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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相聚 ...

  •   可是、可是,翁大雷悄悄地回来了,与过去判若两人,满脸的憔悴、眉毛紧锁、双肩松懈。当时,天色近黑,桌上摆好饭菜,是精心烹饪的,有红烧排骨、葱油鲤鱼、清蒸海蟹、豆豉油麦菜,为了庆祝“十五”,更重要的是,大雁告诉母亲,马阿姨过两天要来登门拜访,一家人心情转好,各想各的事。翁大雷却是一脸的愁苦相,欲哭无泪的样子,三个女人的心,又被紧紧地揪了起来。
      翁大雷带回一个消息,意外的,也是不幸的,这消息如同风暴,掀翻了每一个人。

      如大雁所料,翁大雷到北京不是出差,而是去见生身父亲——翁一石。

      翁一石病了,三期鼻咽癌,而且,癌细胞已转移到了颈部淋巴。假若不是突发癌症,流星一样划过的翁一石,说不定永远销声匿迹。癌是死神,一旦伸出利爪,扼住咽喉,锁住生命时,就会颠覆人所有的行为及戒律。翁一石是在震惊之后,有了顿足与反思,突然发现,这一生有着很多的遗憾:没能好好孝顺父母、没能帮助弟弟完成别墅的设计、对古建筑的研究没有像样的书稿、喜欢的乐谱还四处散落、很多的亲朋好友都被疏远,而最最遗憾、最最痛心的是,错过陪同一双儿女的成长。至今为止,都不知道儿女的任何情况。一直深藏,不敢碰触或挖掘的父爱,还从未实施过。就是这一刻,一向理性、低调的翁一石,突然之间乱了方寸,突然之间平添了许多的儿女情长。
      翁一石上有父母、下有弟妹,均有固定的工资,生活也都富余,他本人有住房有存款,二十多年来,早就形成不变的规律,月月为儿女存上一笔钱。他知道,钱是最俗的东西,买不来亲情,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寄托一点情意。他知道,亏欠儿女的太多了,今生恐怕无法奉还,却渴望见他们一面,哪怕只是远远地瞅上一眼,他都能轻松上路,去另一个世界报到。
      于是,在沉思许久之后,他决心寻找儿女。
      他是建筑学院的教授,有一定的人脉,知道儿女与母亲落户于鲁中石化小城,托人打探,最先查找到的是儿子翁大雷所在的学校,于是,连夜写来挂号信,乞求一见。

      可是,在翁大雷的记忆中,父亲一直是个很模糊的形象,白杨树一样的身姿,裹灰色的外套,在农村老家低矮的房屋里,与母亲相对而立,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记得他手里有张纸,求母亲签字,母亲签了。然后,他递给母亲一沓钱,母亲没接受,而是掉转身子说了一句很重的话:“我自己的儿女自己能养活。”从此,父亲的影像就消失了,彻底的。而母亲的那句话,却一直砸在翁大雷的心上。那时,他才四岁。

      见到翁一石时,他几乎惊呆了,一米八的男人居然瘦削成一根腊肠,眉骨高突、双眼深陷,集满忧愁,有着一脉干枯的荒凉,头顶钻出的发茬,白哗哗的,如同洒上的雪花,更是无限的沧桑。

      没来时,曾辗转反侧、痛苦挣扎,对于父亲,太陌生了,陌生到没有任何的交集。他不知道,应不应该来见他?应不应该认这个父亲?父亲邀请他与妹妹翁小羽一起来,他不敢、不能,怕过不了母亲那一关。实际,他自己都迈不过心里的这道坎。若不是父亲谈到自己的病情,若不是被那个可怕的“癌”字击穿,也许,他不会仓促决定此行。因为他知道,母亲恨他,这个恨早就扎根,无法撼动。
      曾设想过父亲的模样、体态,却没想过会是这样的老迈。这就是父亲?五十岁的人,却有着七十岁的苍老。
      曾设想过见面的尴尬,可见到父亲的第一眼,居然有着奇妙的亲近和心痛。这就是亲情?隔的再远、离的再久,血脉总是相连,盘根交错。
      他的眼热了,父亲的眼也湿了,有泪率先滚落,是父亲的眼泪、老人的眼泪,这是生平第一次见到男人的泪水,这泪宛如一颗颗钢珠,击打着他脆弱的心壁。没有问好,没有握手或拥抱,就这样泪眼相望。
      曾设想只是父子相见,会在医院,为父亲买的即食海参。不料,一出车站,就有人举着写有他名字的牌子在等候。接站的人是他的堂弟,他居然还有堂弟?他被带到父亲的家。有姑姑、姑夫,叔叔和婶子在迎接,好多的人,他的眼都晕了。对,就在他与父亲泪眼相望时,是姑姑,从没谋面的亲姑姑揽他进入,与翁一石并排而坐。更没想到的是,很快,有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相互搀扶着走进,人没近前,树枝一样相互交错的手早就颤巍巍地伸出,堆满折皱,这就是爷爷和奶奶。对于他的来访,他们早就期待、早就望眼欲穿,他读到了浓厚的亲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奔过去,奔向自己的爷爷、奶奶,双膝重重地落地。
      曾设想,来了只是看望,短暂的逗留,二十多年了,无数次地幻想过与父亲相见,很想近距离地看看他,更想知道,这二十多年,他有没有想过他们?没想到的是,会有这么多亲人的接纳,天天、顿顿都会有宴请,都会有精心的安排,好像是他们把他弄丢了,都在拼命弥补给他造成的缺失。这说明,翁家没有忘记他们,翁家在期盼他们的回归。
      曾设想,父亲的病或许并不严重,他自己都是轻描淡写,只要配合治疗,暂时,生命是有保障的。没想到,在一次晚宴之后,父亲突然晕倒,因为手术的影响和化疗的副作用,造成低血糖与低血压,父亲再次住进医院。就是这次,他得知,父亲的病情并不乐观,剩余的日子多则一两年,少则五六个月。这结论,如五雷轰顶、万箭齐射,他被击穿、被彻底粉碎,散乱成一堆血肉。
      曾设想,父亲会声情并茂地与他交谈,至少是热情洋溢,会说他的思念、无奈和愧疚,会解释这么多年远离他们的缘由。没有,他平静如水,没有一丝的波澜起伏,即使在谈自己的病情,也是静如处子,仿佛在说与已无关的事情。他为何如此的平静?看淡了生死,对未来没有任何的奢望?不,也许他只是希望减轻儿子心里的负担。
      曾设想,父亲找到了心仪的那个她,有了温馨的家庭,还有缠绕身边的其他儿女,小日子过的风生水起。没想到,他一直孤身一人。1977年,中断十年的高考制度恢复后,父亲参加了高考,由此迎来了自己的春天,得以离开山西、得以回到北京、得以进入建筑大学升造、得以寻找苦苦思恋的那个她。然而,做梦也没想到,那个梦绕魂牵的她,早在当年与哥哥逃向南方的路上,就遇车祸而身亡。哥哥倒是拣了条命,却落下残疾,被安排在街道小厂工作。这就是说,父亲苦恋十年之久并痴情等待的那个她,实际早就不在人世了。命运捉弄了他,也荒废了他的青春岁月。
      曾设想,父子之情如同海水与河水交界,最多形成一个界面,然后,各有流向,各奔东西。不料,一经交汇,形成三角洲,便有了聚沉现象,伤痛、怜爱、眷恋、悲情,所有复杂的情感都泥石一样地堆积,沉甸甸地压满心头。这才知道,父亲这个字眼的份量;这才知道,对父爱的渴求一直潜藏于内心深处;这才知道,触动心灵最真挚的爱,莫过于骨血亲情。

      生离二十多年年,再见时,却要面对随时可以到来的死别。人生伤心无限事,最难死别与生离!
      在沉寂许久、许久之后,翁大雷终于抬起沉重的大脑袋,郑重其事地宣布,不管父母间谁对谁错、谁是谁非,他都不想过问、也不计较,而且,一定要接父亲来家养病!声音之响亮,如初春的惊雷!

      这个风云突变的十五之夜啊,第一个中秋,呈现眼前的却是这血淋淋的现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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