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粹的活着》乔山原

4、约定

　　子淳骑着自行车载着小月儿，小月儿双手搭在子淳的腰上，子淳脖子上围着小月儿为他织的白围巾，两颗年轻的心跳跃着，像是兔子入怀，扑扑腾腾地撞击着胸口。遇到上坡路，子淳使劲瞪着车子，小月要下车，子淳却不让，跟他小时候一样，倔强的脾气上来了任谁也改变不了。小月儿心疼子淳，但贴着子淳的后背又满心欢喜，子淳哥真的长成男子汉了。

　　田瑞祥开着车缓慢地跟在后面，汽车开一阵儿停一阵儿。
　　“姨夫，你这是干嘛？跟踪他们吗？”张扬瞪着眼睛问。
　　“别瞎说，小心一会儿连你也一块收拾。”田瑞祥没好气地说。
　　张扬不敢再吱声，田瑞祥把汽车开的跟子淳的自行车在同一水平线，他看清了子淳的脸，然后踩下油门，让汽车迅速超过自行车，在前方不远处停下，打开车门下来。子淳的自行车来到轿车处停下，小月儿也下了自行车，抬眼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爸爸。
　　“爸，你怎么在这儿？”小月对田瑞祥说。
　　“子淳戴的围巾是你织的那条？”田瑞祥问小月儿。
　　“嗯，嗯，是，那又怎么啦？”小月儿满脸通红，但努力着做出理所当然的神情。

　　田瑞祥拉开后车门：“张杨，你下来一下。”随即，车里的张杨下了车。
　　“这自行车你给我骑回姨夫家，子淳，小月儿你俩上车，我有话跟你们说。”
　　“姨夫？这太不公平了吧？干嘛他们坐车让我一个人把车骑回去？”
　　“张杨，姨夫的话你听还是不听？”
　　张杨瞅瞅田瑞祥严肃的面容，只得说：“听，姨夫的话怎么敢不听！”他从子淳手里抢过自行车，一脸的不情愿，甚至白了子淳一眼，然后慢慢腾腾了地骑上自行车，晃晃悠悠地骑走了。

　　“上车。”田瑞祥用命令的语气说着，小月儿和子淳上了汽车。车子沿着公路飞快地开着，瞬间就超过了张杨的自行车。卡迪拉克真是好车，里面比普通车宽敞好多，车子特别平稳，开在路上感觉不到一丝的颠簸，田瑞祥打开了音响，是一首节奏感强烈的乐曲，车子在快节奏的音乐声中飞奔着，浑身有种舒适放松的感觉。车子很快开到了村口，田瑞祥把车子停稳，对小月儿说：“小月儿，你下车，自个儿走回家，我带子淳去饭店吃点东西，然后就回来。”

　　“爸，我不回家，我要跟你们一块儿去。”
　　“快回去，去跟子淳爸妈说一声，不然他爸妈着急到处找他也说不定。”
　　“爸，你要带子淳哥去哪儿？你有什么话就在车上说就好了，干嘛去别的地方。”
　　“爸一直忙，这一不留神你俩都成大孩子了，今个儿看见子淳，又难得我空闲，想跟他一起吃个饭随便聊聊。”
　　“小月儿，你回去吧，如果我回去晚了，我爸妈真该着急了，你回去就说我跟叔叔去吃饭了，估计他们就放心了。”子淳笑着对小月儿说。
　　小月儿听子淳的话，她点点头，依依不舍地打开车门站到路边，眼看着爸爸把车子开出去，然后车子消失在视线里。

　　一路上，田瑞祥不说话，偶尔从后视镜里看坐在后排的子淳。这小子这些年变化不少，个子窜高了一大截，只不过还是瘦瘦的，现在正安安稳稳地坐着，眼睛沉稳自若。田瑞祥的脑海里浮现出子淳三四岁时的样子，时间真快，一晃儿孩子们都长大了，低头看看自己圆滚的肚子，真是老了。自己唯一的女儿喜欢这个男孩？他配得上自己的女儿吗？这些年自己积攒下这么多财富，成了公司的大老板，自己的财富能由女儿和这小子继承并发展壮大吗？女儿似乎太爱他，对他太顺从，这个傻女儿，我的万贯家财你这样怎么能给老爸守住？被这小子夺去，那我这么多年的心血，岂不付之东流？

　　女儿一定要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家大业大的，这样才能保证女儿一辈子吃穿不愁，将来有了子女，再接下两边合在一起的产业，我这么多年的辛苦也不算白费。子淳这孩子好是好，只是根基太浅，他要想往上爬全要依附我的产业，再者小月儿太听子淳的话，那么多年以后我一手创办的企业就要拱手让给子淳。想到这儿，田瑞祥一阵心痛，再看子淳，似乎那个面孔变得城府极深，怎么样才能让子淳知难而退，让这小子远离自己的女儿，田瑞祥的脑子飞快地旋转着。

　　车子开到一家门面光鲜的菜馆，田瑞祥要了个单间，两个人坐好，田瑞祥让子淳点菜，子淳看着菜单，一盘菜要几十块，他犹豫着不知道点什么好，索性把菜单递给田瑞祥。
　　“叔，我没来过这么高档的饭店，还是您点吧，我吃什么都行。”
　　“哈哈。”田瑞祥大笑，他随便挑几个最贵的菜式点了，然后拿出一根烟点燃，白色的气体从口鼻中吐出来。

　　“明年夏天高考？”田瑞祥问。
　　“嗯，是。”
　　“想报哪所大学？”
　　“还没想好。”
　　“想学什么专业。”
　　“还没最后定。”
　　田瑞祥皱皱眉，把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尼古丁跑到肺里，身体里，又流窜到空气里。

　　“过完年小月儿就转学到市内读初中，高中我也给她联系好了，上市内最好的重点高中，大学她想出国读或者在国内都由她自己选，这么多年没好好照顾她，我都给补上。”田瑞祥一边说一边看着子淳。

　　“好啊，这都是好事儿。”子淳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看的出来小月儿对你有些好感，你对小月儿，是，是…….”田瑞祥不知道怎么问才好，犹豫着，这时一道道菜端上桌儿，田瑞祥赶紧说：“吃，吃菜。”然后自己拿起筷子拣起一块肉放到嘴里，子淳也拿起筷子吃起来，他不抬头，低着头慢慢地吃着。

　　“你爸的腿好些了吗？”
　　“没有，比以前严重些。”
　　“兔子养的好吗？”
　　“还可以。”
　　“一年能挣多少？”
　　“这个我不知道。”

　　田瑞祥有些尴尬，子淳回答的过于简略，无法让他跟他更具体地攀谈。田瑞祥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我跟你开门见山地说吧，我觉得你和小月儿之间在滋生一些不好的东西，我不希望这些不好的东西将来有所发展，小月儿接下来走的路，我会给她铺的特别平坦，我希望你们将来做普通的朋友，但不希望你们将来有过密切的来往，这就是我今天请你出来想跟你说的话，你懂吗？”
　　“叔，我不太懂，我觉得这么多年，我跟小月儿在一起一直都是这样，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我们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至少现在还是这样，至于以后会怎么样，我也说不好。”子淳的眼睛直视着田瑞祥。

　　“呵呵。”田瑞祥眯着眼睛笑着：“你这孩子倒是挺倔的，总之我反对你跟小月儿在一起，过完年小月儿就搬家了，相信你们以后也不会有太多来往了，以后大家接触的圈子不同，渐渐关系也就淡了，那就顺其自然吧。”

　　“嗯。”子淳低着头，有些酸涩的情绪。

　　田瑞祥结了帐，让子淳坐进卡迪拉克车里，车子开在公路上，依然宽敞舒适。田瑞祥一幅趾高气昂的神态，子淳挺直着身板，泰然自若地坐着。

　　大年三十，小月儿家的爆竹一直燃放着，各种礼花，各式的鞭炮，照的夜空异彩纷呈。子淳在自家院子里点燃了一串鞭炮，然后迅速跑回父母身边，红色的鞭炮在夜空里绽放，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分钟，但一家三口在一起，团圆的气氛像焰火一样红火。

　　小月儿看着天上绽放的花火，脑海里浮现出小时候跟子淳哥，还有一群孩子三十夜里结伴挨家串门的情形。那时候家家都开着电视放春晚，有的家聚了好多大人打扑克，家里桌上炕上摆满了瓜子糖果，任他们拿着吃。走在夜路上，有捉弄人的小青年冲过来抓人，他们四散而逃。

　　“小月儿，快过来，演你最爱看的小品啦。”妈妈的喊声打断了小月儿的思绪。在春晚的欢歌笑语声中度过了三十夜。第二天大年初一，小月儿和妈妈一起去子淳家拜年。

　　“叔儿，婶儿，过年好！子淳哥过年好！”一进屋子小月儿就抢着说。
　　“小月儿好，小月儿好。”白美娟赶紧迎上来笑着说，肖永福坐在炕上，右腿像木桩子一样放在炕上，人依着墙，脸上满是慈祥的微笑。子淳向张萍和小月儿问好，然后站在一边。张萍坐在炕边上与白美娟攀谈起来，聊着家里面过了正月就要搬去城里的打算，有不舍有留恋，也有对新生活的向往。不一会儿，又一拨人来肖永福家拜年，屋子里一下子塞满了人，张萍赶紧领着小月儿告辞，子淳送她们出门，小月儿趁机塞给子淳一个纸条，子淳心领神会地攥在手心里，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打开纸条：“子淳哥，下午两点在滑冰的小河那儿见好吗？我在那里等你。”

　　吃完了午饭，爸爸妈妈开车去给关照爸爸生意的领导拜年了，小月儿一个人来到结了冰的小河边，这大冷天的，又是大年初一，没有一个人到这荒郊野外，北方的冬天，树木草儿都枯萎了，光秃秃的树干一根一根立着，一眼望出去，大片的黄土，山坡，树干，天地异常地宽广起来。小月儿想起来，小时候的大年初一，他们都一早儿起来，捡院子里没有燃着的花鞭，有引子的花鞭可以一颗颗点燃，没有引子的花鞭掰开了把里面的火药聚集在地上，然后用火柴点燃，“滋啦”地燃烧成一片。正想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微笑着走过来，然后在她身边安静地坐下，眼睛看着远方。

　　他们坐在干枯的草梗上，草梗被冬日的阳光照射，干燥的松软的，坐上去虽然有些凉但很舒服。小月儿看看坐在身边的子淳：“子淳哥，我叫你出来是想跟你道别的，我家出了正月就搬家了，我爷爷奶奶也一起搬走，所以以后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你了。”

　　“嗯，我听说过了。”子淳点点头。
　　“那我以后能给你写信吗？你会给我回信吗？”
　　子淳转过头看着小月儿，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他微笑着点头：“嗯，记得写 ＊＊高三一班肖子淳收，收到了我一定会给你回信的。”

　　“子淳哥，你想考哪所大学？”
　　“我想考吉尔大学，北京的学校也考虑过，不过依我这几次的模拟成绩有些难。”
　　“那你打算报什么专业？”
　　“我本来是想报关于农业方面的专业，但你知道我爸妈肯定不同意，所以我想报计算机专业，现在计算机刚兴起，将来估计人人都要会，感觉这个挺有用处的。”
　　“嗯，是挺不错的。”小月儿点点头，又一脸的惆怅：“你都上大学了，我才上高中，真想和你一起去上大学。”

　　子淳看看小月儿，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眼睛那么的温暖和亲切：“我在大学里等你，要不我再读两年研究生，两年博士，你看怎么样？”

　　“那你要成学究了，不过要是那样你该成我们小井村学历最高的人了。”小月儿洋洋得意的说，像是子淳真的考上了大学，真的读到了博士一样。
　　“呵呵”子淳笑笑：“听说你爸给你安排好了重点高中。”
　　“嗯，我爸打算给市里的八中一笔赞助费，所以去八中读书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挺好的，你也努力。”
　　“嗯，好，记得收到我的信，一定给我回信啊。”
　　“嗯，好。”

　　离高考还有三个月的时候，子淳收到小月儿的第一封信。

　　子淳哥：
　　你好！我已经适应新学校的生活了，只是这边的教学内容和我们那边的有些不同，我现在模拟考试在班里排中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过我会努力的！你呢？快要高考了，感觉怎么样？紧张吗？累吗？一定要注意身体啊！多保重！
　　小月儿

　　子淳给小月儿写了第一封回信。

　　小月儿：
　　你好！学习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慢慢来，日积月累的努力总会有好的结果的，听过一句话，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想要将来抓住好的机会，就要事先不断地努力，不断地准备，这样机会来了，才能抓住。我现在很好，模拟成绩也比较稳定，一切如上次说的，我会等你的，在不远的未来，在同一所校园里相聚，希望你努力，加油！
　　子淳

　　两个人各自捧着对方的信，如获至宝，反复地看着信上的每行字，温暖的，身体里像是涌进了无穷的力量。

　　小月儿把信悄悄藏好，他们约定每个月写一封信，也约定八月中旬放暑假的时候在县里的新华书店见面，那时候他的大学录取结果应该已经收到了，她也该准备上高中了。

　　高考子淳发挥正常，如愿地考上吉尔大学的计算机专业，肖永福和白美娟很高兴，儿子出息了，考上了重点大学，在村子里腰杆也更加硬实了。

　　小月儿和子淳如约在县里的新华书店见面，那天子淳穿了件白色T恤，藏蓝色裤子，整个人清爽干净，小月儿穿了套白色的花边连衣裙，平底的塑料凉鞋，扎了个马尾辫，头绳上有个红色的蝴蝶结。洁白的皮肤，乖巧的脸庞，弯眉红唇，闪亮的黑眼睛，她左顾右盼地站在书店门口，不知等了多久，高瘦的男生一个健步走到她面前，不说话，只是冲她笑。那眼睛笑的眯成一条长长的缝，囧囧有神的黑眼珠在缝隙当中闪烁出温暖而美好的光，他嘴角向上扬起，高高的鼻梁，帅气的样子让小月儿想一直盯着他看，他们对视了几秒，子淳先开口说：“我们别站在门口了，随便走走吧。”

　　“嗯，好。”小月儿点点头。

　　两个人沿着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子淳哥，你的高考结果下来了吗？”
　　“嗯，吉尔大学计算机专业，你以后可以写这个地址，我就能收到你的信。”
　　“太好了！子淳哥，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考上。”小月儿满脸洋溢着快乐的笑容。
　　“你的初升高考的怎么样？”
　　“不怎么样，按照成绩上不了八中，我爸不知道出了多少赞助费，反正开学后可以去八中上学。”
　　“那就好，开学了可得努力了，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嗯，不能忘！我一定努力！”
　　子淳笑着看了看小月儿，然后露出信任的表情。

　　小月儿给子淳讲她的新家，在城市里住着和农村住着不同的地方，讲她学校里的事情，喜欢的老师，看不惯的事情。他们一路走着，走着，从县城的中心走到县郊，又从郊区走回来，两个人不觉得累，只是走着说着，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两人才来到汽车站，小月儿坐上向西开的汽车，子淳坐上向东开的汽车，两辆汽车背道而驰，载着他们向相反的方向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