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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手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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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手术定于十月八日,中秋节前进行。
七日下午,翁小羽将母亲从医院接回家,当然是江水的家,洗澡、更衣、剪发。翁小羽计划做完这一切,陪母亲回自己的家,好好做顿饭,让父母尝尝她的手艺。别看她很少下厨,厨艺却丝毫不差,煎炒烹炸手到擒来。可是,真到了这一天、这个节骨眼,突然就失去了兴致。而且,特别难过、特别伤心,总是想哭。只好给饭店打电话,订餐,要了海参、排骨还有鱼虾,想让母亲术前补充更多的营养。
回到家,是父亲迎接的,他的眼一直追寻着母亲,观察其面部喜怒的变化,手却在茶几上摸索着找杯子。
刚刚坐定,哥哥回来了,身后跟着大腹便便的大雁,还有匆匆赶回来的江水,大包小包的,好多礼物。没想到的是,江水的妈妈也来了,跟在身后,款款而入,清秀的眉眼、蓬松的卷发、高档的套裙,雍容华贵。
江水在引见,介绍着妈妈,也给妈妈介绍着翁家的每一位。
母亲诧异,江水的妈怎么会突然而至?他们曾经吵得不亦乐乎。
江水的妈妈已笑眯眯地上前,自我解说:“瞧瞧,俩孩子的缘分多深啊,咱跟着沾光做了亲家,可别怪我当初的鲁莽啊!”说着,抓起她的手,无比爱惜地拍了又拍。然后又说:“这次来是提亲的,等你手术之后,咱再好好商议孩子们的婚事,咱姐俩得联手帮他们办一个隆重的婚礼。”
这女人,曾经那样的盛气凌人,不可一世,却也有着温情、通理的一面?
其实,翁小羽的婚事一直是母亲的心病,别看他俩你恩我爱地坚守这么多年,婚姻可不是激情的浪漫,它需要付诸现实、需要双方家庭的支持、需要锅碗瓢盆的磨合。可他们总是天各一方,男方的家长又迟迟不登门拜访。当然,她也不可能降低身价去明示。说穿了,就是不想败给江水的妈妈。
没想到,关键时候,江水的妈妈来了,还想她所想。
感动是泪,从心底向上涌,却无以言表,只能反握对方的手表示深厚的谢意。
都是当妈的,又是自家的孩子,客套就是见外。江水的妈妈说:“眼下最要紧的是安心手术,术后尽快恢复健康。”
眼泪宣泄而下,母亲伸出胳膊□□了一把。然后,拉着江水的妈妈入座。
门铃响了,送外卖的到了,迅速拉开折叠的餐桌,一份份摆在桌上,然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你让我、我让你,客套地劝吃;没有胃口,人人却都做出一副好吃的样子。其实,心思相通,都在担忧手术的事情。
饭后,母亲让翁小羽先回那个家撤换被褥、清扫卫生,迎接江妈妈。江水妈妈阻止了,说是准备住在江水的姑姑家,姑嫂多年不见,很想念,也好叙叙旧。
大雁沏好了茶,江水妈妈还是走了,定好明天医院见。
母亲是要回医院的,院方不允许病号在外过夜。翁小羽表示去医院陪夜,出院之前,她是不会把母亲一个人留在医院的。而母亲,此刻,却有话想和父亲单独谈。
这个时候的母亲相当平静,与父亲同坐一起,如同在唠家常,侃侃而说:“这个人啊,年龄大了,不要想的太多,有儿有女又都是孝顺的孩子,就要随和,他们为爹妈养老送终天经地义。”她是在劝说父亲,不要老是想着回北京,老了老了,别再固执已见,独自生活。实际,她是在变相地安排后事。
这种时候,生死攸关,她还在替他着想,仿佛“乱石穿空,惊涛拍案”,父亲的心海掀起了千层巨浪,是感动、激越,还有四伏的悲情,他一把抓住母亲的手,小心地摩挲着,那么认真、那么珍爱。他想说,谢谢你,这辈子的关爱;谢谢你,让我懂得什么是真情?还想说,怪我有负于这片深情,浪费了那么多年的宝贵时光。可是,哽咽着,却吐不出一个字,只有眼泪“噼啪”地落下,润湿团握着的那双手。他把它举到唇前,深深地一吻。
母亲也哭了,她终于看到深爱一生的翁一石对她的挚爱与眷恋,他是爱她的?是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她对他何等的重要?老了老了,终于赢得他的心。
母亲却在安慰他:“生死由命,这次如果下不来手术台,别难过,千万不要离开儿女。”她不想让他孤独。
“不、不!”父亲牢牢抓住她的手:“你不会有事,不能有事。”这一刻,真的确认自己离不开她,如果他是大树,她就是土地和养料。不不,这么多天的相处,她几乎就是他赖以生存的空气和水,天天盼望她来,喜欢听她讲话、喜欢看她走来走去,一个居家女人的美好形象就这样顽固地植进心田,那颗干枯已久的心,越发依赖这种养分的供给。所以,他由衷地表示:“我还没活够,我想要你、想和你共同生活!”
母亲怔住了。
“真的、真的,全是心里话。”他将母亲揽在怀里,轻声说道:“咱们重新开始,不管多么艰难曲折,都要手拉着手一起走过。”
两位老人相拥而泣。将近三十年的风霜雨雪,有过挫折与创伤、伤感与误解、冷漠与决绝、委屈与怨恨,太多的失意、太多的孤苦,就像两个相向而行的攀援者,爬到一定高度后,突然有了汇合,虽然彼此都在残喘,却能够相互鼓励与温暖。
在一起,在山岚之上、在秋风抚摸之中,只要能够真心相爱、彼此拥有,任何时候都不算晚,任何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此时,翁小羽黯然神伤,江水为她拭泪。坐在他们对面的翁大雷不知何时学会了吸烟,点燃一根狂吸不止。大雁一手抚摸肚子、一手放在大雷的背上轻轻拍打。
自懂事起,母亲给他们的印象就是铁打的汉子,从没见她生病或者卧床,这次,突然有病,还这样的惊天动地,怎能不让兄妹惊忧和害怕呢?大夫说了,明天手术要做活检,是癌就得切除左乳。如果不是呢?没有如果,大夫根本没这样说,既然决定手术,基本认定是癌。虽说,乳腺切除、腋窝淋巴结的清扫,已有百年的历史,安全可行。可它必定是手术、是要切掉一只□□、是要威胁母亲生命的呀。害怕、惊恐,如同铁耙紧紧抓牢忐忑的心。
母亲走出后,脸上呈出少有的红润,却像平时一样的做派,大声唠叨:“翁大雷,瞧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还学会了抽烟。”翁大雷立马摁灭手里的烟,堆着笑容站立起来。
“翁小羽,你别总粘着江水,婆婆来了,要学会照顾。”翁小羽吐下舌头,随声附和是。
“大雁,你也别偷懒,多活动活动,免得生产时困难。”大雁撑起笨重的身子,用手插着后腰。
母亲就是这个家的天,母亲的强势就是直射的阳光,很刺眼也很暖和,他们早就习以为常,并成为一种依赖。
父亲跟在母亲的身后,生怕她跌倒,伸出手臂保护。母亲说:“没事,不就是个瘤吗?一点感觉都没有,你们呀,别想的太多。”然后,招呼翁小羽走着,回医院!江水立即起身随同。
回过头,母亲又在发号施令:“你们留在家里的,都给我好好睡觉,明天长出精神陪我。”
手术是在上午十点进行的,先局麻,然后,切片检验,如果是恶性,需要全麻,继续手术,切掉左乳及腋下淋巴。
人就这样,理性上知道是癌,感性上却期望不是,就像进行的拔河比赛,绳子中间红色的布条,标志成败。此刻,是与不是绞着劲,势均力敌,拉来拉去如同生死较量,人人高度紧张,手里攥着汗。
手术室的大门紧紧地闭合,门外是通透的走廊,走廊很宽,两边安有座椅,却没人落座。翁大雷与翁小羽壁虎一样贴在门上,门板没缝,窥不见里面一丝内容,却不肯离开。父亲站在兄妹俩的身后,一脸的焦躁。江水则不安地走来走去,他妈妈和马姨并排站在窗下,面对灰茫茫的苍穹在祈祷着什么。大雁背了个包,包里备有吃喝,她拿出水杯,拧开杯盖递给父亲,父亲也是重症病人,需要重点保护。大雁劝他坐下等待,他就是不肯,依然笔挺地站立,仿佛站出军姿就能站出气势,驱走恶魔。
时间是驴拉的磨,不急不慌,一圈、一圈慢悠悠地转,转的人头晕眼花、腰酸背痛,感觉地老天荒。
“哥,我怕。”翁小羽帖服在门上的手,已攥成拳,在一点点地下划。眼泪,如同娇柔的小女子一样,虚弱地滚落。
“不怕,有哥。”翁大雷的手握住妹妹的手,在温暖中传递着力量。其实,他更怕,怕母亲疼痛、受罪;怕倒霉的癌细胞不肯束手就擒;怕一不小心失掉母亲。
时针被磁铁吸住,迈不开沉重的步子,等待成为一种煎熬。
江水走来,将翁小羽拉到一边,轻柔地拍打着她的肩膀,示意耐心。
终于,大门开了,走出名大夫,隔离衣、口罩、手套全副武装,所有人不约而同一涌而上。他说,活检结果出来了,是癌,需要切除乳腺。他是通知家属,也是为让家属签字。他身后跟着名护士,手里拿着手术单。
尽管心里早有准备,是癌,要切□□的,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还是犹如晴空霹雳,炸得心惊肉颤,双腿不听使唤地抖动。父亲的身子晃了又晃,跌坐在地上。翁小羽没了思维,只有眼泪开闸的河水一样泛滥。翁大雷还好,虽然抖颤双手,还是本能地接过手术单。此时,他清醒地意识到,手术不能停止,必须立即切除癌细胞逗留过的□□,只有斩草除根,才能有效地保证母亲的生命。于是,颤颤巍巍地签了字。
窗外飘起了雨,秋天的雨不像风那样无情、目空一切,它是可人的尤物,点点滴滴、丝丝缕缕满是关爱。很快,窗玻璃上留下了感人的泪痕,天也越来越阴晦,如同进入暗夜。
时间漫长,这无尽的等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