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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早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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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一九八四年田瑞祥和肖永福一起离开村子搞工程,短短几年时间,队伍就扩大了,发展成小有规模的建筑公司,田瑞祥虽然岁数小,但胆子大,敢闯敢干,又能拉关系,成了小井村建筑工程队的总经理,肖永福脑子好很快学会了放线的本事,在工程队里是技术大拿。两个人吃住在一起,过年过节在一个炕头上喝酒吃饭,两家人处地跟亲兄弟一样亲。
转眼到了一九九零年,在县里盖一处楼房,肖永福监管工程质量,正沿着楼外围的脚手架挨个楼层查看,走到三楼时,一处脚手架没有绑结实,突然脚手架带着肖永福从空中跌落。肖永福被抬上了救护车,命虽然保住了,却摔断了右腿,手术后虽然没有截肢,但右腿膝盖以下没有知觉,走路时只能拄拐拖着右腿。工地没法儿去了,田地里的农活也没法儿干了,肖永福成了废人。
田瑞祥支付了肖永福治病的一切费用,又拿了一笔赔偿金来到肖永福家里。田瑞祥夫妇坐在肖永福家炕上,张萍摸着眼泪。
“嫂子,对不起,当初想着两个人在外头虽然辛苦点,但能挣着钱也值了,没想到大哥出了这样的事儿。”
“妹子,别说了,不能怨别人,是你大哥时运不济,趟上这样的事儿,怨不着你们。”白美娟擦着眼泪抽泣着说。
肖永福躺在炕上一声不吭,田瑞祥坐在炕边一根接着一根抽烟,空气里弥漫着尼古丁的味道。张萍硬塞给白美娟一打厚厚的钱,白美娟犹豫着流着泪拿着,这笔钱不算多,也就是肖永福在工地打工两三年挣的金额,如果肖永福腿不坏,他能挣回来的远远不止这点钱,但天灾人祸赶上了,白美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子淳心疼爸爸,写完作业就扶着爸爸到外面走走,从六岁到十二岁,这六年的光阴爸爸几乎不在家,他只有在逢年过节才能和爸爸相处几天,节一过完,爸爸就又去镇上县里住工棚了,这下好了,爸爸可以一直待在身边了,可代价却是爸爸的一条腿,这太让人痛心了,子淳宁愿一年只见到爸爸一次,他也不想爸爸成了现在这样。
“爸,腿养好了,你有什么打算?”子淳试探着问爸爸。
“等你去县里看看有没有卖关于养兔方面的书,爸想在家养养兔子,我以前认识一个养兔的,据说兔子养好了也挺挣钱的。我这残腿,拖着去后山割点草估计还成,养上一院子的兔子,我也不用出家门,就在家里转悠就成。”
“爸,这成吗?”
“不成也得成,爸这腿出不了远门,只能在院子里转悠,我想了一阵了,这个适合我。”
“嗯,听您的。”子淳露出了笑脸,他没想到爸爸这么坚强,这么快就给自己立下了新的目标。
子淳跟妈妈两个人去县里买了几本养兔子的书,肖永福一边在家里养伤,一边看书,腿伤好的差不多了,他拜托村里的拖拉机师傅把他和白美娟拉到离小井村三十公里外的石河村,那里有户张姓人家养了上百只兔子,他们带了酒还有猪肉等一些礼品,参观了养兔场,又请教了些养兔子的方法,临走时买了二十只兔子回家试养。
肖永福一边养兔子一边拖着残腿盖兔舍,盖到高处,儿子子淳就抢着帮父亲干,父子俩用了不到半年时间,就盖起一大片兔舍。二十只兔子也渐渐长大,这期间兔子生病了,肖永福根据书上记载的方子给兔子配药,不见效后又请了兽医来家里给兔子看病,并仔细观察记录兽医给兔子看病的过程及开的药方子,肖永福一点一滴地积累着养兔子的经验。
有了肖永福在家,白美娟去镇上的制衣厂做了一名没有编制的缝衣工,每天骑二十几分钟自行车上下班,虽然辛苦些,但每个月有固定工资入账,家里的生活踏实了很多。
一九九一年夏天,田瑞祥的母亲夜里突发脑溢血,送往医院救治后留下了半身不遂的后遗症。从此以后,张萍每天早上跑去公婆家给婆婆洗晚上拉了尿了的床单,中午给公公婆婆做好午饭后,再回家给自己和小月儿做午饭,下午还要去菜园子里除草,摘菜。隔三差五给老人洗澡,剪手指甲,脚指甲。农忙的时候,田瑞祥会派工地里的小工来田地里干活,都是有力气的年轻人,花不了几天的工夫就把田瑞祥捎带着肖永福家的农活都干完。
虽然过年过节田瑞祥不再去肖永福家炕上吃饭喝酒,但平日里,张萍和白美娟相处的还是和往日一样好,依然互相帮扶着。
一九九四年子淳考上了镇上的高中,小月儿也升到镇上的初中上学。每天早上两人会结伴一起骑自行车上学,放学后小月儿在家里做完作业,会去子淳家,有时拿着作业本子去请教子淳难题,有时候跟子淳去山上割草然后一起喂兔子。
一个风和日丽的傍晚,夕阳染红了天边,子淳和小月儿割完草,俩个人坐在草地上闲聊。
“子淳哥,你将来想干什么?”小月儿瞅着子淳,微笑着问。
“我啊,还没想过呢。你呢?”子淳没回答,却把问题又抛给了小月儿。
“我想当服装设计师,设计很多漂亮的衣服,而且我觉得‘衣食住行’,衣服排在第一位,干这个肯定行,因为谁都离不开衣服嘛。而且我特别喜欢布,看到布就会兴奋,摸着一块喜欢的布就幸福的不得了。”小月儿神采奕奕地说。
子淳没有说话,眼睛眺望着远方,绚丽的夕阳把山和树都染了色,眼前像一幅浓抹的西洋油墨画。沉默了一会儿,子淳用手连根拔起一颗草放在手心里。
“你看这绿色的草和这黑色的土,我看见它们就像你看见布一样喜欢,但我还不确定我能做什么。”子淳笑笑,从地上站起来。
“我们回家吧。”子淳说。
“嗯。”小月儿点点头,俩人各拿起一筐草往回走。子淳已经长成半大小子,高高的瘦瘦的,浓眉,眼神总是暖暖的,眼睛清澈的能看到心底。
他们一起给小兔子喂草,小兔子欢快地跑来跳去。日子在上学,放学,写作业,喂兔子中慢慢度过。
子淳在学校里加入了足球队,周六会去学校练足球,有时小月儿缠着子淳要去看他踢足球,子淳总是找各种理由不让她去看。有一天,子淳的体育教练给每个人发了几张电影票,说是教练的爸爸承包了电影院的经营权,所以有票剩余的时候,教练就拿来分给大家,一方面是福利,另一方面找人去影院给他爸撑个场面。
那天恰巧张萍把小月儿的自行车骑走了去办事,于是子淳骑着他的二八自行车,让小月儿坐在后座上,驼着小月儿去镇上的电影院看电影。小月儿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手轻轻放在子淳的腰上,脸上写满了羞涩的快乐。土路的两旁种满了参天高的大杨树,一棵连着一棵,连成了一片绿树荫,在树荫下骑车,微风吹来,说不出的凉爽。
那天是小月儿第一次单独和子淳去看电影,他们并排坐着,子淳聚精会神地看电影,小月儿也把视线放在大屏幕上,但她的心却不全在电影上,时不时侧目看看身旁的子淳,他的侧脸真好看,小月儿觉得比电影里的主人公好看,不知什么时候子淳觉察出小月儿在看他,在昏暗的大屏幕投射出的光线下,目光交错,子淳脸上竟升腾起一股红晕。回来的路上,小月儿的手放在子淳的腰上,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着,满眼都是绿色的,空气里有泥土和树叶的芳香。小月儿把脸轻轻贴在子淳的后背,两手环绕着子淳的腰,眼睛闭上,脸上露着甜甜的笑似乎进入甜美的梦里。子淳有些尴尬,回头看一眼看不到小月儿的表情,他觉得被小月儿搞的浑身暖暖的,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美好的情绪通过脑子传递到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里,快到村口,小月儿恢复常态,只是把手轻轻放在子淳的腰上,即使这样,闲言碎语还是在村子里慢慢传开,也传到张萍的耳朵里。
“小月儿,你喜欢子淳吗?”夜里母女俩躺在炕上,张萍问小月儿。
“妈,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小月儿警觉地问妈妈。
“没啥就是随便问问。”
“当然喜欢啊,可能亲哥哥也没有他对我这么好吧。”
“喜欢可以,妈也挺喜欢子淳的,子淳这孩子是个好孩子,如果你将来能和他在一起,妈也挺高兴的。但你一定要记得,不管怎么样,有些出格的事情不可以做,你们都在慢慢长大,男女之间还是保持些距离比较好,省的被别人说三道四的不好听。”
“妈,你听别人说什么了啊?我和子淳哥一直都这样,我们一直都要好,现在是,将来也是。”
“嗯,妈也没有不让你跟子淳来往的意思,只是别太长时间单独在一起,被别人说闲话总是不好。”
“嗯,妈你放心,子淳哥的人品你还不清楚吗?我们就是跟小时候一样。”
转眼子淳升入高三,学业繁忙,他们联系的渐渐少起来。小月儿家的鱼缸里有一条子淳送给小月儿的金鱼,小月儿细心养着。每天做作业的时候,看看旁边鱼缸里的金鱼,就想起了子淳哥,然后会心地笑着继续写作业。
子淳哥说等他考上大学会再请小月儿看场电影,小月儿在黄历上记着日子,盼着高考快些来临。这一年进入寒冬腊月,工地的活不多,田瑞祥给工地的工人们发了工资就让大家回家过年了。经过这些年的打拼,田瑞祥积攒了些家底,在市里买了一处楼房,又买了几台车,临快过年通过朋友买了一台原装走私来的卡迪拉克轿车,然后又往家里拉了堆积如山的烟花爆竹。
这几年在张萍细心的照顾下,田瑞祥瘫痪三年的老母亲身上干干净净的,没长一个褥疮。田瑞祥看着自个儿妈气色好满心欢喜,但老太太却落了泪:“你以后得好好待萍儿,你不在家的日子,都是她过来照顾我,拉了尿了都是她帮着收拾,帮我洗身子,天天给你爸和我做饭,自个儿做点啥好吃的,一准儿让小月儿先给我们送过来,有这样的儿媳妇,真是上辈子积来的福分啊!”田瑞祥听着母亲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一年又一年跑在外面,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靠张萍一个人打理,真是苦了她一个女人了,正是有这样善良淳朴的女人没有任何怨言地操持着这个家,才能让田瑞祥毫无顾虑地在外面打拼自己的事业。
“嗯,妈,您放心,我一定对萍儿好,这辈子对她好!”田瑞祥使劲点着头说,沉默了几秒钟,他继续说:“另外还有个儿事儿想跟您商量下,过完年,我打算把您和爸,还有萍儿和小月都接到城里住,城里医院多,商场多,看病买东西都方便,我现在在市里有个办公楼,又买了套住宅房,您住到市里了,以后我每天都能看着您,一家人就团聚了,您说好不好?”田瑞祥问田大妈。
“这事儿你跟你爸商量了吗?”
“我跟爸说了,爸同意。”
“嗯,那就依你们父子的。”
“哎,好。”田瑞祥乐呵的嘴扯开着合不上。
小月儿放寒假,一连几天都把自己关在学习的屋子里,田瑞祥见女儿这么好学,高兴之余又有一种被冷落的感觉,从小月儿三岁到现在,这么多年聚少离多,多少有些亏欠这孩子,于是田瑞祥一天里,有意无意地来小月儿屋里转转,希望找女儿聊聊天。可每次小月儿都一本正经地坐在书桌前写作业,完全没有与父亲交谈的意思。几次进屋后,田瑞祥发现一个奇怪的细节,每次看小月儿的作业都是停在同一页上,也就是说,他离开屋子后,小月儿应该没有写作业,那她在干嘛?田瑞祥满脑子的狐疑。
他去找张萍:“你知道小月儿怎么回事?好像背着我们在屋子里搞些什么,也不跟我说哈。”
“有这事儿?我去看看。”张萍说着就往女儿学习的屋子走。
屋子里听到外间的脚步声,赶紧快速收拾着,在门被推开的前一刻小月儿坐在书桌前,拿着笔写字。
张萍进了屋子,环视四周,发现小月儿写字台右下方的柜子拉门没有关好,她走上前拉开,一卷白色的毛线咕噜着滚落到地上。张萍捡起线球,从柜子里拿出织了一半的围巾。
“这是给谁织的?”张萍问。
“给,给,给我自己。”小月儿刚开始有些紧张,但话出口又很理直气壮。
“给自己织的藏藏掖掖的干什么?”
“织的不好,怕你们笑话我。”小月儿低着头撅着嘴说。
“没有人笑话你,以后别藏着掖着了,看把你爸给吓的,不知道你在偷偷干啥呢。”
“嗯,好。”小月儿朝妈妈笑笑。
又过了几天白色的围巾织好了,小月儿去找子淳,正遇上子淳推着自行车要去镇上取一个远方亲戚寄来的包裹,小月儿也要跟着去,子淳笑着让小月儿坐上自行车后座,使劲地瞪着自行车,小月儿左手拿着装着围巾的袋子,右手放在子淳的腰上。到了镇上,取完包裹,站在邮局的门口,子淳看着小月儿一直抱着的袋子问:“这里头装的啥啊?一路上像个宝贝似的抱着。”
小月儿嘟着嘴,笑笑,把纸包打开,露出一条洁白的围巾。
“子淳哥,这个是我给你织的,我第一次织东西,织的不平整,你戴戴看。”
小月儿踮着脚尖,把围巾围在子淳的脖子上。
冬日的阳光照在子淳的脸上,那么清澈的黑眼睛,高高的鼻梁,好看的嘴唇,笑的时候露出洁白的牙齿,眼睛里总是温暖的笑意,配上白色的围巾,小月儿觉得子淳哥太美了,像是电影里的男主角从荧屏上走下来,来到自己的身边,怎么觉得做梦一样。
“姨夫,你看,那个好像是小月儿。”坐在卡迪拉克轿车里的小月儿的表弟张杨朝田瑞祥说。车子开的飞快一下就飞过了邮局,田瑞祥把车子紧急停靠在路边,熄了车火儿,走下车,望着远处邮局的方向,隐约看着一男一女对面站着说话,那男的穿着藏蓝色的羽绒服,女的穿粉红色上衣,那女生是小月?小月和谁在一起?田瑞祥皱着眉头,看了会儿,那男的骑上自行车,女的坐上后座,自行车朝田瑞祥这边驶来,田瑞祥钻进车里,点燃一支烟,一股白色的气体从田瑞祥的嘴里,鼻子里吐出来,一次又一次。
“姨夫,是小月吧?要不我下车叫小月上车吧。”张杨说。
“不用,你坐着,让他们先骑会儿。”
“嗯?”张杨一脸的困惑。
自行车从轿车边上驶过,小月儿背朝着路边爸爸停着的卡迪拉克,她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世界里,根本没有留意到父亲和他的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