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谐》麻酱红油

4、不腐

　　离开长安后，我把‘浮游’托给师傅结束了掌弦人的试炼，然后和颜陌躲进了苕溪附近的山里，跟一个自称竟陵子的丑陋老头住在一起。

　　他有些口吃，我听他讲话实在费力，可他还爱絮絮叨叨个不停。
　　不过我之所以赖在这里，是因为这老头泡茶的手艺，我当时便是循着这茶香找到这小茅屋，也不枉颜陌给我‘狗鼻子’的称谓。

　　竟陵子是个神神叨叨地老头，动不动就扯着颜陌要他皈依佛门，我每次看见萝卜愁眉苦脸的样子就一阵解气。

　　“你个老头”颜陌甩着袖子想跑却被竟陵子一把抓住，开始了每日一次的宣扬佛法。

　　“小兄。。兄弟，老朽跟你说啊，佛门净地，日闻梵音，是。。是。。是几世修来的大。。大造化啊！”

　　“哼，这么好？你为何不回头是岸皈依佛门！”

　　“那就说来话长了”竟陵子脸上浮现出一种悲伤的神色，我知道，那叫回忆。

　　他树根一样褶皱遍布的脸失落的耷拉着，仿佛回忆起什么。“太晚了” 他说，语调沉缓但清晰，我十分怀疑他的结巴都是装的。他不再追着颜陌，转身朝屋子里走去。

　　在这个瞬间，我决定不走了，留下来住一段时间。你要知道，做琴也是要灵感的，我在这个老头的身上嗅到了灵感的味道。

　　我跟着他进屋，发现他竟然开始慢慢悠悠的泡茶，一步一步，一丝不苟。

　　“小友也钟于茶道？”竟陵子递给我一小杯，微笑着问道。

　　我笑着接过来，回答道：“不，我是个俗人，徒有饕餮胃，却没有焚琴煮鹤的心。”

　　杯里是最普通的茶叶，喝来却满颊生香，茶室的窗外围着一群雀鸟，争相嗅着茶香，露出如人一般的满足表情。

　　竟陵子也不管我是否在听，自顾自的讲下去：“我这一生，漂泊闲散惯了，如今老了，竟然要对着黄口小儿絮絮叨叨，还是个女娃娃！”

　　我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好脾气的没开口。

　　“我年轻时狂妄的很，不甘心安安分分当个和尚日日礼佛诵经，觉得自己有大才华。十二岁时逃了出去，下山学什么劳什子戏曲，好在颇有小成。之后辗转一生，唯有一件得意之事，便是这茶了。”

　　“这话倒是不假，老头你这手艺一顶一的好” 我笑眯眯的插话。

　　“哈哈那自然是！只是我心中一直有一件憾事，便是未与佛结缘，白白辜负了师门期盼。哦，我师傅法名‘智积’，你可有耳闻？”

　　“不曾。”我安慰他“老头你不必伤心，佛曰世间万物皆有法度，你精于茶道，和佛法殊途同归罢了。”
　　竟陵子听我这话，突然愣住了，接着又拍案大笑，生生吓得我打翻了手中的杯盏，这老头哭哭笑笑也忒古怪了。只是我看他目光澄澈，这是悟了？

　　我心道：太不公平了，悟性也太好了，我郁闷的皱皱鼻子。

　　“对了女娃娃，你这制琴手艺在哪学的？”

　　“小地方，您不知道。”

　　“哈哈，罢了。对了丫头，你知道为何我泡的茶，香气更为绵长吗？”还不等我回答，他抢先答了出来 “是心意。我以前觉得水才是茶道之本。为了找天下无双的水大江南北都走了个遍了，后来，我才发现我大错特错，茶道本就是修身之道，心若至诚至纯，茶岂有不好之理？”

　　我对这些一点都不懂，只能呆呆地听着，不时点个头，无聊的在桌子底下磨指甲，结果这老头跟我侃了一下午的泡茶之道修心之学。

　　颜陌最近老往山里跑，还动不动问满身花香的回来，我没空理他，抓紧收拾我的宝贝想跟童叟换点钱。
　　竟陵子也很忙，每天不知在屋里写什么，没日没夜的写啊写。

　　这天，颜陌跑进来神神秘秘的对我说：“哎，苏石榴，那老头大限快到了！”

　　我皱皱眉，问他：“你怎么知道？别告诉我你夜观星象。”

　　“不是不是，林子里的鸟告诉我，竟陵子泡的茶香越来越淡了”

　　我不清楚竟陵子知不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我猜他明白的很，那我也就不需要多嘴了，我在等他来找我。果然，老头来找我了。

　　“我快死了。”

　　“恭喜啦”我淡淡地瞥他一眼“说吧，要我做什么？”

　　“嘿嘿，丫头帮我做把琴吧。”

　　还没等我回答他就转身离开了，明明没等我回答，却仿佛一切都明白了。

　　告别苕溪的时候已然入冬，果然山中不知岁月。
　　竟陵子留给我我三本茶经，在第一页潦潦草草写着自己的名字：陆羽。

　　至于茶叶我倒是一根也没要，主要是自己也泡不出。颜陌一个劲地求我多留几日，我纳罕这萝卜今日好奇怪，严刑逼供下这厮才扭扭捏捏告诉我放不下山里的那株孔雀草，这呆子对黄衣美人毫无抵抗力。

　　去年我来的时候除了颜陌这个跟屁虫什么也没有，如今我离开这里，手中却多了一把琴，我叫它‘不腐’。我发誓这是我做的最丑的一把琴，皱巴巴的像个老头；这也是我第一把散发着香气的琴，终日飘着茶香。

　　颜陌问我又要去哪儿，我随意翻开一页，指着这个地名对他说：“寒冬腊月下扬州！”

　　户枢不蠹，流水不腐。唯有赤诚，修心为上，化茶为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