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修仙的可能性》重香藏尽

2、茶神

　　直到进了行宫回了房，染舒还想着在车上萍妃说的话。

　　“茶神的故事……什么故事呢？”

　　这行宫是前些年帝王为了萍妃特意修建的，据说完工不久。整体看来虽算不上奢华，却也是够让人开眼界的了。这行宫正门开在山脚，石路石阶铺的整齐，门口也有把守的卫兵。整体随着山势往上走，分了三层，来的人们按照身份等级入住，除了贴身侍奉的仆人，普通士兵便住在下层，将军等人住在中层，按理说染舒也该跟着住在中层，但萍妃说她姑娘家和一群男人们住在一处恐有不便，就叫着她一同上了上层，分了一间偏室给她住下。临睡前，萍妃还过来找她聊了两句，说帝王原本打算从这里铺一条路直往皇城，却被萍妃拒绝了，说是只有走过这崎岖不平的路，才能真切知道自己是离开了繁华主城，入了山林。

　　也不知道萍妃冒着和皇后撕破脸的危险也应是要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比起这个，还是那入口清凉直入心脾的茶更让染舒感兴趣些。

　　想来想去，染舒更是睡不着了，在床上折腾半天，后来连躺都躺不住了。干脆坐了起来，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

　　月光皎洁，屋子里亮得很。染舒走了几圈，又觉得无聊。夏日的山里总是十分热闹，外面总有各种各样的动静，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活物弄出来的。估摸着已是深夜，没人还醒着，染舒就大着胆子开门溜了出去。

　　她住在上层，可看见下两层行宫，发现黑压压一片，隐隐还有男子的呼噜声传来。染舒可是开心坏了，也就她爹打呼噜的声音能传这么远，这时候她偷跑上山，准没人知道。

　　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绕到了通向山顶的院门。一路小心翼翼，好不容易到了院门口，看见了那通向山顶的石子路，染舒才想起来自己手边一个防身的物件都没有。这山上要是有个毒蛇猛兽，狮子老虎的，还不把自己活吃了？回头看看长长的走廊，染舒暗骂自己傻。随着贵妃出来，身上的物件早就留在家里了，一样也没带出来。想在这行宫里找能防身的东西哪儿这么容易？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都在卫兵手里拿着呢，她又不能夺了去。

　　“玩还是死，这是个问题……”

　　霍染舒靠在院门边，左右为难着。左边是亭台轩榭，右边是树影婆娑，哪个好？左边是高床软枕，右边是凶吉难料，哪个好？左边是空房寂寥，右边是山林走兽，哪个好？

　　“不管了！”

　　只要在这行宫里待着，她就不只是霍染舒，是霍大小姐，是帝王亲封的潇雅郡主，无论哪个身份，都要小心言辞，注意形象，让她深夜里自己上山野一把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霍染舒踏着石阶一路直奔山顶去，当然，也顺手折了根树枝拿在手里防身用。月色皎洁，山顶上的亭子已经看得见顶，霍染舒暗笑自己胆小，这山怎么说也是用来给帝王爱妃住的，就算有些豺狼虎豹想必也被猎尽了，哪儿会留在山上？这才放缓了脚步，慢慢往上走。

　　这路虽未大修，却也是精细整理过的，周围鲜花锦簇，不像是山里本有的野花，随性自在，反而显得雍容华贵，想来应该是萍妃喜欢的。远远山顶上还传来一阵茶香，在这月下闻起来，就像是美人的手，轻轻点着你的鼻尖，勾着你朝着她步步走过去。染舒就这么被勾着走，明明再上几十个石阶就到了山顶，她还是随着这股香气半路拐了弯，走进一条小路去。

　　越走越深，周围原本华美的花朵也渐渐少了，只剩地上零星几朵小花，月色里似乎被染白了，看不真切本来的颜色。唯独这茶香在她鼻尖晃着，牵着她走。

　　不晓得走了多远，染舒只觉得先前笼罩着自己的月光渐渐消失，只剩眼前一丝烟似的白光带着自己往前走。周围黑漆漆的，只有眼前这烟雾发着淡光，吸入肺里，就是沁人心脾的茶香。

　　如果不是甚至还清醒，染舒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什么妖怪媚住了。这香气越往前走越浓，直到染舒走到一株半人高的植物跟前，她才能这茶香的来源。

　　普普通通的一棵茶树，唯一不同的，是它有一个嫩嫩的绿芽，似乎还没展开，跟个小花苞似的，莹莹发着光。这小东西被的绿叶合包在一起，就从这叶子交叠的缝隙里，生出一缕缕白色带光的烟雾，向四处飘散。

　　染舒忍不住离近了它，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一股子茶香灌到自己身体里，这茶香里似乎带着清泉阳光，带着风霜泥土，简直像是有灵性的一般，把它成长至今的所有因素包含在这茶香里，令人着迷。

　　染舒闻上了瘾，凑得更近了些，鼻尖碰到那小花苞，只觉得被电了一下似的，马上退回来，同时耳边响起一声娇喝。

　　“你是什么人！行为怎如此粗鄙！还要把我吸到你鼻孔里去不成！”

　　“谁？谁在说话？”

　　染舒四下看看，却只见到树影婆娑，根本没个人影，只一晃神，面前那小小的花苞竟然开了花儿。

　　“你，你闻了我半天，还无视我！”

　　洁白的花瓣中坐着个浅绿衣服的小人儿，不细看能以为是虫子，还没个指甲盖大，嗓门倒是不小。看染舒还在四处看着找人，似乎是急了，在那花蕊中站起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染舒鼻子骂。

　　“哪里来的疯女人！是不是老狐狸带你来的？我一猜就是她！老狐狸弄个小狐狸一起扰我清净！这还没入秋呢，又来烦我！能不能消停点！画皮找画媚去，除臭找花神去，少没事儿来烦我！去年给了三片茶叶了，还要怎样？你们这群狐狸，就是贪得无厌！你告诉她，惹急了我，我让她那老情人整片国土找不出一片茶叶来！”

　　染舒这才看见站在花朵间指着自己骂得起劲的小人儿，完全是被惊呆了，对这小人的叫骂全然屏蔽在外，把脸凑近了，细细端详着这小人儿。看她整个人虽然也就指甲大小，长得却也是有鼻子有眼，穿着浅绿色长裙，露出的胳膊腿上有着绿色藤萝似的花纹，奈何太小，染舒实在看不清楚那花纹究竟什么模样，但也能感觉出精致。

　　“看什么！知道你没见过我这么美的神！……你别吸气！我裙带都要被你吸走了！恶不恶心！”

　　“你，你方才说，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呸！”小人一听她这话更急了，撸了袖子一脸要干架的样子，“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可是茶神！见识过逐鹿之战的茶神！你当我是那路边成了精怪的茶树精么！你刚几年道行，敢这么和我说话？本神分分钟教你做妖信么！”

　　霍染舒彻底傻眼了。这小人儿竟然说自己是神！茶神！

　　“茶神，茶神不是陆羽么？”

　　“他是个凡人，就是个懂茶的凡人！”小茶神嘀咕两句，翻个白眼，“虽然他这人很好，也很懂我，不过也就是个凡人！只能在你们凡人里被尊为茶圣！在我面前，他可只能听我教训！你知道他当初捧着各种茶叶一片片来问我怎么样才能泡出茶的原味时多烦人么？唉，可惜死的太快了些……”

　　霍染舒完全傻了。

　　这，这世界除了人，居然真的还有，还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生灵！

　　“哎呦呦，大晚上的，整座山里就听你一个人吵吵。”萍妃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染舒身后的，身上穿着的不是来时的华服，而是一件长衫，洁白如雪，下摆渐为深红色，头发上也不再有什么价值千金的发饰，就是三根素色的钗子将如瀑长发潘成个发髻梳在脑后，一副慵懒媚态。

　　“整日吵闹着自己喜好清静，又不停发这茶香引人前来。为了不让你被贼人采了，我都诓皇上在这儿修了行宫了，你还不消停！每年三片茶叶就当是租子了？便宜你！”

　　“萍妃，这，您，她，我……”

　　“舒儿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萍妃笑脸盈盈打断她，牵着染舒的手带着她往来路上走。那茶神还插着腰站在花蕊里骂个不停。

　　“好你个老妖！便宜我？千年来没你这倒霉房子本神过得也挺好！还收租子？我那三片茶叶卖你整个江山都够了！嘚瑟什么！没皮的狐狸你天打五雷轰啊你！”

　　“她啊，就这性子，没吓着你吧？”萍妃掏了掏耳朵，拉着染舒继续往前走，“你瞧瞧你瞧瞧，我这原本就是想出来好好休息会儿，没想到她还把你招惹了！”

　　“不，不碍事！到是萍妃，您是怎么，怎么结识这位茶神的？”

　　染舒这话问的自己都害怕。才想起来那茶神嘴里一口一个老狐狸，说的若不是别人，恐怕就只能是身边拉着自己的这个天仙美人了。

　　“邻居。都住着山里。舒儿本来是要登山的？”

　　萍妃这一开口，染舒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回到了刚才闻见茶香的味道，就是在这石阶前。点了点头，染舒看向萍妃，只见她仍是一脸笑意，眼睛里却幽幽闪了绿光。

　　“舒儿，你可知道，这世上不是眼看手摸的才是真实的？鼻子闻到的，耳朵听见的，无不为实，无不为虚，只看你怎么想了。人有心，妖也有。怎就一定要说出来谁服谁，谁害谁呢？在你这梦里，我是个老狐狸，睁开眼太阳出来，我便只是个深宫妇人，都是真的，也都是假的，信哪个，不还是随了你的心么？”

　　霍染舒只觉得眼前的萍妃身上发光，而后竟然真的摇身一变成了一只狐狸，浑身雪白，尾巴尖却是深红，就像刚才她身上穿的那身衣服似的。周围一切声音都静了下来，只有面前一只狐狸，嘴一张一合，说着人话。

　　“天上有人司命，有人管吉凶祸福，死了魂归地府，冥军看守。游荡人间，精灵鬼怪比比皆是。世间繁华，不过是诸神缠梦中喃喃呓语，痴痴一诺罢了。”

　　山里虫鸣，突然在耳边炸开一样响。

　　染舒跌坐在路边，扶着脑袋，四处张望，哪里有什么萍妃狐狸？深吸气，鼻尖也闻不见那芬芳清香。染舒晃晃脑袋，左手撑着地想起来，结果似乎按到了什么东西，手腕上一痛。

　　连忙站起来，染舒这看看自己手腕，发现内侧有两个小点点，流出点血来。相比自己刚才是按着蛇了，被咬了一口。草丛里暗，也看不清那蛇什么样子，万一有毒不就惨了？敌暗我明，没敢在这里逗留，染舒定了定神往石阶上跑，到了山顶，月光照的亮，也好小心点别再被蛇虫咬到。

　　一口气冲到山顶，染舒还没来得及放心，马上又受到了惊吓。

　　眼前人身姿挺拔俊逸，身上还穿着军服，束发佩剑背对着自己。染舒有些尴尬，捉摸着自己是不是悄声下去比较好，但这想法是不可行的，自己气喘吁吁跑上来，声音之大，这人不可能听不见。虽然难得的清静被打扰了，这人也不气不恼，似乎没什么事能惊扰到他，就这么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来。整个人逆着光站在染舒面前，定定地看着她。就算是向来对儿女情长无感的染舒，这时候也只能想起这样句话来。

　　龙章凤姿，天质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