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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故事里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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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终于,与江水重逢了。不,是邂逅,在灯红酒绿的闹市区,翁小羽鲤鱼跳龙门一样跃过马路正中的栅栏,一声急促的口哨,咬住了她的腿,定睛一看,白色的大盖帽、蓝色的制服,还有闪光的臂章,完了、完了,是交警,却没有呵斥与指责,而是温和地提示:“以后别再这样,太危险,生命只有一次!”澄清明亮的眼睛啊,似曾相识,哇,是江水,原来是江水,他当上了交警,好气派哟。
翁小羽被带到了人行道,怔怔地等待着,等着和江水深聊,四年了,他在忙什么?是否还在信守诺言?
江水在十米之外,正处理一起交通事故,刚刚发生的,两辆出租车简单的刮擦,没有人员伤亡、财损也不大、车辆能够移动,可双方当事人就是不肯将车移到路边!非要在现场取证、理论,断出个是非对错。结果,阻塞了后面的车辆,有司机用劲按喇叭,鸣声刺耳。
翁小羽看到了江水的焦躁、辛苦和恼火。
他不是去广东了吗?那里有他们的家族企业,听说是服装加工,已成立了大公司,董事长是他爷爷,从裁剪、缝制、锁眼钉扣、整烫、成衣检验、包装及出运,有全套的流程。
江水是去了,被安排在销售,天南地北跑,日子久了,就烦了。他又去搞管理,因为不是科班出身,无法入手,只能游手好闲。爷爷说他好高骛远,索性让他学裁剪,练练性子,他却觉得像个女人,窝囊。一不作二不休,干脆离开了广东。
这时,他不再当交警,摇身一变,成了省报记者,被下派到地方搞暗访,专门揭露种种黑幕,比如集资诈骗、监守自盗的“油耗子”、黑中介、黑心棉等等,他不负众望,采写的稿件频频见报,又被各家大小报刊接连转发,引起社会关注。人们只知道报界有个“打黑”记者叫理由,正直、果敢,却不知道那正是江水的笔名。
不不,其实他一直在跑客运,专跑京广线。翁小羽去过北京,在王府井大街,她是去书店买《□□文集》的,买到了,正兴匆匆地翻阅。当时,窗外的阳光又明又亮,书签一样条条打在书页上,正欣喜着呢,光亮被斩断,手中的书也被抽走。惊惶地抬起头,看见的却是那双澄清明亮的眼睛,当然是江水了,只有他的眼睛才那么清澈撩人。
他将她的《□□散文集》藏在身后,另一只手举起的却是《玫瑰门》,是□□的长篇小说。
哇,这么有默契呀!
她问他:“你也喜欢□□的作品?”
他说:“读过,感觉更适合你,清纯、灵动。”
“《玫瑰门》是给我买的?”
“当然。”
“知道我喜欢□□?”
“不仅知道,还知道你读过她的《哦,香雪》、《没有纽扣的红衬衫》,你说过□□的文字既清新纯美又冷峻自省。”
于是,他们开始谈论□□,大谈特谈,由□□谈到迟子建、王安忆、张抗抗,继而是文学的发展和走向。从没发现,他们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共同话题,仿佛积攒了一生一世,滔滔不绝。
可惜啊,以上所有,全是翁小羽的意想和杜撰,写作的人就是爱天马行空自由想象。
实际,自从江水走后,爱情的主题变成了等待,翁小羽的等待成为一条漫漫的小河,她就在寂寞中孤独地游,幸好有大雁伴她,她们一起考进技校、一起进厂当工人,她进化验室、大雁进后勤处。然后,文学创作成为支柱;然后,喜欢在独处时遐想,并把它化成美丽的文字,然后,就浪漫地建起了自己的精神家园。
一年一年的等待,让翁小羽的思绪一年一年地飞扬,她天天幻想着重逢、幻想着他们成了名人,然后,手拉手去找当年的班主任四眼黑,告诉她,他们就是要在一起,已经在一起了,她手眼通天也阻止不了爱情的生长。久而久之,她把自己带了进去,进行着无比幸福与浪漫的精神之旅。
约会定在晚上六点,红玫瑰餐厅。这才是真正相聚的日子,是翁小羽用整整四年的等待换来的。它会带给她什么样的惊喜呢?
为了在第一时间看见江水,翁小羽一直守候在餐厅外。餐厅的大门正对马路,南来北往的车辆和人员清晰可辨。正是酷热的日子,阳光强烈,即使到了落幕时分,也不愿全身而退,而是把最后的余热化成血红纷纷洒下,树木、建筑、还有翁小羽,全在伫立中浸染上了这份红晕,漂亮的颜色。有风袭来,带来丝丝凉意,如同海浪的拍打,让翁小羽的心汹涌起伏。
今夜,将是一个幸福的大团圆,翁小羽又开始奇思妙想,江水一定身着白装、手捧一大把红玫瑰,唱着小虎队的《爱》向她走来:
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
串一株幸运草、串一个同心圆
让所有期待未来的呼唤
趁青春做个伴
别让年轻越长大越孤单
…………
然后,他会深深一蹲,绅士般牵起她的手,诉说着四年来的思念。然后,他们相依相偎,情意浓浓地走进餐厅。不不,她不要红玫瑰,她不喜欢花,他可以跑步而来,气喘吁吁,流着汗,表明迫切见到她的心情;他可以像当年那样,喊声小鱼儿,或者只是深情地注视着她。
四年了,幻想过无数次邂逅的镜头;渴望过无数次重逢的喜悦,美好的初恋,或者说,纯真的恋情早就应该有一个圆满的定论。同龄的女孩,好多已经步入婚姻或生育阶段,而她还在热恋中原地踏步。还好,她有这份情感寄托,时间花在哪是可以看得到的,这等待当然就会功德圆满。
翁小羽看见的是,血红的余辉渐渐淡去、消逝,携走一刻又一刻的光阴。路灯亮了,还有闪烁不定的车灯,一切都在光晕中虚幻。身后,飘浮而来的是烟雾,带着浓浓的烧烤味道,猜拳的、碰杯的种种声音在交响,放大了大排档小平民的快意生活。难道,翁小羽的等待又将是一次落寞或失意?翁小羽是否还能编织出浪漫的爱情故事?
翁小羽放长视线,在一波一波涨潮般的车流与人海中苦苦搜寻那双澄清明亮的眼睛。
搜到了,先是那挺拔的身影,与四年前一样,只是略为厚实,就在马路的对面。然后,是双眸里闪出的波光,只有那种清澈才具有的光泽。可是、可是,他身边有个女孩,一个很时髦的女孩,正与他拉拉扯扯。看得出,他急切地甩脱她,像在甩掉身上的衣服,越甩越难以摆脱。然后,他开始理论,女孩不甘示弱地与他争执。
来往的车辆如同幕布,扯来扯去,破坏着这完整的画面。
翁小羽穿过层层幕布,来到马路对面,她要看个究竟,到底是不是江水?
果然是他,澄清明亮的眸子充满了焦躁,声音没变,还是那么的耳熟,说出的话却是卑微的,带着乞求:“就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就回家,成吗?”
“不行,就是不行。”女孩膏药一样贴向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无比委屈地说:“你太自私,只顾个人的感受。”
翁小羽看得真切,女孩和她一样的身高,一米六五,长的却洋气,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洋娃娃一样,却浸在忧伤的泪水里,可怜兮兮的。
他,有人了?让她务必等待的江水,已经有对象了?
是的,他正在设法摆脱她,只为与她翁小羽赴约。可翁小羽,此刻近在身边,他却看不见,眼里装着的全是眼前的她。她是领导?有着居高临下的权威。不不,只有自己的女人,十分看重的女人才可能享有这样的权利。难怪在约她的时候,他有所迟疑,并且还向后推迟一天;难怪在寻问他是否好时?没作回复,语气异样地沉重。当时,为什么就没沉住气听他先说?也许,他会说,相见并不意味着将爱情进行到底,也许,这次是为这女人而来?来做某种解释或者了断?不然,那个她为何会如此阻拦?
此刻的翁小羽成了过客,只是插肩而过的陌生人,她在思忖,要不要跟他打声招呼?看看他如何收场?短暂的犹豫犹如一个世纪一样漫长,居然、居然没有引起他丝毫的注意,哪怕是回眸一望。
好是失望!翁小羽松动了脚步,无比地沮丧和挫败。
终于,她成了一条可怜的流浪猫,贴着路边悄声而行。她嗅到了地下污水泛上来的浊气、食物变质的馊味,还有过往脚步的碰撞与责怪,有深深的伤害与羞辱,正一点、一点地啃啮她的脆弱、她受伤的心灵。
这一夜,成了翁小羽人生的黑谷。回到家,一头栽在床上,栽进黑漆漆的被窝里,所有美丽的幻想、美好的期待,全都化成了愁云,在悲哀中密匝匝地压来。
翁小羽窒息了。
最终,她被唤醒。是大雁,一把揭开她的被子,催促她赶快起床,准备上班。然后,听到窗帘被拉开的响声,撕裂一般;然后,一道刺眼的光芒,蜇开双目;然后,意识开始苏醒,她被愚弄了,是江水背叛她、伤害了她。然后,有无限的郁闷与愁怨,他为啥说变就变?难道也是俗人一个,见异思迁?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克星?那么,她四年的苦心等待、她所有的期盼与希望全成了浮云?也许“天地从来如是,人世却总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