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谐》麻酱红油

3、眉妩

　　认识阿土是因为一个偶然。
　　幼时我常常扮成纨绔去勾栏酒肆喝酒，长安鸿影房是我常去的地方，虽然是妓馆但是酒绝对是一顶一的好。他们酿的酒全部装在密封极好的陶罐里，酒香浓郁，而阿土就是制陶的手艺人。我第一次见到阿土就是因为我偶然兴起的好奇心。

　　“哎”我喊住跑堂的小二“你们这儿的酒必别处要烈的多，这是为何？”
　　那小子一脸骄傲 ：“小公子有所不知，我们鸿影房装酒的坛子与别家不同。”
　　“有何不同，都是陶罐，难道比长安第一陶馆做的还好不成？”我懒洋洋的眯着眼跟这小子套话。
　　“当然，阿土的陶是最好的！”
　　“阿土？是谁？能带我看看吗”不着痕迹的塞给他一小把碎银。

　　小伙计有些为难 “那好吧，小公子偷偷看一眼，可别让别人看见” 。我自然满口答应。

　　小二引我穿过后院狭窄的走廊，从一扇窗里偷瞄。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阿土，他坐在门槛上用小刀在新作的土陶上刻花纹，黑黑的，穿着粗布的短衫露出精壮的胳膊，脸上也是呆呆憨憨的专注，全身乱糟糟汗涔涔，只是头发却一丝不苟地高高束起来。

　　我第一次见这种木头型的呆子 ，正想着有没有什么能让这个呆子放下他那宝贝似的罐子，就见他猛然起身，朝远处的阁楼上痴痴地望着。

　　我摸摸下巴觉得这个呆子太有趣了，问小二 ：“他在看什么？”
　　“嘿嘿”小二挤着眼睛暧昧的笑道“当然是眉妩姑娘”

　　这个眉妩我倒是略有耳闻，颇具名气的舞姬，突然出现，相貌平平却爱舞成痴。
　　倒是和那个呆子挺配，我当时心里想。

　　纨绔生活毕竟无趣 ，后来我天天跑去阿土的陶馆调笑这个呆子，有时说说我讨厌的，有时说说讨厌我的，他就听着也没有反应，但每次说起眉妩，他就脸红，你能想象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娇羞的样子么！

　　虽然阿土整个人傻傻的，但制陶手艺真的十分出色。大概心思纯善的人，专注之物都会是精品吧。
　　我曾问过他为什么喜欢眉妩，但是嘴笨的汉子说不出所以然，倒是问话的我急得上火。

　　我也偷偷去给眉妩捧场，她有点黑，红色太艳，可她从未穿过别的颜色。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姑娘把红色穿的那么丑。可是当她开始在台子上跳舞，我几乎不相信我的眼睛，她妩媚的像个妖精，和苏白芷屋子里屏风上的姑娘一摸一样。

　　到现在我早就记不清眉妩到底长什么样，到底是平凡还是妩媚，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话说我撮合过他们无数次，最后自然无果。再然后，我就去了灵台学做琴。

　　我跟颜陌夸赞几千遍过鸿影房的酒，这次自然死活拉他来尝。萝卜特别怂的用一块布把脸蒙得严严实实，不情愿的跟着我。

　　这里还是华丽而热闹。

　　“苏石榴，这。。这里不会是青楼吧！” 颜陌看着两边热情的姑娘，僵在原地。
　　“对啊，如何？”我笑着拍拍小跟班的肩膀，大步走了进去，“小二，上酒！”

　　就在我满怀期待的饮下第一口，却吃惊地发现，这酒寡淡的根本不是记忆的的味道。

　　“小二”我愤怒的喊，“你是在欺我客生吗！”

　　小二诚惶诚恐的跑来：“姑娘，小的怎么敢，这酒一直是这样啊！”

　　我皱皱眉，问：“阿土呢？”见小二一脸迷茫又补充道“就是烧制这酒坛的男人”

　　小二陪着笑“姑娘您就别开小人玩笑了，做这坛子的人分明是个姑娘，眉妩姑娘，原先我们鸿影房的人”

　　看见我愣住了，一旁的颜陌开始落井下石的笑话我，可是手里夹肉的筷子一下也没有停。
　　颜陌的酸言酸语我一句也没听进去，也不想怼回去。
　　我只觉得我该去找找阿土。于是我冲了出去，把死萝卜留下抵账。

　　阿土的家不大，是个两进的小院子，记忆里一直都灰扑扑的，可如今在我面前的，却是一个十分雅致的院子，看得出主人是个十分懂生活的人。

　　门没锁，我推门走进去，看见一个红衣女子坐在门槛上细心地刻一只陶罐，就像多年前阿土做的那样。

　　“眉妩？” 我唤她 “你为何在这儿？阿土呢？”
　　“阿土？是谁？”她低头，重复着这个名字，满脸茫然，像是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然后抬头看我。
　　我看到她无神的脸上眼泪一点一点漫出来，突兀的，一滴滴打在火红的衣襟上，只是神色还是一无所知的茫然。
　　“求您告诉我，阿土是谁。” 她突然伏地朝我拜下，肩膀低低的压下去。

　　我正准备无情的拒绝她，颜陌突然灰头土脸的闯进来，一副跟我算账的架势：“苏石榴你个混蛋，敢把小爷留在那里抵账！我把发簪抵给他们才跑出来，那可是昆仑玉啊昆仑玉！小爷我竟然沦落到用路边折的树枝束头发的地步！你赔我！”

　　从颜陌进来的刹那，眉妩就仿佛经受着巨大的痛苦，全身开始剧烈的颤抖。
　　颜陌这才注意到院子里还有一个人，定睛一看，立刻骄傲的昂起头：“何方小妖？果然在我麒麟神威下无处逃遁！”

　　我无语的白了他一眼，从他头上拔下那根百年桃木做成的发簪，塞到袖里，眉妩这才停止颤抖 。
　　我瞥一眼蔫儿了的萝卜：“什么狗屎运啊你是，随手一折都是百年桃木。”

　　转身看向摊在地上的眉妩，问：“你想知道阿土是谁，对吗？”
　　她微微点头。
　　我看着她，慢慢的说： “这要问你啊，记忆永远不会忘记，只是想不起而已。”

　　她艰难的撑起身子，哀求的望着我： “我要怎么做？”

　　唉，我真的是烂好人，心软的不行。
　　“我可以帮你，但是是为了阿土，不是你，他是我的朋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她语气很恶劣，只是隐约觉得都是她害的阿土。

　　麒麟生来能产异香，名曰‘前尘’，然后我看到了他们的故事。

　　这其实是一个十分简单又俗套的故事，一个整日与陶土，火焰为伴的粗人，一颗为舞成痴的火种，男人总觉得是自己魔怔了，每每烧陶时总能看到一个在火中舞蹈的小小姑娘，后来他爱上了她，哪怕她只是幻想。为了能多多见她，男人用自己全部的心力来制陶。小姑娘十分感激，只能努力舞着舞着。世间万物，金诚所致，金石为开，一颗火种，以男人心血修得人身，之后的故事我们都知道了，男人心血耗尽而终，女子不再有心力滋养，神魂虚弱忘记前尘。

　　等我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眉妩已经不见了，小院安静的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突然感觉手心一阵刺痛，一颗火红的火种安静的悬浮在掌心，可能是被这红刺痛了眼睛，我突然很想哭，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

　　在这一个瞬间，我决定做一把琴，以土为底，以火为弦。
　　颜陌骂我疯了，没有木何来琴？
　　我笑他少见多怪，何谓琴？情也。草木有情，万物为何不能有情。
　　为了制琴，我在阿土和眉妩的院子里住了整整一年，万幸的是，我成功了。我制成了我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一把琴——浮游

　　阿土，眉妩，无论是谁都没有错，要怪就怪，浮生太短，白驹过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