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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基因 ...

  •   母亲冰封的面孔,终于融化了,解冻的原因是翁大雷升职了,还涨了工资。对她而言,儿子才是天、是地、是传承血脉的根本。儿子的点滴变化都是她生命之重,这种器重与信赖,源于承袭而来的重男轻女的思想。所以,在这个家里,儿子的事乃天下大事。因为儿子,翁小羽对她的伤害可以免谈,只是还要摆出傲睨自若的样子,以维护她当妈的尊严。

      正是周末,母亲下令,多弄几个菜,全家好好聚聚、贺贺。
      偏偏,失恋中的翁小羽,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躲在卧室,迟迟不肯出来。夏日的阳光赤裸裸地扫进、热乎乎地膨胀,又在炽热中躲躲闪闪,她还赖在床上。汗水成了打劫的凶犯,打湿了睡衣、床单,也打蔫了精神,她依旧不肯挪窝。
      母亲指使大雁喊她起床,一次又一次,她总是有气无力地说:“别管我!”义愤的母亲,便亲自上阵,房门是反锁的,她让拳头变成榔头,在门上恼怒地砸,暴风骤雨一般,而翁小羽还是那句懒洋洋的、软绵绵的话:“别管我!”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这让母亲想起了她的那个爹,翁一石。
      母亲与翁一石领取了结婚证,可以光明正大地住在一起,挺喜庆的事,翁一石却耷拉着个脸,好像谁欠他八百吊一样。她妊娠反应强烈,吃到不合胃口的就翻江倒海地吐,吐的苦水都出来了,他只是递上一杯温水,便掉头而去。她想吃水果罐头,看到供销社瓶子里的山楂馋的要命,向他提出,他却指指她当队长的父亲背影,示意找他要。怀孕五个月时,肚子大的犹如倒扣的铁锅,难以弯腰,让他帮忙穿鞋,他却喊来她姐姐。生产时是在家里,找的接生婆,她疼的死去活来,“嗷嗷”大哭,他却躲到了大队部。她生下一对儿女,是双胞胎,翁小羽和哥哥,家人高兴至极,连左邻右舍都在传讯这喜庆,他却借着月色跑到树林里号啕大哭。孩子满月了,所有亲戚前来祝贺,家里摆上丰盛的酒席,他居然扛起锄头去参加水库建设。夫妻之间,更没有亲肤之情,哪怕是倾心的交谈。只要他们同居一室,他总会找理由躲着,或抽烟或挑水或是背过身子,即便有孩子的哭声,也一动不动。
      忍无可忍,她终于暴发了,冲他大发雷霆:“是,你是背着政治包袱,可我不嫌弃,与你患难与共,怎么就温暖不了你那颗冰冷的心呢?如果对我不满,你可以提出来或者反抗,哪怕是离婚,为什么要用这种冷暴力进行惩罚?我缺了哪门子德造了哪门子孽?要接受你的羞辱?好心帮衬你,难道帮成了仇恨吗?”
      翁一石静如死水,不言不语也不予以回应,她挥起拳头就打,打得手生疼,再操起鞋底子拍,他依然稳如磐石,一动不动。
      这才知道,这个男人没救了,他的心死了。
      她伤心欲绝,放声大哭。
      突然有一天,翁一石主动找她,要求谈谈。这回,诧异的是她,难以置信地眨动着眼睛。是的,他很诚恳地说:“谈一谈吧。”他的眼睛成了湖泊,有荡漾的水波。他想明白了,还是活过来了?她坐到炕上,儿女正香甜地睡着午觉,他拉了个凳子坐在她的对面,虽然耷拉着脑袋,语气倒是温和了许多。
      他说:“请原谅我带给你的种种伤害,原谅我的自私和任性。”
      他居然能说出这种感人的话语,眼睛开始犯潮,还是怔怔地看他。
      他说:“我知道,自己不是个好男人,却梦想能做个称职的男人。”
      ……
      说了一大堆,最后才说,县无线电厂来招工,他想去应聘。终于明白,他想去当工人,因为父母“□□”的问题会成为阻碍,想让她出面,求大队长父亲出面担保。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天,1971年3月28日,星期天,她的一双儿女刚满半周岁,花盆里的玻璃翠,开出了妖艳浓郁的花。
      她成全了他,以大度和宽容,以为从此能唤回他的心。
      不料,去县城当上工人的他,却石头一样,从此沉入海底,再没浮出水面。只是,月月把工资如数寄回。这才清醒地意识到,他根本就没有和解之意,谈话是为了更好地离开,以招工的名誉名正言顺地跳出她的生活圈。因为,他们是两股道上的人,他属于城市,根本就瞧不起农村的她。

      基因可真强大啊,在她渐渐遗忘翁一石时,翁小羽却以翁一石一般的冷漠、清高展现在眼前,这让她十分地苦恼与气愤。翁一石跟她没有血缘,冷漠无情,可以理解,必定过去了。翁小羽呢,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血肉,同样也麻木冷酷,无视她的存在,这让她很伤悲。想想二十多年的腥风血雨、筚路蓝缕,就会有种种辛酸上涌,越发感觉疼痛在心,禁不住数落:“这究竟是造的什么孽呀?该他翁家还是欠他翁家的?为什么总有扯不断的干系,了不完的情债?”
      她不知道,这叫缘,缘浅,是生命的过客;缘深,才会在生命中停泊。
      只知道,即使磨破了嘴,说破了天,也不会改变翁小羽,可她就是想说、想骂,想把历年的积怨统统发泄出来。于是,退到客厅,盘腿坐入沙发,开始从头诉说,如何发愤苦学博得文凭,把他们带出山村;如何含辛茹苦、餐风宿露带大他们;如何忍受他人歧视的目光,苦心经营这个残缺的家;如何舍不得吃喝供他们读书;如何怕他们遭遇虐待而孤苦一生……说着、说着,无比地委屈,声泪俱下。

      大雁找出家里备用的钥匙,悄悄地打开翁小羽的房门,蹑手蹑脚地站到她身后,并用钥匙抵住她的脊背。翁小羽吓了一跳,刚要喊叫,被大雁捂住了嘴巴。大雁用手指指门外,示意她母亲又生气了。
      翁小羽从床上爬起来,她太累了,身心俱乏。
      她不愿听母亲那些没完没了的、千篇一律的数落,也不想过问她曾经的以往,那是上代人的事,是她当妈的缺乏心智。母亲根本不明白,爱情是双方的、互动的,追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本身就错了;还拿爱情当福利,滥发善心,折损自己。母亲更难明白,婚姻上不了保险,儿女也不是制约婚姻的法律。不明白也就罢了,还喜欢抱怨,喋喋不休。男人是什么?情圣,没有真情链接,就是易失的工具。你得明白,既然是自己选择,就得无怨无悔、勇于承担,无论痛苦还是风险。
      可惜,翁小羽不会与母亲交流,过往已成为历史,再探讨或者争执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又能改变母亲什么?一人一个命、一人一种本性。或许,这是她宣泄苦恼的最好方式。这么多年了,她一直这样,从未改变。
      懒洋洋地坐到床上,阳光散成的碎片,七零八落,很是苍白,人生就是这样,处处写有无奈,不如倒下去,放平身子,放下一切。
      大雁拱着双手求她:“去哄哄母亲吧!”她指着自己的脑袋、又指指胸口,表示脑袋已经大了、心也填满了,无力再承载其它。

      门外,母亲的责怪声已变成咒骂:“你这个白眼狼,没良心的,什么时候替妈想想,我容易吗?一个女人家……”然后,就有了抽泣声,经久不散。
      再次起身,冲门外大喊:“翁大雷、翁大雷!”
      这种时候,只有哥哥能当挡箭牌,哥哥比她柔和、懂事,哥哥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温暖母亲破碎的心。可惜,翁大雷没在家,受母亲之命去市场买鲤鱼去了。
      一个本该幸福快乐的周末,就这样被揉搓的乱七八糟。
      索性躺下,翻过身子,背对大门,任大雁生拉硬扯、大呼小叫,就是一动不动,像父亲一样成为一座石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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