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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殊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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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征梅岭之前,林殊有些烦躁。
曾几何时,金陵一霸竟也变得患得患失了?
思前想后,他才明白,或许是这次发兵大渝,没有景琰陪着一起的缘故吧。
他被派去东海练兵,两人分道扬镳。
林家小殊与生俱来有种过人的直觉,他时常有些跳脱的想法,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横冲直撞,到处惹是生非。
而唯一能驯服他的,却只有那个死心眼儿的萧七皇子。
以往他总嫌弃景禹大表哥给他教出一个比牛还倔的小表哥,可话又说回,若真离了那头倔牛,他竟浑身不自在。
所以无论干啥,他总想拉上他垫背。就像十七岁那年偷袭大渝营,他死活都要拖他一起。
似有种羁绊,早把两人牢牢拴在了一起,离了谁都不行。
他忽然想起被太奶奶指婚之后,穆王府情窦初开的郡主小妹妹曾经问他,林殊哥哥喜欢霓凰吗?
他答不上来,于十九岁的林殊而言,“喜欢”的意义实在过于遥远,远得懵懵懂懂,暧昧不明。
小姑娘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她红透了一张娇艳欲滴的脸,羞答答地说,喜欢一个人,就会一直一直想着他,却又害怕见到他。
害怕?赤焰军少帅林殊所向披靡呼啸往来,可从来没怕过谁。
他唯一确信的是,那个他离了就无时无刻不想着的人,却绝对不是穆霓凰,反而是那个他时不时想欺负一下的萧七皇子。
难道他真正喜欢的竟是那头水牛,就像霓凰喜欢他一样?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不轻。
他居然对自家表兄存着点那样的念想,无怪乎他总想离他近些,再近一些。
就像当初在九安山,两人相拥着滚落山崖,青涩而炽烈的身躯交换着彼此间的热度,他竟生出些许别样的渴求。
他想撷取他的气息,他想与他休戚与共。
他不知道景琰是否知晓他的心思,更无从确认他会否接受他禁断的情感。
总之喜欢就喜欢了,林殊并不在乎天下人的眼光,可是他却不能不顾及景琰的感受。
若他不愿,他绝不强求,哪怕让那种感情一辈子烂在心里面。
七皇子如约前来,他俩早就约定了并肩一起,如今分道而行,怎么也得来送他一程。
林殊老远就看见一袭红色的矫健身影策马而至,而后翻身下马,向他缓缓走来。
那一如既往的澄澈眼眸中,深藏着诀别前的不舍。
他仿佛耗尽了所有,道出了那句林殊期盼已久的话。
小殊,我喜欢你……
那一刻,林殊终于彻底扔下了自己全部的矜持,他飞奔过去将那人紧拥入怀。
原来他竟如斯期待他的回应,而他想要得到更多,甚至是完全占有。
似乎察觉到了林殊非同寻常的欲念,萧景琰突然奋力推开他,狠绝地弃他而去。
别走!
林殊一把拽住他手腕,却只觉得触手温热滑腻,根本抓不住。
萧景琰那一袭如火的红衣顿时化成了淋漓的鲜血。
而后他眼看着他渐行渐远,同周遭逐渐化开的血色晕染在了一起,难分彼此。
似有数不清的人形在他面前支离破碎,他眼中血红一片。
有个声音不断纠缠着他,反反复复着同样的话。
血,流不完的血……
他头痛欲裂。
原来即使死了,疼痛也依然会伴随着灵魂继续下去,不生不灭。
那种感觉竟如此真实,就像怀里的温度……
直到睁开眼,看见宫羽憔悴的面色,他才记起他是江左盟的梅宗主,琅琊榜首的江左梅郎。
他早已不是林殊了,从十三年前起,他就不是了。
赤焰案已结,他心愿已了,已无牵挂。
而他却只能是梅长苏了。
于是他服下冰续丹,最后一次重返北境战场,直面大渝,以此了却此生残念。
却何故想起十九岁那年出征梅岭前的事情了?
那是他和景琰唯一一次的分道扬镳,而后便是十二年的分离。
他心里有着太多的疑问亟待着解答,可他却始终想不起一些事情,像是被活生生挖走了一部分记忆。
此刻他到底在哪儿?
为何宫羽会在这儿?
而首当其冲最为重要的问题是,为何他还活着,而且还活得好好的?
明明冰续丹只能维持他三个月的生命,之后便油尽灯枯。
多年来困扰他的寒症似乎也解除了,周身充斥的暖意竟带给他无穷的力量。
可他心里却总有那么些许不踏实。
“宗主,你终于醒了!”
宫羽跪倒在他面前,声泪俱下,满布的泪痕让她本该如玉的脸庞显得愈发憔悴。
莫非自己昏迷之时都是宫羽在照顾自己?
他恍然中发觉自己还拉着她的手,于是慌忙松开,却有些忐忑地问她,
“我……没有对姑娘……做出失礼的举动吧?”
手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宫羽的脸红得快滴出血。
她避开他的目光,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答了话,却缅腆着声音越来越轻,
“宗主……多心了,只是之前宗主……一直喊着太子殿下的名讳……”
这回尴尬的可是林殊了,思及先前梦境中自己那些难以启齿的欲念,他总有些心虚。
想是为了缓解眼下两人之间僵持的局面,宫羽转了话题,
“宗主服下冰续丹已逾三月之期,宫羽本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宗主,未曾想到天无绝人之路,宗主竟能绝处逢生……”
宫羽所言之事,正是他所顾虑的,他很想知道真相,却又隐约害怕真相。
“你可知……我是怎么被救回的?”
宫羽微赧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她怔怔望着他,欲言又止。
忽然间又有一颗晶莹的泪珠滚落,带落她所有的痛楚。
半晌后她终于说到,
“多亏了殿下,这一切,实在是为难殿下了……”
她继而说出了那个令人震惊的事实,而林殊的世界,刹那间分崩离析,只余下无尽的血色。
而此刻的萧景琰,却饱受着另一番崩塌的煎熬。
“噬心血蛊是子母蛊,因着母蛊的存在确有可能以人之精血化出人形,然而机率甚微,须两相契合才会有此等奇迹出现,总而言之,若能心意相通,哪怕以男子之身,亦可……”
“……埋蛊之时,少阁主并未言明这些……”
“当初对于这些传言是否属实,我尚存疑虑,可想来即便瑯琊阁的那些记述为真,却也笃信殿下和长苏之间绝不可能发生那等事,便未曾放于心上。可我万万没料到,长苏竟真会对殿下如此,我承认是我疏忽了,让殿下遭此罪过。”
萧景琰默默听完蔺晨的话,他脸上看不见任何的情绪起伏,似乎在他身上什么都没发生过。
“少阁主无需自责,此乃天意,非人力所能改变,况且,我也因此捡回一条命,不是吗?”
他异乎寻常地平静,甚至有些淡然,而这却让蔺晨心如刀绞,他长叹一声后继续解释到,
“此血蛊一旦埋入体内,蛊成之后便会释放出无数子蛊与宿体心脉相连,并支配其汲取人之精气化血,因而不可轻易取出。我本打算过血之后以药控制母蛊,令其处于休眠之中,这样殿下便与常人无异。可如今遭遇此等变故,随着蛊胎的生长,母蛊必有成熟脱离宿体的一日,届时没了母蛊的控制,子蛊将彻底失控,只怕蛊毒终将反噬……”
“……我还有多久?”
“若是蛊胎真能化人,想来该和平常女子受孕是一样的道理,不过这些仅是我的推测而已,因为毕竟是血蛊成胎,谁都不能确保最终将会发生些什么。不过,既然已经完成过血,不妨现下就以药压制蛊毒,让母蛊即刻进入休眠中,不再生血,只是……”
“如此,蛊胎便无法存活,是吗?”
“……的确……”
蔺晨找来一瓶药,递给萧景琰。
他伸出的手刚触及瓶身,下一刻却又缩了回去。
见他几番迟疑,蔺晨自然知他于心不忍,他思忖了一下,继而又取出另一瓶药,并将两个药瓶同时摆在他的面前。
“殿下有两条路可走……”
他看着萧景琰的眼神霎那间从最初的错愕变得犹疑,直至最后恢复了洞悉一切后的了然,
“我之前答应过关震,必当护殿下和长苏的周全。眼下我即将奉命赶赴济城,已难保诸事之周全,故还望殿下,早做决断……”
北境的积雪正慢慢消融,却融不尽覆盖之下涌动的暗潮。
暴雪过后,青州驻地也逐渐加紧了军练,粱军虽险胜大渝,却依旧不可放松警惕,他们知道自己将要面对更为强势的觊觎者。
所有的一切正按部就班展开。
当然,驻地之中一个普通的兵卒还是太过渺小,以至于就算被人悄悄拖走,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发现。
蔺晨想在离开之前再看一眼长苏。
他问萧景琰,一同前去见他可好,却被理所当然地回绝了。
他想,果然他还是强人所难了,发生了那种事,他自然没有再面对他的勇气。
杜绝伤害的唯一办法,则是保持距离。
林殊放走了那个被他拖来的士兵。
他一个人在那儿,失魂落魄,直到他看见一身凌乱丝毫不复往日里风流倜傥的蔺晨。
没有一贯招牌式的嬉笑怒骂和调侃捉弄,甚至没有多啰嗦一句,他只是默默将他拥入怀中,笑着流下了泪。
林殊头一次见到了蔺晨脆弱的一面,像是隔了整整的一世。
他的肩膀被眼泪濡湿了,于是他回抱了他,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肩,却从他虚浮的气息中发现了一丝异样。
他内力几乎丧失殆尽。
一些事情抽丝剥茧,而后连成一线。
“你们,是如何救了我的?”
蔺晨眼神微微一痛,可转而又恢复了惯常的不羁与自负,他故做若无其事言道,
“我早说过,我可以的。”
“我要听实话!”
蔺晨竟被林殊略带威胁的口吻震慑住了,他一时无语,而后却长叹一声。
“……这都是我的错,但是无论他做出什么抉择,哪怕是有违人伦,有违人道,都不要怪他,他都是为了你……”
他有些心虚,他不知能否瞒住他。
林殊一把推开蔺晨,悲愤欲绝。
“为了……我?你们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蔺晨已很难同他再多解释,他只能眼看着他失神似地跑开,却没了追他的余力。
林殊一拳又一拳捶打着林间的老树,不知道痛一样。
焦枯的树干遭受他风驰电掣般劲力的摧残,最终一层层剥落,徒留下斑驳血迹。
纵使这副炽热的躯体充斥着使不尽的力量,可他却无端端厌恶。
左手手腕上那一道道狰狞未愈的伤痕仿佛成了所有一切的见证,将那些残破零落的记忆拼凑成血淋淋的真相。
总觉得心里面丢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他好似漂浮云端,不知哪儿可以落脚。
他重重思虑,他步步为营,他一心赴死,可他唯独没替自己的将来谋划过分毫,所以他反而不知道,若侥幸活了下去,自己该怎么办。
可无论如何,他都不想他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啊,他不想啊!
忽然他收了手。
他觉察到身后有人,带着那种刻骨铭心的熟稔……
萧景琰还是悄悄跟来了,他一直跟着,跟他来到林中,却仍然躲着他。
他只想看他一眼,只想确认他是否安好。
有几回他差点就冲上前去阻止他自虐的行为,可想起之前两人之间发生过那样的事,却又恨不得远远逃离,永远不让他找见自己。
虽已做好各种打算想好各种措辞,可一旦要把真相撕开,裸呈在对方面前时,他还是懦弱得寸步难移。
“景琰?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敢见我?”
林殊的敏锐令萧景琰无处遁形。
可该说的他都已说了,此刻纵使千言万语,他却也再说不出一句。
像是早已耗尽了所有。
林殊甫一回头,便看见萧景琰衰败的气色,受伤的左肩被绷带裹着限制了活动。
战场厮杀,哪有不受伤的。
而他每次受伤,他又哪有不心疼的。
而此时让他更为心疼的,却是隐藏于那些残酷事实背后的无措。
他明白他一定有着太多的无奈。
如果可以,他真想一辈子不去揭开那些鲜血淋漓的真相。
可他办不到!
对于真相的执着是属于林殊的倔强,而这一点执拗偏偏和萧景琰的如出一辙。
“你不该告诉我,为什么我还活着?”
他望进他眸子的最深处,质问他。
可萧景琰绝不会让他知道,他是如何给他过的血。
就算林殊再聪慧过人,也断然猜不到他身上所发生的异变,更想不到他已在鬼门关前徘徊过不止一回。
他不着痕迹地将满布伤痕的右手手腕朝衣袖里藏了藏,并下意识地咬紧了嘴唇,没有透露半个字。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复,林殊不甘心就此放弃,他对他紧追不舍,
“你被玄布带走后,我便设法赶去营救你,之后发生的一切我已全然不知。我本以为我就这样死了,却原来只是做了一场梦,一场噩梦!”
他颤抖的声音听着有些破碎,一如他早已残破的心。
“我很庆幸我还能活着,甚至活得好好的,可是景琰,能告诉我真相吗,我要知道真相!”
他恳求他,他太想知道答案了,他想听他亲口诉说一切,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他心里丢失的东西统统填补上。
看来他不记得了,是过血不全的缘故吗?这难道就是蔺晨所谓的心智不全?
至少现在看来,他虽情绪不稳,起码心智还算正常。
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缺失的那些记忆,似乎就是他催动内力逐渐失控后的那部分。
忘了也罢,他想知道的,偏巧正是他不愿告诉他的。
他得继续瞒下去。
“记不记得已不重要,总之,和大渝这一仗,我们赢了!”
“所以,你们就杀了大渝的战俘?”
林殊低声嘶吼着,已勉力压制了内心深处的愤懑。
萧景琰身形一僵。
那些利剑穿透皮肉的血腥画面再度侵入他脑中,刺骨的寒意瞬间窜遍他全身的经脉。
可他竟无力辩驳,因为林殊所言确是事实,然而他似乎误会了什么。
“你,是不是用了战俘的血,来救我的命?”
“我……”
萧景琰一时哑然,他没想到林殊怀疑的竟然是过血这件事。
然而他并不意外,因为他明白,这才符合林殊的本性。
林殊是个军人,骨子里的军魂是永远不会变的。
他从不是一个生杀予夺的人,即使战场上杀伐无眼,却绝不苟同屠杀战俘的做法。
在这一点上,他们二人早已达成共识,心照不宣。
可他现在却误会他作出此等不义之举,莫非在他心里,自己竟成了这样的人?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冰续丹加上十人过血能彻底解除火寒毒,此法梅长苏本人再清楚不过了,而且恐怕早已先入为主根深蒂固,因此对于他为什么活着,他决计想不到更为合理的解释了。
而若连梅长苏都想不到,则更妄论林殊了。
“蔺晨内力丧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损耗了他的内力,来为我过血续命吗?”
林殊仅凭着一股子冲动和义愤倾吐着胸中的郁结,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误入歧途。
直到他看见萧景琰微红的眼眶,才停止了自己的咄咄逼人。
“……没错,蔺晨的内力的确是为你而耗尽的……”
萧景琰已无暇顾及这样回答是否会加深两人之间的误解,因为当他听到战俘被杀时隐约显现出的张惶无措,足以让林殊更为确信自己的怀疑。
谁让萧景琰在林殊面前,从来无法真正掩饰自己。
林殊苦笑一声,神色黯淡了下来,
“宫羽说,多亏了殿下借用战俘之血来救我,才能保我一命。可我不信,便找来一个驻地的守兵盘问,他言辞闪烁不愿回答,只说不可私下议论战俘之事,违者军法处置。经我再三利诱相逼,他才勉强告知我实情,说殿下根本不在青州,而大渝的那些战俘早就莫名其妙失踪了,兴许是之前关将军命人撤了他们的镣铐,便趁机溜了,枉费我们先前还给他们吃好穿暖,竟不懂知恩图报。”
所有的一切顷刻间织就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们二人牢牢困住。
萧景琰有些透不过气,他觉得那只操控一切的暗手渐渐浮出了水面。
“景琰,这一切你早就谋划好了吧,顶替关震,把战俘养好了再杀人过血,又假意撤去镣铐,继而可伪造成战俘逃脱的假象,可你以为这样便神不知鬼不觉?”
“我救你有错吗?”
他反问他,心头涌上了各种酸涩和委屈。
他气林殊错解了他的初衷,却也为自己无法为他彻底过血而导致他情绪失控感到歉疚。
可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
想起夺嫡之初,他自己不也是这样义正严辞地站在道义的立场上,质问梅长苏利用郡主、利用私炮房事件绊倒太子的阴诡行径,质疑他所有的初心吗?
那时的小殊是否如同自己现在一样委屈,一样有口难言?
原来被怀疑的感觉竟是这般难受,他悔不该当时那样伤他。
林殊一怔,景琰的话犹如重锤猛击他胸口。
他扪心自问,景琰有错吗?
他不忍心责难他,可他很怕,他害怕景琰会变成萧选那样虚与委蛇不择手段的人,哪怕理由是出于喜欢。
曾几何时,萧选也是那么的喜欢自己的姑姑乐瑶,可最后呢?
念及此处,他油然而生一种力不从心的虚脱之意,他说,
“你当然没错,蔺晨说错在他,所以哪怕你作出有违人伦之事,都让我别怪你……”
小殊,蔺晨的意思或许并不如你想的那样,你可明白?
萧景琰多想告诉他这些,可他没有。
此刻若他否认了他的一切误解,依照林殊的性子,必会一路追问下去绝不罢休。难道还要自己亲口告诉他是他亲手射穿了自己的胸口,告诉他失控后对自己所犯下的错,告诉他自己身上所发生的那些耸人听闻的事情?
他岂不会更加难受自责?
就像那时自己最终知晓了他身份后无尽的内疚,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他又怎么忍心反过来再让他受这种苦?
有些事情,必然越抹越黑,他刚苏醒,心智不稳,不能让他思虑过重。
不如就顺着他的思路走下去,要是误会,就索性误会到底。
与其令他痛心疾首,萧景琰宁可选择与他背道而驰。
“我自然对付不了高手榜首的玄布,可我知道你服了冰续丹后内力大增,于是利用你去行刺大渝的主帅,而玄布就是被你运足内力的一箭射死的。大渝主将既灭,群龙无首军心不稳,战力必然受挫,我们先前约定的速战便可达成。林殊是如此一枚强悍的杀子,我怎可轻言放弃,别说是十人过血,那怕是百人过血,我也是要给你换的!”
此刻林殊才真正体会到何谓万箭穿心。
他想起金殿翻案后萧选曾告诫过他,无论谁坐上了帝王的宝座,都是会变的,景琰也一样。
麒麟才子,算无遗策,可他还是太天真了。
“为了胜局你竟如此不择手段!”
林殊一时心中激愤,竟上前一把拽住萧景琰的手腕诘问他。
他只顾着加重手上的力道,也不管自己的举动是否合乎礼数。
可话刚说完他却有些后悔,此情此景似乎曾在两人之间上演过,只是如今交换了立场而已。
“你放手!”
萧景琰大声喝止他。
他的手被那股劲力攥得生疼,他忍痛挣扎,生怕被他发现腕上的伤口。
林殊最终还是渐渐松了手。
萧景琰得隙甩脱了他的掌控,他背过身去,踉跄了几步,稳住身形。
他剧烈喘息着,胸口泛起一丝丝的绞痛,憋闷得隐隐作痛。
他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眼角的泪,终于还是不知不觉落了下来。
但他绝不会让林殊看见,他必须离开。
“为了救你,我已……别无他法……”
萧景琰低哑着嗓音说出虚无缥缈的话,听来却异乎寻常地狠绝,再度拷问着林殊的心智,令他莫名焦躁。
比起杀了战俘这件事,林殊更在意他瞒他这个行为本身。
他心有不甘地朝着他吼道,
“萧景琰你给我站住,把话说清楚!”
话音刚落,便听见有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跪倒的是一名青州驻地的守兵。
他偷偷瞄了眼“关将军”,又赶紧低下头,瑟缩着不知如何是好。
兴许是之前两人都过于执著眼前之事,根本没注意到此人的接近。
隐瞒身份终非长久之计……
萧景琰恢复了冷静,想必是刚才林殊对自己直呼其名吓到了这名守兵。
“怕什么,本宫又不会拿你怎样,有事快报!”
“是……尸体,巡视的驻军在山崖峭壁下发现了大渝战俘的尸首!”
他眉间一凛,眼中闪过一道冷芒。
“知道了,立即禀报杨校尉,让他处理此事。”
待眼泪风干,只余下浅浅泪痕,萧景琰才回过头去看林殊,却见他怔愣当场,于是冷言道,
“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记住,这是战场,你,林殊,是个军人。你所要考虑的不是为什么活着,而是既然活着,该做些什么。好好想想你监军的职责,想想你该做的事。你不是想要林殊的结局吗,那就拿出林殊的样子来,我,给你机会!”
“殿下的用意,我全都明白。林殊何德何能,竟让太子殿下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林殊单膝下跪,向他郑重行了一礼,却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隔阂。
萧景琰知道自己还是狠狠伤到了他,可这完全是为了避免他受到更大的伤害。
“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难道还不明白活着的意义吗?”
他低声喃喃自语,不知是说给林殊听,还是说给他自己。
苏醒之后的林殊,体内还流着自己的血,竟变得和自己一样倔强而脆弱。
他早已不复梅长苏的理智和铁石心肠,他感性,他不再隐忍,就像当年的小殊,恣意张扬却跳脱耐不住性子。
可这不正是自己所期待的吗?
而他自己却反而走上梅长苏的老路,用狠绝来掩饰自己的内心。
他只能选择沉默,选择默许,选择独自承受一切。
他想到了蔺晨给他的药。
琅琊阁少阁主很清楚大梁的储君要的究竟是什么,即便他不希望自己用到它。
可他既已死过一回,又何惧再度赴死。
青兖关绝魂谷一战,玄布被杀,大渝的边陲重镇又相继遭受北燕突袭,背腹受敌之下,攻占济城的渝军虽战力尚存,亦不敢轻举妄动徒增无谓兵力损耗,仅与济城外按兵不动的梁军僵持不下,却不愿先发制人。而拓跋昊自打入兖州之后,竟也没了下一步动作,只远远做着壁上观,静候梁渝两方擦枪走火,以期坐收渔利。
梁、渝、燕三国之间就这样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不知谁会率先踏出破局的关键一步。
战事胶着之下,大渝国内自保之意渐盛,深知危局中负隅顽抗绝非明智之举,虽极不情愿再度败于南梁,可为了牵制北燕,缓解本国边关燃眉之急,只得派员请求与梁国议和。
礼部尚书柳暨收到戚猛亲送的密函之后,不敢有一丝怠慢,冒着风雪即刻赶赴济城,共商停战协议。
正如萧景琰所料,此番大渝看似满满诚意主动提出和谈,然所谈割地赔偿撤兵事宜均无一切中要害,连日下来,议和之事尚无实质性进展。
想来北燕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杀得大渝措手不及,令其不得不怀疑梁、燕两国有否暗中联手,因而渝军明里求和,却实存试探之心,并借故拖延,伺机翻盘。
萧景琰密函中交代柳暨务必顺势而为从中斡旋,而柳家人一贯和稀泥的秉性,自是见招拆招无所不用其极,与对方所谈条件有些看似合乎情理,实则却极尽挑唆竟让大渝自己的军政两方难以抉择,以至于差点起了内讧,倒教人一时辨不清他的门道。
时间就在往来互不相让之中消耗殆尽,直至形势急转的那日。
关震假扮萧景琰独挑大梁许久,虽只率部与敌军两相对峙并无过多交锋,却已是艰难至极,加之忧心太子殿下与苏先生的安危,渐渐力不从心。
而这日竟传来消息,说青州驻军竟大肆屠戮大渝战俘,而下令的正是南粱太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大渝朝堂姿态疲软,可军方却尽是血性之人,主帅殉国,兵力挫败,议和屈辱,三重重压之下备受煎熬,而如今屠杀战俘一事在其看来摆明了梁国亦无真心和解之意,似一星燎原的火种,燃起他们摇摆不定的战心。
和谈因大渝军方的单方反悔而暂时告吹,渝军强弩之末竟主动挑起战火,誓同梁军一决生死,破釜沉舟之下的战力亦不可小觑。
关震在对敌中受伤,再也无法隐瞒身份,全军上下一片哗然,士气大为受挫。
此一瞒天过海之计原本只是萧景琰稳定军心的权宜之法,敌军自然知晓先前他被玄布俘获一事,而蒙在鼓里的唯有梁军自己罢了。
济城战况很快传至青州,恰逢林殊苏醒,战俘尸体被发现后不久。
形势的演变和陈权之前的预计如出一辙。
萧景琰隐约猜到究竟何人操控着局势,却对这个时机感到费解,他不明白对手为何不早在暗杀发生的当时便散播消息让他无暇两顾,拖延至今岂非给了他们转圜的余地?
可冥冥中他又觉得那只暗手其实早就布好了一切,只等这一刻的来临。
也许从一开始,他们的目的就不仅仅是战局……
整个青州驻地的气氛有些凝滞。
萧景琰知道战俘被杀一事有着太多的疑点,可只要他闭口不谈,即使众人心存疑虑,对于恢复身份后的太子殿下,又有谁敢多言一句。
“瞒着众将与关震互换身份一事,是我考虑不周走了险招,没想到大渝竟不计后果背水一战,连累关震一人苦苦支撑。如今济城形势危殆,须即刻派将支援,而此人必要担得起重任,亦懂得机变。所以我反复斟酌了一下……”
他扫了一眼帐中一应将官,视线最后停在了林殊的身上。
自那以后,他始终和自己保持着距离,没有和自己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再看过自己一眼。
他曾经是最合适的那一个,也是最值得自己信任倚重的那一个,而现在却成了最需要自己保护的那一个……
萧景琰把所有的心绪严严实实收了起来,而后挪开了自己的视线。
“我倒觉得陈权是个不错人选,不知众位意下如何?”
怎么会是他?众将面面相觑,一时猜不透太子殿下的用意。
“回殿下,陈权确实精诈机诡,却有些任意妄为不服管束,选他似乎不太妥当吧。”有人当即否决了。
“有何不妥,本宫要的可是领兵的将官,不是听命的士兵,要那么听话做什么?”萧景琰有些不悦,他敛了怒气继而言道,“据我多日观察,陈权此人性情桀骜却心思细密,当个火头倒有些屈才了,何况非常之时用非常之人,不正可乱敌阵脚,杀个措手不及吗?”
太子对于陈权颇为赞赏,从言谈中可见一斑。
林殊心里千般滋味交织杂陈,之前他已曾感受到了那怀着几分忐忑甚至是祈盼的目光落于他身上,可他竟赌着一口气狠心不给予任何的回应,直到意料之外听见景琰说出一个陌生的人名后,他才又下意识地抬眼看他,却只见到了苍白如纸的侧颜,没有半分血色。
心又抽痛起来。
部分失忆后的极度不安,让一切的隐瞒和未知化作了他内心所有恐惧的源头。
“我意已决,如今戚猛不在,参军一职空缺,就让陈权补上,即刻赶赴支援济城。杨校尉,此事交由你来操办。”
众将散了之后,萧景琰独留杨开一人交代细节,完后杨开又试探着问道,
“殿下为了监军大人的伤势可谓耗尽心力,属下都看在眼里,他能如愿醒来可谓一桩幸事。麻烦的是他的身份却总有些尴尬,属下都不知该称呼他梅监军,还是……林少帅?”
萧景琰胸中一紧,他有些警惕着低声问他,
“你怎么知道的?”
“是、是监军大人当着众人的面儿亲口承认的,现在全军上下都知道这事儿。”杨开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解释道。
看来是他多虑了。
如今赤焰案已结,林氏宗祠也已恢复供飨,他早想还他身份了,倒是小殊他自己不乐意,若他能回心转意,他乐得遂了他的愿。
“由他去吧,他自己的路,得他自己选。”
杨开面露难色,却欲言又止。
“杨校尉还有不明之事?”
“但愿是属下多心,只是梅长苏在北燕搅弄风云那么些年,又想到林少帅当年蒙受如此天大的冤屈,有些事,当真不得不多个心眼。”
萧景琰自然知道梅长苏与北燕千丝万缕的联系,也知其会利用北燕,虽然之中细节他并不清楚。
他只是单纯地没来由地相信他。
杨开的怀疑不足为奇,因为他并不了解林殊的为人。
可若有朝一日,连自己都不再相信他了,又是否会将他推至万劫不复?
陈权得到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便来到陈尸的营帐,想从尸身上找寻些蛛丝马迹。
他曾让人将尸体推下最为陡峭的绝壁,伪装成逃亡时不慎坠入山崖的样子。本以为北境连日暴雪,积雪覆盖下定可瞒天过海,而日子久了即使被发现,尸体也该彻底腐烂难以辨认了。如今却还是被人挖空心思翻了出来,而此刻尸身上的伤痕还清晰可辨。
不过这也未必是件坏事,至少证明了什么。
他想着,手下继续翻查着尸体,忽然落下一件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条水绿色的丝绦,上端还串着一颗精巧剔透的珠子。
这样的东西出现在大渝战俘的尸身上显然有违常理,他油然而生一种不协调感,可究竟是什么,他一时也说不上。
他飞速思考着,却被一个贸然闯入者打断了,于是他顺手偷偷将丝绦藏入怀中。
闯入的那个人只顾着翻看尸体,检查尸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痕,嘴里还自言自语着“怎会这样”、“为何这么多剑伤”,却并未注意到陈权的存在。
陈权默默看着此人,脑中排除了一遍所有的可能,已猜到了他的身份。
“监军大人……”
林殊一怔,才发现还有其他人在场。
他没有理会他,转身起来便要离开,刚走出几步,却又生生停住。
有种无形中的压迫感让他忍不住想要探究。
“你是……陈权?”
临行之前,萧景琰给蔺晨送行。
“他还好吗?”
“有我在,你大可放心。”
蔺晨勾起唇角微眺了眉眼,露出了一贯势在必得的笑容,他伸出手刚想搭上萧景琰的肩,
忽然想到自此一别后,不知何日再能相见,顿时无力感涌上心头,犹豫了一下后,伸出的手又收回了。
“我不在你身边,自己也要多加小心。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用那药。”
“……我知道。”
这也许是蔺晨最后一次的叮嘱,得到了萧景琰一个勉强而言不由衷的答复。
如今林殊虽然苏醒,可心智却极其不稳,且不论能否成为萧景琰的助力,不惹麻烦已属万幸,蔺晨能想象到太子殿下往后的路该有多么艰难,林殊对于过血之事的误解必将成为横亘于两人之间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可他们的心结,也只有靠他们自己才能解开。
“对了,还有一件事告诉你,是有关那个吹笛人的……”
萧景琰唯独没有告诉蔺晨宫羽的从中挑拨。
在整个阴谋中,连蔺晨也是被算计的那一个。
林殊的误会竟似凿开了一个突破口,令整个局面出现了微妙的转机。
诚如他所料,那晚暗杀的目的绝非要取梁国储君的性命,也并非单单为了杀那些战俘以便操控战局,恰巧相反,对手正需要他自始至终亲历整个屠杀的过程,因为唯有如此,才能在他心里烙下抹不去的阴影。
他们很清楚南粱太子的软肋是什么,也知道该如何利用他。
萧景琰绝非不谙世事不透人心,他早已不是那个耿直冲动的少年,虽然不屑,却也懂得适时逢场迎合伪装一下自己,但绝不包括对至亲之人。
可在林殊面前,他的一举一动皆遵从本心,没有丝毫保留和故作。
所以当林殊质问他是否屠杀了战俘时,他的无法辩驳,他下意识的惶恐与无可遏制的慌乱,恐怕早已告诉了林殊他所要的答案。
原来他们真正要算计的人,是梅长苏,更是死而复生之后心性不稳的林殊。
这所有的一切,其实是为了诛心。
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点,是因为在整个计划中,梅长苏必须活着。
只有活着,才能制造这场误解。
由此看来,对手是知道梅长苏已服下冰续丹只余三个月时限,需以十人过血方能保命这件事的。此人不仅需要他活着,更希望他活着,并且确信他一定能活下来。
唯有熟识他们的人,才能办得到。
而符合条件的,就只有那个人。
宫羽。
初见宫羽之时,萧景琰便有种异样的感觉,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却没有深究下去。
宫羽通音律,不仅擅琴艺,也会编曲作谱。
卫峥一案时,纪王叔便提到过宫羽曾为他吹奏自己新谱笛曲之事。
现在看来他之前的多心绝非多余,所有的关键都集中于她一人身上。
他要试探一下。
他命人将宫羽带至他营帐。
“本宫请姑娘前来,姑娘当知是何缘故?”
“宫羽惶恐,望殿下明示。”
她默默跪着,敛眉垂首,不敢直视萧景琰。
“是姑娘告诉梅宗主战俘过血一事的?”
“……是”
“此等绝密之事,姑娘又何以知晓?”
“蔺少阁主说,多亏了殿下默许他用战俘之血来救宗主的性命……”
“荒唐!你擅闯驻地已是大罪,竟还敢在此信口雌黄污蔑蔺晨,少阁主又岂会告诉你这些事?”萧景琰立时拍案而起,一番震怒低声吼来,“你扯下此等漏洞百出的谎言,是故意想让本宫误会你吗?”
宫羽本非寻常女子,面对当朝太子的雷霆之怒,却仿佛早已了然于胸的明澈,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畏缩,
“难道殿下觉得,该让宗主知道是殿下殒命折寿亲自过的血吗?”
宫羽猝不及防一句反诘,令萧景琰一时语塞。
她,果然知道了……
“若非如此,宗主一旦知道实情,定然悔恨终身,殿下又于心何忍?”
宫羽说的不错,他岂会再让林殊承受内心的煎熬?
“所以你料定我不会透露亲自过血一事以免梅长苏追问?可你既已知晓了过血的真相,战俘被杀之事又是从何而知的?还是说,宫姑娘自己……根本就是参与者?”
对于萧景琰的连番质问,宫羽并没有正面回答,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毫无辩解之意,却转而娓娓道出令人无从辩驳更不忍辩驳的话,
“当年宗主对宫羽万般之好,宫羽亦早对宗主倾心,虽明知宗主心有他人,只是想利用我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可宫羽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着宗主,无可救药。”
她是如此坚决地义无反顾地深爱着自己的宗主。
“殿下万金之躯,亦可为宗主不惜性命,宫羽却只恨不能以己之命,代宗主一死。”
这就是她的目的吗?
萧景琰沉默了,片刻后轻声叹道,
“姑娘这又是何苦呢?”
心底里一丝悲凉之意被撩拨而起,侵入四肢百骸,挥之不去。
宫羽所做之事,不正替他解了眼前的困局吗?
“难为姑娘为情舍义,只是过血一事,还请宫姑娘严守秘密。既要假戏真做,那就委屈一下姑娘,陪本宫将这场戏演足。”
宫羽朝着太子躬身一拜,许久才缓缓起身,却听见萧景琰对她说,
“有句话一直没机会告诉你,九安山一役,还要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这一句,没有一丝储君的威严,只余下浅淡的诚挚,柔和似风。
宫羽被关押起来后,林殊那颗飘忽不定的心仿佛在冰面行走,冷得战战兢兢。
他无法说服自己宫羽不是因为透露给他战俘之事而遭羁押的,景琰此举根本就是欲盖弥彰。
可他依旧怀揣着侥幸,想要听他亲口说出一些他意想不到的答案。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找他,态度恭敬而疏离,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恳求,
“敢问殿下,宫羽所犯何罪,要将其羁押?”
林殊的主动竟让萧景琰有些诚惶诚恐,可他所有的内在皆被深深埋藏,只给人留下一副冷硬的外壳。
“她是通敌的奸细。”
“证据何在?”
“尸体刚被发现,消息就传开了,监军大人不觉得太巧了些吗?”
如此推论不无道理,而提到尸体,林殊又想到了一个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疑点,他问道,
“为何尸身上会有如此多的伤痕,殿下可否详述一下过血的细节?”
林殊不依不挠地追问着他,似乎不将此事查个底朝天就绝不罢休。
他以为如此逼问便可离真相越来越近,却没想到这反而让他在一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
“因为那些战俘,不听话!”
青州地势险峻,山路崎岖陡峭,易守难攻,却也是极佳的藏匿点。
陈权和蔺晨领着一队人马,正快马加鞭赶赴济城。
行至途中,蔺晨渐渐收缰停住,他四下环顾,问到,
“你不觉得有人跟着我们吗?”
“……看来,我们该分道扬镳了。”
陈权冷冷一笑,道不尽的深意。
林殊终于明白,所有的质问都是徒劳,景琰只会以狠绝来回应自己。
他是不可能告诉自己真相的,他得靠自己去揭开所有的疑团。
越是隐瞒,他反而越想知道答案。
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给他极强压迫感的人。
陈权。
为何此人会如此在意战俘的尸体?
而景琰又为何如此信任他?
一想到丧失内力的蔺晨和陈权同赴济城,他心里便极度不安。
他没有交代任何事,独自一人沿途悄悄追了过去。
青州取道济城的捷径只有绝魂谷,其余皆为绵延山路,道路艰险,一旦踏入,便犹如置身于涣然天成的迷阵,给人一种草木皆兵的错觉。
林殊策马独行,警惕着周遭的一切,他觉得那种错觉竟然愈发真实起来,直到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很久不见了,麒麟才子……”
探子送来紧急军情,
“禀报殿下,陈参军和蔺先生在前往济城的途中走失!”
“……知道了,继续打探。”
萧景琰并未感到意外,他似乎早有所料。
“……可是,监军大人也不见了……”
萧景琰带领一队人马赶到的时候,青州的守兵正和几个来历不明的人缠斗。
两相交锋,实力悬殊甚是分明。
显然那几个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青州守兵被打得节节败退,赶忙去搬救兵。
见萧景琰现身,为首的那一个示意众人停手。
他扔出一件东西给萧景琰。
“这是见面礼,我家主人有请,不过只请太子萧景琰一人。”
那是一件血衣。
“大胆狂徒,胆敢直呼殿下名讳!”
见来者不善,众将士立即摆开迎敌的阵势欲与之殊死一搏,却被萧景琰振臂一挥给拦下了,
“带我去见你们主子。”
萧景琰让众将原地待命,却独自一人随着领路者离开。
山路崎岖,他弯弯绕绕走了许久,终于来到一处开阔地界,早有一人等着他了。
此人身形颀长英姿伟岸,深刻英挺的五官更显出一股王者的贵气。
他上下打量着萧景琰,见他气息虚浮脸色苍白,却不改一丝的凛然之气,竟忍不住盛赞一番,
“太子殿下久经沙场,元宏早想一睹殿下的风采,今日一见,果然不负盛名,真真绝世风华。”
是他……
“六皇子既来青州,又何需躲躲藏藏不敢见人,是怕景琰招待不周吗?”
“岂敢岂敢,都知道南朝之人向来最注重礼尚往来……”
“……六皇子是想送景琰一份大礼?”
元宏并未作答,他朗声一笑,击掌示意,手下人便押解着一人前来。
满身血污的林殊被反剪着双臂带了上来,他根本无法动弹,临到跟前还被人从后面猛踹了膝窝,一时站立不稳,蓦地跪倒至萧景琰面前。
他一脸青肿,似曾经历了一番恶斗,挫伤的额头渗出汩汩鲜血,顺着侧脸起伏的轮廓蜿蜒而下,浸染了有些肿胀的眼角。
可他却依旧别过头不去看萧景琰。
他居然如此冲动!
萧景琰暗骂着,却心痛不已,此刻他不敢表现出任何一丝的动摇怯缩,否则他会输得一败涂地。
他想起那时梅长苏毁珠欺骗玄布的手段,他觉得林殊该懂的。
他敛眉斜睨了林殊一眼,
“这不是我们的监军大人吗?”
“这可是世间独一、绝无仅有的,麒麟才子……”
元宏对着林殊啧啧称奇,像是头一回见到这件稀世珍宝。
萧景琰明知其故作之姿,态度则愈发冷漠,他有些不屑地言道,
“不知六皇子想用他来换什么?”
“元宏想同殿下做笔交易。”
他说着,便有人递上折子,呈送到萧景琰面前。
萧景琰拿来随意翻看了一遍,心下了然,他略一思忖,而后责问道,
“为将之人都不愿无端耗损自己的兵力,可六皇子此举似乎不合规矩啊……”
“有何不可,只要有了殿下亲自签下的手书,届时便会让礼部正式请旨,一切还是照规矩来的。”
萧景琰自然明白,身为一国储君,亲笔手书究竟意味着什么,若他签了,即使反悔,到时候难保不会有人借故滋事、兴风作乱,恰好逞了敌国的奸计。
可若他不签的话……
“这如意算盘打得妙极,只可惜,他已不再是那个智计无双的麒麟才子了,我还犯不着要用三州之地来换一个心智不全之人的命,六皇子怕是高估他的价值了。”
他说着,顺手将折子甩给了元宏身边的随从,转身便要离开。
“太子殿下若不在意他,又岂会独自前来?”
一句别有深意的反问,似戳中萧景琰心头痛处,他渐渐停下脚步,回头注视着元宏,眼中的寒意,摄人心魄,
“……若非故意气走梅长苏,我又岂能以之为饵,引蛇出洞?”
元宏眼中精芒乍现,脸上却笑意更甚,萧景琰则自顾自继续言道,
“战俘一事本可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尸体还是被有心人找了出来,不过这反而提醒了我,看来某些人就一直躲在我眼皮子底下。六皇子暗中培植的这些高手,想在青州神不知鬼不觉干些什么,怕是防不胜防。所以,我不得不放出消息,请君入瓮。”
“……萧景琰,你很顽固,可眼下仅凭你孤身一人,就能对付得了我的‘苍狼’?”
“六皇子以为呢?别忘了,玄布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林殊在一旁听得有些莫名。
他确信景琰是在乎他的,否则又为何要杀死十人为自己过血保命?
而景琰显然也早知元宏就埋伏于青州附近伺机行动,于是便利用自己将他引来?
难怪他怀疑宫羽和北燕有所瓜葛……
还有玄布,景琰不是说过是被服下冰续丹内力恢复之后的自己亲手所杀的吗,可言下之意又似是景琰自己所为?
而所谓自己的心智不全,又作何解释?
他想不明白,头开始隐隐作痛。
元宏看出萧景琰的气息早难以为继,却还是不肯就范,甚至还放狠话威胁他,心中杀意顿生。
他示意了一下,几个随从便一拥而上,钳制住林殊。
林殊忽觉胸口遭到重击,一阵剧痛袭来,他喷出一口鲜血撒了一地。
未及他调息缓过神,紧接着又是一拳,再一拳,每一下都不至于让他立时毙命,可每一下却又都结结实实落在他身体最为敏感脆弱的地方,疼得刻骨铭心。
他终于支持不住,蜷缩着倒在地上,却咬紧牙关不吭一声。
萧景琰心在滴血,藏于衣袖中的掌指早已紧攥成拳,抑制不住地颤抖。
疼在他身,痛在他心。
他不能坐以待毙,似有团怒火在他胸中升腾而起,仿佛要燃尽一切。
他一步一步接近林殊,同时也接近那些虐待林殊的人。
那些元宏的手下“苍狼”。
此刻宫羽正被羁押于营帐之中,她忆起先前元宏曾对她说过的话,
“宫姑娘想必知道十人过血便可救回梅宗主的命吧,可即使姑娘狠得下心,你们宗主却定然不愿你们行此不义之举。当然,若做这件事的是当朝太子,那就另当别论了,萧景琰在意你们宗主,你是看得出来的,可一旦发生了这样的事,两人之间必有嫌隙,届时宫姑娘便有机可乘了。元宏会事先替姑娘摆好局,姑娘只要顺势而为便可,到时候该怎么做,就全凭姑娘的了。”
思及此处,趁着守卫稍有松懈,她便悄悄摸出一块小石头,指下轻弹,门口的守兵便应声而倒。
直到腹中一阵接着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传来,萧景琰才渐渐恢复了理性。
他手握重剑,剑刃早已沾满了血腥,那几名之前虐打林殊的人,横七竖八躺倒在他脚下,断了气。
他驻剑支撑着微有些踉跄的身躯,努力不让自己倒下。
蔺晨曾告诫过他,久存之后,即便药效已不及原来的一成,亦不可轻易使用。
他对上了林殊的眼睛,顷刻间明白了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哐当一声,剑落下。
林殊染血的眼眸中尽是困惑和恐惧。
那个杀人无眼不死不休之人还是景琰吗?
他又想起了那些战俘身上数不清的剑伤,眼中再度血红一片。
他头痛欲裂。
他怕血,从来没有这么怕过。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救他。
元宏没有料到,看似虚弱的萧景琰功力竟如此了得,居然仅凭一人,瞬时便让他手下几个高手命丧当场。
损兵折将令他心有不甘,可转念想来,他却明白了所有的原委。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起码他知道他还是在意他的。
不妨再让他推波助澜一下。
一张纸,飘飘悠悠落于萧景琰与林殊之间。
“这可是梅宗主的亲笔信……”
林殊心里一抽,有种不好的预感。
萧景琰俯身捡起那封信,信上那一手绵柔蕴籍的汉隶,正是梅长苏的笔迹无疑。
信中详述了他如何与元宏密谋颠覆梁渝两国的所有细节,而信末那一句“麒麟唯念旧主,此心昭昭,日月可鉴”更表了他对元宏的拳拳赤诚之意。
若非写得如此之诚挚,他又岂能博得元宏的信任,又岂能借得了北燕的兵力?
他感慨万千,林殊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他怎会不懂?
可他该想到的。
当年梅长苏利用匡助元宏上位,才博了个麒麟才子的名头。可或许从一开始,元宏就猜到了他的目的,并暗中将他的身份查了清楚,反过来利用了他呢?
元宏此举既是挑拨,更是威胁。
他强忍着腹中翻搅撕裂般的疼痛,单膝跪在了林殊的面前,顺着他眼角的血痕轻抚着他的脸颊。
林殊只觉得景琰手指所过之处,带起了一阵阵的酥麻感,让他的脸微微发烫。
他下意识地捉住了那只纤长微凉的手,旋即,手却被抽走了。
萧景琰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林殊,以绝无仅有的狠厉对他说,
“即使我信你,天下人……也不会信你……”
元宏玩味着两人的一举一动,包括他的那些手下“苍狼”,关注的焦点也全都在他们两人身上。
没人留意到危险的逼近,直至一柄暗刃抵住了元宏颈间的命脉。
“放了他们二人!”
元宏并不敢轻举妄动,虽然他很清楚威胁他的到底是谁。
“快将你的‘苍狼’都撤了!”
他朝着余下的部众使了眼色,那些手下便退开了一些距离,可颈间的那柄暗刃却又加重了力道,在皮肤上破开了一道浅浅的口子,血珠顿时滚落。
萧景琰狠绝的眼神让林殊有种再也不被信任的绝望。
而眼前的变故却忽而给了他一线转机。
他听出挟持元宏的不是别人,正是宫羽。
可她不是被羁押了吗,竟能逃脱?
也许,他还有机会。
元宏随着宫羽步步后退,而那些手下则亦步亦趋跟着,既不敢靠得太近,也不敢离得太远。
虽然腿后的伤让林殊无法完全直起身,可他依旧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对元宏说,
“六皇子似乎还欠我最后一个愿望……”
“……先生还想要什么?”
林殊看着萧景琰,一直看着,视线不曾移开半分。
“答应我,有生之年,不再犯梁。”
萧景琰根本不敢与他对视,他怕那种眼神,他怕那种无所不在的情愫,近乎让他崩溃。
原来林殊真的以为自己已不再信他了。
元宏稍有犹豫,颈间的利器又再度收紧了,他咬了咬牙,回应道,
“我……答应你。”
“空口无凭,写下来,签字画押!”
元宏让手下人取来纸笔,写完后,他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摁上了血指印,而宫羽手上的暗刃始终没有离开过元宏的脖子。
他扬起了自己的亲笔信,对林殊说,
“这是我俩之间的约定,我得亲手交与先生。”
“好!我亲自来取。”
林殊一路跌跌撞撞走近元宏,亲手接过那一纸协定,又返身向萧景琰缓缓走来。
他不知道白纸黑字究竟起得了多大的作用,他只是想告诉景琰,他从未曾背叛于他。
萧景琰恨不得上前扶他,可是他不能。
迟疑之间,他却察觉到有人袭向了林殊的后背。
身体的反应先于思考,他不顾一切上前阻止,虽然他知道自己未必承受得了随之而来的重创。
却有人先于他一步,挡在了偷袭者和林殊的身体之间。
是宫羽。
宫羽替萧景琰挡下攻击之前,看了他一眼,眼中是放下所有一切之后的释然。
“……殿下万金之躯,亦可为宗主不惜性命,宫羽却只恨不能以己之命,代宗主一死……”
萧景琰又想起了那时宫羽对他所说的话,他明白她是要自己成全她。
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林殊也感觉到了身后的异状,他回身,便看见宫羽遭受了“苍狼”的致命的一击。
而同时他也看到了,景琰犹豫再三,却没有出手相帮。
摆脱了挟持的元宏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幕,竟有种得逞的快意。
虽然和他料想的并非完全一致,可他依然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而此时却有一名随从匆匆赶来,对元宏耳语了几句,元宏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有消息报,正有一队梁军的人马赶至兖州与北燕接壤处,由于北燕的大部兵马均在大渝边界,所以拓跋昊得到消息后,便从兖州撤离,赶去增援。而悄悄布于青州的小部分兵力,却遭到了不明的攻击。
元宏权衡了时弊,决定放弃眼前的胶着。
临走之前他冷笑着对林殊说道,
“我虽许了先生三个愿望,可从未承诺过,先生无须为此付出代价!”
宫羽胸口遭袭,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林殊扶起她,替她拭去了嘴角溢出的血丝。
宫羽气若游丝喃喃低语,他听着听着,眼泪竟不知不觉落了下来。
“宫羽对不起宗主,殿下没有冤枉宫羽,宫羽的确和元宏串通……
可情义难两全,宫羽唯有以命相付……
宫羽最想做的事,就是亲口告诉宗主……
我喜欢宗主……
喜欢梅长苏,不是林殊……”
萧景琰听不清宫羽究竟对林殊说了些什么,可他能猜得到。
他伸手去扶他,却被一掌拍开了。
“为什么不救她,你明明可以救她的!是因为怀疑宫羽的叛国,还是因为,你知道她喜欢我?而你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因为喜欢我,对吗?可因为喜欢,你竟可以心怀嫉恨,可以杀人无眼,可以做出一切狠绝之事。萧景琰,你的情谊,我承受不起!”
萧景琰默默忍受着林殊的怒吼。
林殊说得没错,他可以做出所有狠绝之事,可他对自己却比对所有人都狠。
就像梅长苏那样,心如铁石。
梅长苏可以狠心斩断一切的情思,而复活后的林殊却再也狠不下心伤害任何一丝的情感。
他如骄阳一般炽烈,容不下一切的阴谋,却必须脆弱地承受着所有的生死巨变。
“而我喜欢的是谁,你不知道吗?”
萧景琰岂会不知,他唯一不知道的是,这一句,竟成了分离之前他听到林殊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重逢,恍如隔世。
甄平和黎刚赶到之时,说不出的悲喜交集。
喜的是自家宗主果真还活着,悲的是宫羽却危在旦夕。
他们赶紧带着两人离开,找地方好好医治。
走之前黎刚见只剩下萧景琰孤零零一人,有些于心不忍,他对甄平说,
“我总觉得殿下似乎比谁都难过,又比谁都委屈……”
“多嘴,现在救人要紧,这次多亏了宫羽透露宗主的消息,我们才能顺利接应宗主!”
而领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到达青州的,是一个叫陈权的人。
还顺便搅乱了一小撮北燕的伏兵。
蔺晨在临行前曾告诉萧景琰,那个吹笛人,极有可能是噬心血蛊的守蛊人。
所以宫羽根本不是那个吹笛人,虽然萧景琰一度如此怀疑过。
可或许敌人正是想利用这点将他的怀疑转嫁给宫羽。
所以他试探宫羽,却没想到她宁可被误会,也不为自己辩驳,似乎故意要自己怀疑她。
宫羽的所作所为正是在提醒他,有人要利用她来离间他和梅长苏。
于是他假意关押宫羽,才引出了后面的一切。
若非让元宏误以为自己已中了离间之计,他又岂会轻易罢休?
眼下只是靠聂锋牵制了一下拓跋昊,元宏是否真如约定的那样永不犯粱还尚未知晓,而他的目的绝非仅此而已……
萧景琰知道自己还有很多未尽之事,可眼前的路却变得越来越模糊……
甄平和黎刚是宫羽暗中安排的,宫羽独自一人来到青州之时,蔺晨就怀疑过江左盟的人应该就在附近,只是他必须守口如瓶,以免走漏风声。
他和陈权兵分两路后,在江左盟的帮助下,他顺利到达了济城。
他替受伤的关震医治,公主的心上人所幸并无大碍。
这期间百里奇和大渝残兵大干了一场,倒让渝军确信了粱、燕的暗中联手,竟有些投鼠忌器。
而后蔺晨将那名暗杀中唯一幸存的大渝战俘交给了柳暨。
议和之时,那名战俘一出现,便嚎啕大哭起来,吓得那些大渝的礼部官员立马乖乖签了降书。
他们以为自己的士兵已经畏战,却不知道是输给了萧景琰的不战之心。
蔺晨给了萧景琰最后一颗冰续丹,因为存放久了,药效不及原来的一成。
他不知道能帮到他多少,他只知道从亲征开始,那个人就没有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
同样的药,给了同样两个经历生死之人,也让他自己再度经历两难的抉择。
蔺晨离开之时,琅琊阁的人早已等候他多时。
他已触犯琅琊阁的铁律,该是他回去受罚的时候了。
不过,他还留了一手。
元宏带着自己的部下撤离了青州。
没想到萧景琰居然连冰续丹都用上了,是连命都不要了吗?
他摸了摸颈间的那道伤口,却已恢复如初。
宫羽的手段,他算是领教了,情理二字皆被她占尽了。
可他手下的棋子,又何止这一颗?
收复三州之地,又哪里比得上江左十四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