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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产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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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小羽成了押解犯人的武警,在书记和宣传员的配合下,将顾锋及那个大腹便便,行走艰难的女人一同押送到职工医院,并监督执行引产手术。
自那女人进入手术室后,翁小羽就极不舒服,头昏脑闷的。既憎恨这对男女不知廉耻,又惋惜被陪葬的无辜生命,不明白他们因何这样自私、残忍,就为□□的欢愉?是的,人的色欲天生就有,不会消亡,如孔子所言,“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问题是你危害了社会、家庭,及腹中的胎儿,违背了道德,社会秩序及法律,就应该“存天理、灭人欲”呀。
挨个打量过那对男女,男的低眉顺眼,呆若木鸡;女的腥红的嘴唇、浓黑的眉毛,相当夸张,倒是有了忧戚的目光,双手一直恋恋不舍地抚摸着腹部。
八个多月了,宝宝的体型大致已经发育完善;能够听到妈妈的声音;能够长时间睁开眼睛;能够分泌消化液,已是尘埃落定,却要被无辜地虐杀。
想起四眼黑,当年也是这样走进医院打掉孩子的,那一刻,她会痛苦会不舍吗?会的,必定做过母亲,懂得幼小生命的重要,却不敢违反计划生育。可她没想过,在打掉孩子的同时,也在损伤着自己的健康?
想起八十年代,在计生战线上,如同冲锋陷阵战士的姨妈,将计生工作当成使命,有法可依、违法必究,所管辖的育龄妇女必须见证怀孕、持证生育,严格执行一胎环、二胎扎、三胎四胎刮、刮、刮,在她手下,被强行拖到医院进行引、流产手术的妇女能有多少?
不由反思,天底下到底有多少没有出生权利而被强行打掉的胎儿?
据报道,全国每年堕胎近千万例,也就是说,每年有近千万个宝宝被强行打掉。可怜的宝宝们,还不如大街小巷的一条流浪猫(狗),尚没来到这世界,就被剥夺了生存的权利。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帮凶,残忍地参与谋杀一个成型的胎儿。不禁自问,难道这就是计生工作者应尽的义务吗?
既然每年堕胎有千万例,就会有近千万例的子宫在受损,不禁在想,谁为女人的子宫做主?计生宣传,注重的是管辖下计划内的孕、生、育服务,却忽略了计划外的侵蚀,无论内外,都有太多的女性因为无知、或者所谓的爱情而在盲目地奉献。可怜之可悲,难道不需要教化与引导吗?
女子总算出来,是被推出来的,面色惨白。顾锋只是爱恋般地看了看她,她居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嗲声嗲气地喊着:“宝宝呀。”
顿觉胸口憋闷,喘不上气,不明白她喊的宝宝是顾锋还是流失的孩子?若是顾锋,她想说的是,他不会成为你的依赖,承受因果报应及皮肉之苦的,只能是你本人。若是孩子,她想提醒,你就是罪人,活生生地扼杀了孩子的生命,再悲恸的哭腔也只能是假惺惺的表演。
女人啊,你为什么不懂得自尊、自爱与自强呢?
此刻,天色大黑,原本清早就应在家补觉的,却受这起计划外生育之事的牵连,又折腾回医院耽搁了一天。此时,翁小羽筋疲力尽,几近崩溃,好想、好想倒下去,哪怕变成一堆石头,只要能安寂。
可是、可是,还得赶回单位向领导汇报情况,然后,开会研究消除负面影响的方案,以及对顾锋的处理意见。
唉!一语难尽心中愁。
又一场淅淅沥沥的雨,冤妇一样,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甩着不满,甩得天昏地暗,心情压抑。
产后的大雁脱胎换骨,变了模样,枯黄、憔悴,烂泥一样地瘫软。她已出院回家,孩子就躺在身边,动辄大哭,惊天动地,娘家妈将孩子抱到她怀前,撩开前襟让其咂奶。产后的女人没有什么自尊可言,身体上的隐秘任由打开。□□是抚慰婴孩的泉眼,隐蔽再深,孩子也能凭其嗅觉探寻到。此刻,小双双叼住了□□,像是如饥似渴的小麋鹿,急不可耐地,一下又一下用力地吮吸,在吸不出所需要的汁液后,吐出□□“哇哇”大哭,哭得如怨如屈,撕心裂肺。
可怜的大雁,因□□胀痛、□□皲裂,深受触碰后撕裂般的刺痛,眼泪“扑簌”而落。她知道,女人的乳是孩子的粮。为能分泌出乳汁,无数次地经受这刺痛,除此之外,还要接受按摩,还要试用偏方,喝各种汤药。
生活就是这样,充满了变数。
母亲提前内退是为侍候大雁坐月子,却被突袭而来的癌症撂倒;小羽是想尽一己之力侍奉于病榻前,却因工作被迫中断休假;大雁做足产后一切准备,物质上的心理上的,包括孩子的所有用品,唯独没料到,会受困于产后无奶。
最揪心的当属儿子的哭声,就像甩出的鱼钩,一口咬住自己的心,而且,用力向外拉扯,扯得这个心哪,“嘶啦啦”地疼,恨不能将自己化成一脉清泉,汩汩涌淌出儿子需要的奶水,哪怕是变成一头奶牛。可是,因为生产耗光了所有的精气,抑或筋脉受阻,营养亏乏?双乳如同虚弱的身子,成为空荡荡的摆设。
郁闷,别是一番的苦涩,成为挥之不去的愁绪。
大雁急需抚慰与关心,然而,丈夫翁大雷却难能静静地守候身边,给予耐心地开导。母亲正在化疗,每天吊瓶,大量的药物刺激,让她不断地呕吐。床前守候的是父亲,同样的重症患者,单单递水喂药、侍候吃喝还好,还得打水、买饭、擦洗。稍微劳累,就体力透支、气喘难息。而身为班主任,又是化学老师的翁大雷,每天至少要上二节课;班上的学习、纪律要抓;学生家长的来访及咨询,随时都有,不敢慢待,只能利用空闲,两头奔跑,好容易回到家,洗着尿布都能打起瞌睡。
一切都不在掌控之中,翁家遭遇到前所未有的“用人荒”。
幸亏大雁的娘家妈出手相助,让她与孩子的起居能有所依靠。
娘家妈有娘家妈的不易,五十有五,头顶过早谢白,菊花顶一样,虽退休在家,因与公婆同住,公公偏瘫、婆婆风湿性心脏病。娘家爸呢,有职在身,无法帮忙,全需她一人照顾,起早贪黑,早成为常态。为了大雁,她要比平常更辛苦,早早起来,除了做好早餐,还得备好公婆的午饭,然后,骑着单车赶赴五公里的路程来到女儿身边,一会儿抱起哭闹的孩子、一会儿烧水冲奶粉、一会儿换洗尿布、一会儿要给大雁煎药煲粥,忙得不亦乐乎,暮色降临,再骑车匆匆往家赶。娘家妈倒是有两个女儿,大雁老大、老二比大雁小七岁,在外地上大学。
大雁知道,娘家妈一直想要儿子的,因丈夫在家是独子,又是三代单传,她不想因此断裂。在大雁与妹妹中间,妈妈怀过三个孩子,不知为什么,全在成型后自然流产,偏偏又全是男孩。这让她无比地伤心和悲痛,同时,深感对不起婆家。所以呀,这一路走来总是小心谨慎负重而行。
有了孩子后,感受到从心底深处升腾而出的母爱,理解了妈妈的苦心劳作、忍辱负重,包括节衣缩食、絮絮不休。看到妈妈因自己忙碌和操劳,心疼得无以复加。
坐月子就是卧床静养,要有安静、舒适的环境,要有好的心情与睡眠,而大雁却心绪难宁,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同样纠结的还有翁小羽。让父亲照顾母亲,癌症患者照顾癌症患者,好比在看一场血腥的杀戮,飞溅的是父母的血肉,心如刀割,寸寸伤痛。与大雁亲如姐妹,分娩后的关键期,却不能亲自照料,哪怕床前陪护,深感不安与愧疚。还有啊,大雁分娩的当晚,江水的姑妈不幸去世了。早在三天前,她就已水肿、呼吸窘迫,江水联系到了她远在美国及加拿大的儿子与女儿,姑妈用力支撑着,只为见儿女最后一面。可惜啊,儿女还没赶到,她却因一口痰液屏住了呼吸。死前,面色发黑、呈痛苦之状。而翁小羽却无分身之术,前去帮忙料理后事,哪怕是去问候一下江水。还有、还有那个准婆婆,天天眼巴巴地盼着母亲早点出院,盼着她与江水大婚,为了他们的婚事,已开始悄悄地做着准备,粉刷房屋、布置新房,购买家电、家具,她却抽不出时间去帮忙,哪怕是陪老人说说体己的话。
只能责怪自己无能,没有三头六臂,也修炼不出特殊本领,每天、每天,同哥哥一样,班上医院,两面奔跑,时时都有箭在弦上的感觉。然后,特羡慕多子女的大家庭,同学菲菲就是,家里五个孩子,她老小,上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父母稍有点风吹草动,哪怕是小小的感冒,五个孩子就会像归巢的鸟一样同时飞回,携着伴侣还有孩子。赶在计划生育的时代,家庭成员越来越单一。这种人丁兴旺的场景,只能是水中捞月。
开始猜疑,计划生育利国利民的好处?她与哥哥有所依傍,面对扑面而来的这些有关亲人生老病死的种种窘况,都马不停蹄、身心俱疲。禁不住在想,若是独生子女,面对这样的困境,如何应对?
活着,很难,处处有险滩激流,处处是生死交织,不经意间陷入困厄、或生死两难境地,却又不能不拔地而起,为生、死而忙。因为,活着是有责任的。
淅淅沥沥的雨总算收起了任性,小双双在吸足奶之后,香甜地睡去,阳光透过窗子将温暖洒在他粉嘟嘟、毛茸茸的小脸蛋上,那么安详、那么恬静、那么可爱。娘家妈竖起大拇指夸女儿:“真棒,生出这么好的儿子。”就是这一刻,无以言表的自豪感、成就感才能油然而生,一扫多日来缠绕心头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