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变故 ...
-
终于,母亲被推了出来。进去前还生气勃勃,与他们一一交谈,叮嘱这叮嘱那的,出来后竟成了僵尸,裸露的上身缠着绷带,五官紧闭。而且,身上插满了管子,输液的、引流的、排尿的等,送入病房后,又插上监控器。
大夫叮咛:“要不停地呼唤病人,不能让她睡着了。”
一家人的心全乱了,惊跳不止,惶惶地围上前,颤悠悠地喊着母亲。母亲的脸蜡黄蜡黄,没有丝毫的波动,手术击毁了她,一只左乳的切除,等同于叫停生命,那可是哺育后代的口袋啊。母亲不愿醒来,做一个不健全的女人?而他们,却不想让母亲就这样残缺不全遗憾地离开,他们不能没有母亲。
“妈、妈……”
翁小羽跪在母亲面前,揽着母亲的头,声声哭唤,求母亲醒来看看她。过去,她固执、她叛逆,喜欢与她作对,现在才知道,母亲是天是她的脊梁,天怎能塌呢?脊梁怎能断呢?她的任性和骄慢又去哪里释放?只有母亲宽大的胸怀才能够承载啊。
“妈、妈……”
翁小羽不能没有母亲,她已经长大,将成为人妻,做一个母亲。正是回报之际,完全有能力有勇气给母亲幸福与快乐,只求母亲醒来,她定会做一个乖乖女,一个替母分忧解难的好女儿。
母亲的眼微微睁开,朦朦胧胧的,同时,也打开了双唇,好似在说:“水、水……”干旱太久、枯竭太久,母亲双唇如同干裂的土地。
翁大雷取来棉签,沾着水为母亲一点点地濡湿双唇。
天已经黑了,是真的黑了,能听到窗外嘀嗒的雨声,父亲坐在母亲的右侧,双手一直握着她的手。他说过,不管今后多么艰难曲折都要手拉手一起走过,他一直在坚持。
终于,母亲醒来了,看到翁一石后,扯出微笑,好是凄楚。
“好,真好!”他却拍拍她的手表扬道:“你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最勇敢的女人。”
有疼痛袭来,母亲咧咧唇,很是虚弱地眯上眼,她没有能力说话。父亲伸出手,为她捋去额头上的散发。
母亲又处于混沌中,麻醉药劲还没过,双眼迷离。大夫说了,不能让她睡着。每个人都牢记大夫的嘱托,不停地呼唤着她。母亲听到了亲人的千呼万唤,竭尽所能地睁开惺忪的眼,表示愿意配合和响应。可眼皮太沉,沉得难以撑开,却又在竭尽所能。
接下来,需要的是精心护理,翁小羽首当其冲,翁大雷也是不甘落伍。他劝江水送妈妈和马姨回去,又安排大雁带走父亲,父亲必须休息,按时吃药吃饭,这种时候,不能有任何的闪失。他留下来,与妹妹一起照顾母亲。
术后的母亲深受疼痛与低烧的折磨,面无血色,兄妹高度紧张,密切注意血压、脉搏、呼吸、体温等生命体征的变化;观察创口的出血及渗血情况;及时排出尿液并测出尿量。能够进食时,小心喂饭,为了防止母亲患侧上肢淋巴水肿,相应地进行上肢锻炼,让左侧手臂小心地上举、外展、或者前后左右摆动,只要母亲眉头愁结,他们都会立即开导,耐心哄劝。
一场意外、一次病灾,也是对人性的检验,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此刻,他们不分内外、心心相印。江水的妈妈回到自己的家,担负起主妇的义务,煲汤煮饭,儿子江水成了来往奔波的快递员,及时把热饭热汤送进医院。父亲与大雁,理应受到照顾与呵护,却不顾个人安危,结伴而行,到医院尽陪护之责。
有这样齐心协力的一家人,所有的应变与坚守都会开出美丽的花。
母亲说:“有病真好,被人侍候、被人关爱。”说这话时,已是第二天的下午,正是第二个中秋节。她是真正醒来了,又恢复出往日的气派。此时,有阳光明晃晃地扫进病房,母亲的脸也有着明快的笑容,虽然憔悴,却能扫去亲人心中的阴霾。
从第一个中秋到第二个中秋,前后仅仅一个月,这一个月经历的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再起的惊涛骇浪,是切切实实的生死较量。
接下来,母亲将要接受的是化疗,又将是新一轮的挑战。翁小羽提议,“月上西楼”时,还是遵从习俗,全家人吃顿团圆饭,以求得个好兆头。
于是,就在这病房,银辉铺满地的时候,在床上架起饭桌,拼上几个小菜、几道月饼,以水代酒,一家人围绕母亲站成一圈,相互碰杯以示庆贺,虽说“月有阴晴阳缺,此事古难全”;虽说心生酸楚,有淡淡的忧伤,一家人守在一起,还是有温暖可寻,有“婵娟”可共。
恰在此刻,大雁“唉哟”一声,捧着肚子大喊:“不好。”她感觉有股热流正从体内顺势而下,是破羊水了!
要生了,大雁这是要生了!
“翁大雷!”母亲欠起身子:“快,赶快送大雁去妇产科!”
翁大雷迅速搀扶住大雁,翁小羽推江水至床边:“父母交给你啦!”然后,搀住大雁另一边,慌慌张张向外走去。
大雁被收治入院,打上催产素。一经躺下,躺到病床上,肚子便开始疼痛,先是一紧一松、不急不慌地;继而生拉硬扯、九曲回肠;接着便是撕心裂肺、死去活来,可怜的大雁,由先前的从容变得急促,先前的舒展变成蜷缩,而且,双眉紧锁、牙关紧咬,哀泣还是从齿缝中漏出。她正经历着生死,有人说,分娩好比在走鬼门关,其疼痛的程度,相当于12根肋骨同时断裂。
女人啊,背负的这生育大关,究竟是喜是祸?
天已吐晴,有风涤荡,浮云飘动、枝叶摇晃,空气凉爽却清新,让疲惫的翁小羽有了些许的精神,从母亲手术到大雁生产,她已在医院坚守了三天三夜。好在,一切惊险基本排除,大雁产下一子,因生于第二中秋,又重七斤七两,小名双双。
母亲开始进入化疗阶段。
江水坚持让她回家补觉,走出医院后,才发现自己的身子是虚的,纸飞机一样在半空中飘忽,很想成为植物,一头栽入地里,坚持,一步三晃地前行。
刚进家门,就有电话尖锐的铃声,拿起话筒,只“喂”了一声,便吓了一跳,是处长,声音严厉,不容置喙。厂里出事了,计划外生育,让她立即、马上回去!可是、可是,母亲在化疗、大雁还没出院……她却不敢说,这种时候,个人得失难登大雅之堂。
匆匆赶到办公室,老古已到,正在打电话,像是在训人,脸色铁灰、气急败坏。
躲进库房,换上工装,正要开门出去找处长,处长已推门而入,同样是铁青着脸。进来后,拉开连椅坐下。
原来是车队的货车司机顾锋,在生活区洗脚房结识一位女子,因为是同乡,又同是轻浮的主,免不了打情骂俏、拨云撩雨;免不了你情我愿,床上缠绵。结果,搞大了肚子,已经八个多月了。问题是这个顾封,四十有二,有妻有子,那个女子也是已婚人士,生有一子。
典型的婚外恋、非法生育。
是顾锋的老婆发现丈夫出轨的,暗地跟踪后,捉奸在床。本想好好教训一番,令其悔改。不料,这个顾锋无所顾忌、明目张胆。就因为,儿子住校不在身边,他将那女子领进家门,公然向老婆挑明,要么坦然接受、要么离婚了事。一怒之下,老婆将他告了,法院、民政局、妇联及公司计生处,而且,还找到那女子的丈夫,联手上告,告他们重婚;告他们破坏家庭、破坏计划生育;告他们违背传统道德及社会公德。
正是《中国计划生育工作纲要》颁布与实施的关键期;正是厂计生宣传工作再上一层楼的紧要关头,厂子的形象与声誉受到了严重的冲击。
老古出来,小心翼翼地站在处长对面,低声下气地问:“处长,您说,怎么处理?”
“终止妊娠、绝不姑息,至于顾锋视其态度给予相应的处罚,如果恶劣,予以开除。”处长十分严肃、义正辞严地表明态度。
这时,车队的党支部书记及宣传员也来了,处长伸出手示意坐下,他们如同受惊的兔子小心翼翼地坐到老古的身边。
处长问:“每周四下午的政治学习,难道是摆设吗?居然培养出顾锋这种道德败坏的职工?”
书记年近五十,两鬓染霜,极为谦逊,表示错在他们,放松警惕,缺乏督促与教育。他知道,计划生育早就实行一票否决制,因为顾锋会带来什么样的严重恶果。
宣传员王小菊更是胆战心惊躲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顾锋本人呢,立即叫来!”处长下令。
书记说:“已通知了,随后就到。”
话音还没落地,房门被敲响,进来的是个中等身高的胖子,黑乎乎的,相貌平平。
“你,就是顾锋?”处长边问边用目光上下查阅,透着鄙视。
“是,我就是。”他满不在乎,反而还挺了挺胸膛。心里话,谁怕谁呀?你们当官又有几个干净的,找相好养小蜜不同样小菜一碟,轮到我,就得天打雷劈呀,哼。
没等处长发话,恕不可遏的老古已冲到他面前,厉声质问他:“知道为什么叫你来?知道你恶劣的行径已触犯了计生法律吗?知道因为你带来的后果有多么严重吗?”老古握起的黑拳头举过头顶,相信,只要对方敢驳斥,哪怕只顶撞一句,都会变成硕大无比的铁榔头,砸在那张面饼似的脸上,让血花四溅。
“切。”顾锋只是轻微地吐出口气,随后,低下了脑袋。
“说吧,与那个女人如何了断?腹中的孩子如何处置?”处长的眼无比锋利,光芒四射。
“这、这……”他在想大不了离婚,儿子判给老婆,他们生下这个,反正都是顾家的种,里外都攥。他却不敢说,书记说过,这孩子是婚外所孕,没有生育指标,只要敢生就得接受处罚。他就是想知道如何处罚?略微抬高头,半眯缝眼试探处长。
老古的拳头变成剑指,刺向顾锋说:“限你立即、马上打掉孩子,否则,开除厂籍,加倍增收社会抚养费,并追回独生子女费及医疗、保险所有费用,还要赔偿相应的损失。”
“开除,罚款?”这是顾锋没有想到的,罚款勉强接受,如果金额不算太高,可开除就不好办了,必定是国企,丢掉铁饭碗不说还得没收住房,一夜间变成丧家之犬。这损失可就太大了,是他事先无法预料的。至于吗?他偷偷地打量一下在座的各位,看能否有漏洞可钻,却发现个个如临大敌、严阵以待,这才知道坏了,事情闹大了。突然间瘪了的茄子一样,失去了所有的精神气。
“说呀,到底怎么办?”老古步步紧逼,不容其残喘。
“听从、听从领导安排。”顾锋耷拉下脑袋,弯着腰身,如同受降的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