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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反思 ...

  •   其实,当翁大雷和盘端出一切时,母亲的反响最激烈,冲冠而出的是恼怒。提起翁一石,等于提及羞辱、提及仇恨。二十多年了,一直在设法排除、设法遗忘,消耗了青春岁月。老了老了,甘于沉寂、安静度日,他却横逸斜出,与她的余生盘根错节地交织一起。她怒不可遏,愤然而起,摔了筷子,也摔出恶毒的话语:“这辈子都不想见他,不想!”

      母亲躲进自己的卧室,没有人陪同或安慰,他们自行解散,各进各屋、各想各的心思。

      应该说,这场风暴,受害最深的是母亲,不仅被掀开血淋淋的过去,剖出以往所有流泪的日子,还让结痂的疤痕进行浸泡、胀裂。母亲陷入前所未有的痛苦中,并苦苦地挣扎着。
      别看母亲说着狠话,平日里还唠唠叨叨埋怨儿女有着跟父亲一样的秉性,骨子里却刻有翁一石。翁一石是她喜欢的类型,不论是外貌、体形,还是内涵与性格,都以固有的形象,存放于心头,没有人能取代。她让儿女,一直姓翁,从不改随她的王姓,就足以说明翁一石的份量。当年,力争走出小村,说是为了雪耻,其实也是为了有一天能与他平起平坐、破镜重圆。可是,为了生存,为了让孩子们享有父亲能带给的幸福,她像牛一样,拉着生活的犁,辗转各方,渐渐地磨平了棱角、磨去了幻想,也磨成一个地地道道的妇女形象。

      此时,在得知他的信息后,在躲进自己的卧室暗自神伤时,不得不将翁一石拎出来,就像是从箱底翻出深藏多年的衣服,第一次彻底地抖开,从上到下、从正到反、从内到外,细细地打量、揣摩,不放过任何部位、细节,也不添加任何色彩、枝叶,只是想认认真真地品读,确定是否还值得收藏?于是,从头到尾,每一个画面、每一个镜头,慢慢地捋起:田间劳动时的落寞、独坐田垄上的孤独、背对大槐树的忧伤、相遇时的惊慌、交谈中的茫然,还有,他的绘画、他的文章,以及他的沉稳和修养,还是那样的清晰、鲜活,好像时间从来就没有走过,一切都静物一样安好地摆放,依然能坚硬地触动内心的柔软。
      然后,触及到他的现状,三期鼻咽癌,已经转移到颈部淋巴,仿佛又看到他的孤独无助、他的落寞寡欢、他的形销骨立。突然之间,又有了压迫感、呼吸困难、心跳加速,有泪开始奔流,是疼痛,一如从前的心疼。这才知道,他翁一石早就长在心里,长成了一棵大树,一经摇晃,就会牵筋动骨,令她疼痛。
      是命还是缘?二十多年了,还是会为他心动。

      推开窗子,让凉爽的秋风走进,让清澈的月光洒入。
      然后,开始审视自己,为什么要恨?恨从何而生,为何如此绵长?却惊讶地发现,这个恨是从爱而来,见他第一眼时就陡生好感,禁不住心疼、禁不住贴近。当时,他在蒙难,头上有“狗崽子”的帽子,没有人愿意接近他。只有她,甘愿给予关心、照顾。虽然,他们只有一次亲肤之交,她却拼出全身的能量与气力,原以为从此就能换来他的感恩、他的真爱;原以为从此就能结成患难夫妻,不离不弃。却不料,换回的是冷漠、忍耐和回避。恨,就这样一点点地堆积了。她不知道,爱是无价的,缘于心灵,可以培养,却不能交换。而当时,年轻气盛,以为这样就能够占有。
      后来,他提出了离婚,就因为王亮想娶她的心没死,天天到家里看她,要么送块猪肉、要么送一袋麦乳精、要么送点豆子。她有意告诉他,是想让他明白,她不是没有人稀罕。谁知,他却一纸“休书”还她了自由身。恨,就这样一路飙升达到顶峰。
      再后来,婚离了,她却用孩子要挟,剥夺他探视或来访的权利。她是想以此触动他,让他反思、悔悟,并放下尊严向她求饶。谁知,他居然接受,并从此远离。恨,就这样被一路扩大走到极致。
      然后,开始反思、拷问自己,当初是不是太偏激?太激进?太自私?既然是爱,为何不能奉献,大度和宽容呢?为何要把爱转化成恨,把爱的人推向反面?当初,知道他的冷漠是心有症结,那个她同在落难,免不了担忧与牵挂。当初,为何就不能理解,设法帮他解决症结,非要憎恨,用怒火焚烧彼此,烧得个个面目全非,无法复原。
      然后,开始设想,如果当初能耐住性情,默默地站在他的身旁,从朋友做起,他就不会过早地封闭自己;如果能帮助打听到那个她的下落,当时,她是自由身,完全可以助这一臂之力的,他就能过早地从悲情中解脱;如果她肯退居在后,给他自由的空间思虑,他就可以回心转意;如果她不用王亮要挟,他至少会给婚姻一块场地;如果她不那么绝情,将他从生活中彻底驱除,冷冻的婚姻有可能回暖解冻……他必定是至今没娶。
      事实是,如果有任何一个如果存在,都不会造成今天两难境地,也不会有他们彼此二十多年的孤苦生活。

      生活是一本教课书、时间是一把磨刀石,终于,教会她放下仇恨、磨去棱角,进行全面的思考。

      尤其,儿子翁大雷明确表示尽快接翁一石到身边,用亲情激发他生命的潜力,让他在有生之年享受儿孙缠绕的天伦之乐!让她突然明白,父亲对他的重要性。
      二十多年来,她从没想过,儿女是否需要父爱?自以为足够强大,足以弥补儿女没有父爱的空缺。所以,每次提及翁一石,全是怨恨,并固执地把他当成有毒气体,坚决与儿女隔绝。她从来不知道,骨血亲情这样强大,生死面前,毫不犹豫彰显而出。难怪儿子翁大雷根本不顾忌她的感受,义不容辞地接纳自己的父亲。由此可知,在儿女心中,父亲与母亲享有同等的地位。早知如此,当初何必那样固执、倔强与强势呢?
      二十多年过去了,翁一石再次落难,这次更甚,是被死神扣压,她能化恨为爱,给予再次的关心、照顾吗?已近半百的她,是否有能力撑起这生命之重,还他们应该享有的亲情?

      母亲一夜未眠,苦苦思虑。

      第二天,天还没透亮,大雁揉着惺忪的睡眼,出来上厕所,母亲悄悄潜出,把她拉进自己的卧室,直言不讳地问道:“翁一石的事,你有什么想法?”
      好像兜头浇来一盆冷水,一个激灵,吓退了所有的困意。大雁满是疑惑地盯着母亲,似乎在找寻那句问话的出入与真实性。自从嫁入翁家,母亲从来就没有这么心平气和地提及过翁一石,他们也从不敢谈及,在这个家里,谈“翁”色变。
      此时,母亲拉她坐下,坐在自己的身边,鼓励她:“说说吧,说出你心里的真实想法。”
      “真的?”大雁的疑问,在母亲轻柔的拍抚中消退。然后,抚摸着肚子说:“我同意翁大雷的决定,这样,您的孙子多一个疼人,还是亲爷爷,多好啊!”她知道,孩子是母亲的软勒,说过了也无妨。
      母亲嗔怪道:“别给我抖机灵,让你说的不是这个。”
      “嗯,”大雁咬咬牙后说:“好吧,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于是,直言不讳、滔滔而谈,先说命运,她和翁大雷、母亲与父亲,同是女追男、同是男的有恋人,因为时代不同,命运也就不同。翁大雷活在现实中,那个她就在眼前,谈上几年后发现不是自己的菜,一拍而散。人生何处无芳草?回过头,看见她大雁的好,自然就有了幸福的婚姻。而父亲,却只能活在幻影中,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母亲又性急,造成太多的误解,也许是一桩美满的婚姻,却弄得支离破碎。再谈血缘,这个东西真的很奇妙,看不见摸不着,却能缔结亲情,离得再远、隔的再久,都能牵动彼此。既然是亲情血脉,就应该聚拢一块,人生如此苦短,理当好好把握与珍惜。有血缘谈到子女,大雁说,她也是快做母亲的人了,特别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双亲的呵护,有长辈的关爱,在快乐中健康地成长。然后,由儿女引申到父母,儿女是纽带,因为儿女,分离数年的他们即将相逢,一个没娶、一个没嫁,说明缘分没尽。还有啊,父亲最可怜,一生孤苦,就算有天大的错,也足以弥补了。何况,现在生命垂危,更需要抚慰。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亲戚朋友,在他落难时,也应该伸出援助之手。所以,大雁的结论是,应该接父亲来,也许家庭的温暖,能帮他度过危机,创造生命的奇迹。
      母亲静静地看着大雁,第一次感觉自己老了,无论思想、见识都不及年轻的儿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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