　　里面那颗碎裂的珠子，正是他从东海千方百计找到的那颗鸽子蛋大的珍珠。
　　原来这颗珠子竟一直替他陪着小殊，直到死的那一天。
　　而如今却不得不被粉碎抛弃。

　　东珠碎裂，和着血泪。
　　虽是演戏，却字字诛心。

　　梅长苏以为他不懂，其实他什么都明白。
　　他的意图，萧景琰岂能不知。

　　他咽下几欲汹涌而出的血腥之气，用低哑的声线艰难说道，
　　“小殊，你想让我恨你一辈子吗？”
　　你竟以为，恨，便可消除得而复失之痛？
　　用一种痛，去遏制另一种痛？
　　林殊啊林殊，妄你聪明一世，算计一世，没想到临死了，却用上这种饮鸩止渴的笨法子。
　　他苦笑了一声，眼角含着泪光。

　　梅长苏看着他眼中隐忍的水波，心里默念着，景琰，想哭就哭出来。
　　不要像自己一样，
　　还君明珠，却欲哭无泪。

　　他回想起金殿翻案之前，萧景琰将珍藏了十三年的东珠赠予他。
　　看着放置了多年光泽逐渐暗哑的珍珠，仿佛看到了那人十三年来暗无天日的踽踽独行。
　　他才知道，他低估景琰的执念了。
　　可他早已将自己埋葬，何故累他牵肠挂肚。
　　见他无言以对，景琰赌气问他，你不说点什么吗？
　　言下之意，你林殊应该怎样谢我？
　　那是两人重逢相认之后，他第一次见到景琰显露少时的灵动狡黠。
　　那是对林殊才会有的单纯率性。
　　那不是对梅长苏的。
　　梅长苏背负着太多放不下的东西，他担不起景琰的情谊。
　　思前想后，他只说了一句，
　　这是你欠我的。

　　一句当初听来不知是调侃，更或是得意的话，如今再次说出，竟是另一种意味。

　　“这是你欠我的。”

　　这是你欠我的……
　　这番话根本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再次听到的这一句，如利刃一般扎进萧景琰的胸口，痛彻心扉。
　　但比起小殊一刀一刀挫骨削皮之痛，却根本及不上分毫。
　　他太清楚蔺晨是怀着怎样深重的恨意给自己埋下的噬心血蛊。
　　他攥紧了掌心里的东珠，任由碎裂的棱角扎进皮肉，微微刺痛。
　　倘若结局逆转，他又能如何……

　　萧景琰有些飘渺的一笑，苍白而无力，
　　“如果……这是你的真心话，那我告诉你，我萧景琰……一定还你。”
　　用他自己的血。

　　“还？呵呵呵……我林家一门忠烈，却惨遭灭门，你又拿什么还？七万赤焰军的命啊，翻了案又能如何？梁皇还是高高在上的梁皇，难道我又能指望你手刃亲父？”
　　梅长苏笑了，笑得惨淡，潜藏已久的愤恨终于还是压抑不住爆发出来。
　　他已经不避讳可能在偷听的玄布了，也根本不在乎是否会暴露自己林殊的身份。
　　他低声怒吼，不似演戏，更像是在发泄。
　　“当初金殿翻案之时，萧选那一剑差点刺穿你胸口，可你为何要落泪呢，他漠视你这么些年，你依旧不忍心这样对待你父皇？”
　　他指着萧景琰心口的位置，感受着那里极速的心跳和勉力克制的钝痛，
　　“你……终究还是不够狠，所以，你也只能是我的一颗棋子而已。选择扶你上位，不是因为你最合适，只是想让你登高跌重，让垂暮之年无力回天的萧选体尝一下丧国辱权的滋味！”

　　有冷风灌进主帐，一瞬间连帐内空气都充斥着遒劲有力的压迫感。
　　来者步步紧逼，似原野上紧盯猎物的猛兽。

　　“抱歉，本帅来迟了，让梅宗主久等了。”
　　虽是沙哑的声音，却暗含深厚的内力。
　　玄布朝着梅长苏恭恭敬敬作了个礼，
　　“刚才下属来报，说萧景琰逃跑了，本帅正全力围捕，故而失约，见谅了。”

　　他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依旧跪在地上的萧景琰，假意着恍然惊觉，
　　“嘶，这不是太子殿下吗？竟没想到躲进本帅营帐里来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见萧景琰忍痛没有起身的意思，他继续调笑说到，
　　“殿下这是急着向我们大渝俯首称臣吗，真是折煞本帅了？”
　　萧景琰知道那是玄布的激将之法，可他还是紧咬着下唇，强撑着一口气努力站起。
　　“哦，本帅倒忘了，靖王殿下性情向来如此之刚烈，岂会委曲求全？”
　　他轻轻拍了一下萧景琰的肩膀。

　　霎那间，剧痛传遍萧景琰的全身，之前还能隐忍的痛楚，此刻却再也克制不了了。
　　喉间腥甜的血气喷薄而出，洒在地上，似开出无数朵瑰丽的红梅。
　　有几滴血溅到了梅长苏的披风上，红得刺眼。
　　他狠狠瞪着梅长苏，没有忘记提醒他不可妄动。
　　只是在玄布的眼中，却是另一层意思了。

　　“殿下这演的是哪出啊，还真不把本帅放眼里了。”
　　“玄布，你……屠我大梁子民，有朝一日……我必手刃你！”萧景琰含血痛诉。
　　“好好好，本帅等着瞧，不过大事未成之前，殿下可不能轻易死了。来人，带下去，给殿下包扎一下，好生医治，另外……太子殿下可不似肩伤那么简单。”
　　后一句话是看着梅长苏说的。
　　梅长苏的脸上，自是波澜不起。
　　好个麒麟才子，居然比自己都沉得住气。

　　这两个人，一个藏得太深，一个却什么都藏不住。
　　麒麟才子，江左梅郎，梅长苏。
　　林殊？
　　赤焰军少帅，林殊！

　　原来是他，他居然还活着，改头换面活着。
　　难怪初见之时，眼角眉梢有着林燮的神采。

　　在玄布眼中，这本该是梅长苏和萧景琰两个人合谋的好戏，事发突然，总有能让他找出破绽的地方。
　　可世事难料，真相却总是远远超乎想象。
　　萧景琰会亲自来救梅长苏，原来果真有不可告人的私情？
　　合谋也是不假的，但似乎萧景琰却不知道梅长苏是真心反他。
　　梅长苏，或者说，林殊，意欲何为？
　　因为恨？
　　那姑且算是一种极好的理由吧。
　　没有人抗拒得了报复的快感。

　　他抬手抚上自己的青铜覆面，露出阴冷的笑。
　　烧毁的半张脸，林燮该怎么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