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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白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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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夏日,山中也有凉气。”
冯麟淡淡开了口,似流水击石,清明婉扬。染舒只觉得脸上一烫,更说不出话来。她大晚上跑出来,只穿了里衣,本就不曾想会碰见别人,头发都未梳起,就这么披散在身后,随着一路跑想必已经乱的不成样子了,这幅样子被这么个衣冠楚楚的人看见,实在是羞得很。
“多谢……提醒,我,冒昧叨扰,我,我这就下去!”
印象里冯麟几乎不曾开口对自己说过什么话,有人问话他也是草草几个字就能打发的了得。若不是今夜遇到,染舒还真不曾想过,冯麟竟是个音容兼美的人。
可惜这情景,她也不能贪这声音好听,打了声招呼转身就想跑,转身要走的时候,却被冯麟拉住了。这一下正好拉住她被咬了的左手,却是避开了伤口牵着小臂。力量不大却根本挣不开。染舒愈发窘迫,只得低着头。
“何时?”
“嗯?”
冯麟仍是面无表情,拉着她到一旁的石凳旁,脱下外衫给她披上后才让她坐下。染舒却不敢看他,只觉得尴尬,脸上快烧起来了。
“何时被咬的?”
“就,在石阶下面。”
“可有毒?”
“还未觉出有什么异样……应该没什么事。”
冯麟拿着伤口在眼前细细看过,并未发黑,再诊脉也无异样,这才把染舒的手放下来。略略点头。
“如有不适便说。”
霍染舒点点头,略略抬眼看向冯麟,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外衣。虽说这幅样子被人碰见了有些窘迫,但好歹自己和冯麟也是一起长大的,人家坦坦荡荡,自己不停扭扭捏捏地倒显得小气。这番想来,染舒鼓了勇气,对着冯麟笑了下。
“谢过白敛哥哥。”
染舒小的时候就是男孩子脾气,上蹿下跳调皮捣蛋。那年还不到爹爹腰间的小染舒跟着爹爹去破阵将军府上作客,就两个大人喝茶的功夫,她溜出来爬上了院里的树,结果下不来了。奈何染舒要面子,不肯叫人帮忙,硬是决定摔断了腿藏裙子下面,要自己跳下来。结果还好,没摔断腿,被一个高她一头的男孩子接住了。
这孩子就是冯麟。
那时的冯麟就只是素着个脸,少有表情。看他年龄不大,却也有几分功底,接住染舒毫不费力。把染舒放到地上,他也不说话,斥责问候都没有。到是赶出来找孩子的霍梓骁吓傻了,赶忙拎着染舒让她给这个眉目如画的小哥哥赔不是。闻声赶来的冯贺护着染舒,让她省的挨打。而后召唤来自己其他几个儿子,带着父女俩一一见过。
再后来,染舒就常去冯家,不过她一直跟着冯麟的四个弟弟:冯刑,冯正,冯泰,冯宣四个人玩。冯麟总是远远地跟着,不曾说过话。他四个弟弟都是开朗脾气,除了冯宣比较腼腆,剩下的都是唯恐天下不乱房顶不掀的主。这样的日子直到冯麟成人礼上,冯贺为他赐字白敛。
之后,边疆有几个小国,意图侵占西北几座小城池。帝王决定严惩不贷,便派破阵将军率兵讨伐,吞了那几个小国,以示国威。破阵将军便带了冯麟冯刑两人一同去,一去就是三年,前不久刚回来。
还记得破阵将军回城之后,这三大将军还齐聚了一次,带上各家亲眷儿女一起。再回来的冯刑脸上多了道疤,显得多了些男子气概,虽说还是一脸没心没肺的嬉笑,却沉稳了不少。再瞧冯麟,仍旧是那副样子,眉宇间不添一丝沧桑,神色间也查不出什么变化。冷冷清清却又气质出众的人,坐在酒席上,一言不发,大家敬酒,他也只是客客气气举杯,唇角从不见一丝弧度。
私下里,霍染舒和付绮叫来冯刑聊过这几年征战沙场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这时候,冯刑就撸起袖子,把腿搁在凳子上,一脸神秘兮兮地模样,绘声绘色地讲,说那西北的黄沙漫天,自己和敌人殊死搏斗。然而提到冯麟的时候,冯刑却瞬间撒了气,他哥的想法,这么多年来,亏他自语聪明,也不曾猜中过。
“我都怀疑我哥是不是人了!你看他平日里少言寡语的,我本捉摸着,上了沙场,兴许能看见他别的表情,结果你猜怎么着?我跟他一同征战三年,竟从未见他换过表情!唯一的收获,也就是我这脸受伤的时候。那日我哀嚎着万一破相,便不好讨媳妇了,他拍着我的脑门安慰我一句……”
“白敛哥他还会安慰人?”付绮和染舒都是一脸好奇,“他说说什么了?他会说话?他不是不是说话磕巴?”
“你们俩把我哥想成什么人了?我哥是少言寡语,可不是有什么病!说话好听着呢!”
冯刑伸手摸摸脸上这道伤疤。
“我哥说:挺好。有了它,你再讨不到媳妇,就全推到这伤疤上。”
染舒和付绮都无奈了,这话也能当成安慰?冯刑的智商,也是够了。
冯刑嘴里的冯麟还是会打趣的,可在染舒的印象里,冯麟一直是那个远远看着弟弟妹妹们玩耍的少年。没有表情,少话。从冯麟征战回来直到现在,这似乎是两人第一次有交集。也难怪染舒觉得尴尬。
要是把面前这人换成冯刑,不用说,染舒定不会觉得尴尬,没准还会举着伤口到冯刑面前,让他帮自己吸吸毒血什么的。
听了染舒的道谢,冯麟只是一颔首。
“白敛哥哥,这么晚了不歇息,跑山顶上来做甚?”
染舒渐渐厚了脸皮没话找话,冯麟打量了染舒一遍,缓缓道。
“难眠。你又为何?”
没料到能听见回答。染舒一愣,也马上回过神来,笑盈盈地。
“也是睡不着。今日来的路上,萍妃给我喝了种茶,这茶稀罕的很,据说一片茶叶便可煮一壶茶水,入口无味,咽下去却如同寒冰霜露直入心脾!我尝了一口,确实神奇!”
冯麟点点头。
“萍妃是帝王宠妃,定是有许多珍奇异宝。”
“是啊!我询问萍妃这茶的来由,萍妃却问我知不知道茶神的故事……白敛哥哥可知道关于茶神的故事?”
话一问出口,染舒就后悔了。冯麟想必不信这些牛鬼蛇神的论调,怎会知道这茶神的故事?更何况了,原本冯麟就不爱讲话,这次能同自己说上几句已经是给足了面子了。
“染舒唐突,你……”
“知道。”
染舒一愣。
他刚才,是说他知道?
“传说古时有村,其村人不敬山神。山神惩戒村人不敬,将山体升高百丈,直入云霄。山上原本的作物都因此枯萎。村中一位少年,学神农氏,历经千难万险下山,寻求可救村人的草本树木。”冯麟淡淡的讲述着,声音十分好听。染舒坐在对面,听得愣了。
认识十几年,这还是第一次听冯麟说了这么多个字。向来奇怪,这么多年,她也不曾想过冯麟为何总是惜字如金的。对这大哥,她竟是一点也不了解。
冯麟讲起故事来,不像冯刑说话,抑扬顿挫。就是平平淡淡的叙事,却也引人入胜。
“一日,少年误入一座奇山之中,山上满是红色烟霞,空气中尽是茶香。就在这地方,他见到一名女子。女子容貌可人,身负异能,凡是少女触碰到的地方都瞬间开满茶花。少年对她一见倾心,而少女也是芳心暗许。但是因为少年身负全村人的希望,只得告别少女,重新寻找能救村的草本树木。”
染舒插了一句,“他怎么不带这少女一起走?”
“或许,是怕给不了少女好的生活吧。”冯麟沉吟片刻给了答案,又慢慢讲了下去。
“过了许久,少年仍未寻找到能够救村的神物,拖着一副疲惫的身躯,伤痕累累地回到了原本的村子里。等他回去,却发现村子里开满了茶花,芬芳异常。村民用这茶花做茶酿蜜,制作各种糕点,献祭供奉山神,平了山神的怒气。山体也恢复了正常。山神示神谕告诉少年,他当日遇见的女子,就是茶神。茶神为了他的心愿,用尽神力,在这百余丈高的山上开满了茶花。为村里人解了燃眉之急。自己却因伤了元神,退回本体中,无法再化为人。而后人们传说,茶神是住在茶花花蕊中的娇小神灵,就是因为帮那少年挽救村子,损了修为,才落得这幅模样。”
染舒突然想起来坐在花蕊里的小人儿。
“白敛哥哥!”
“何事?”
“我,刚才似乎见着那茶神了。你定是当我疯了,但我真看见了!”
染舒有些着急,刚才的事情一下子都涌到眼前来了,虽然现在她也不敢确定,那究竟是自己的幻想还是真切发生了的事情。
“我本来走到这石阶下,想要上山,结果却闻见一股茶香,便随着那香气走,而后在深处看见了一株茶树!”说着,染舒伸手比划了一下,“也就这么高,上面有个花苞,莹亮的,发光。我闻那香气沁人心脾,就离得近了些,不小心碰到了那花苞,结果花就开了!里面还坐着个指甲盖大的女娃!有鼻子有眼的,她说它是见过逐鹿之战的茶神!而后,而后我还看见了萍妃!”
冯麟眉毛微微一跳,淡淡重复了一遍。
“看见了萍妃。”
“是!看见萍妃了!不过她打扮穿着更显得朴素,而后,而后萍妃将我送回这石阶下,她竟变成了狐狸,还与我说话!再之后,我就发现自己跌坐在草地上,起身的时候似乎按到了蛇身上,就被咬了一口。白敛哥哥,虽然这一切听起来荒诞无稽,但,但我觉得……”
“莫慌。”冯麟轻轻摇了摇头,“事关萍妃,不可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