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5、第 75 章 ...

  •   75

      嵇元康卡住那拉氏的人中,拍打她的后背。半晌,那拉氏才转醒过来。

      她看着嵇元康,摇摇头,说“我怕是熬不过这两天了。你也不用安慰我。我自己知道。”

      嵇元康看那拉氏的光景心里很难受。

      那拉氏反倒笑笑,说“人都会有这一天。要不是有新月作伴,我早就该找我的孩子们去了。只是,新月也是我的孩子。我放心不下,想再看看她。哪怕是再见一面,我也就满足了。”

      嵇元康点点头,说道“我已经给新月写了信。恐怕她现在就在回来的路上了。您耐心等等。”

      那拉氏稍稍点头,说“我不应该放她走。是我轻信了索尔托。当年,他在海兰珠快咽气的时候亲口答应海兰珠一定会好好照顾新月。我以为。。。我以为索尔托会看在海兰珠为了他牺牲了那样多的情分下,定会守诺言。但是,没有想到。。。嵇先生,我知道,索尔托让新月进京一定又是在玩旧把戏。。。”

      这正是嵇元康猜测到而为之担心的。他皱紧眉头,说道“新月是个聪明有韧性的姑娘。即使是遇到事情,也一定能化险为夷。您放心吧,她就快回来了。”

      新月和山禾日夜兼程地赶爬犁,配合得非常默契。山禾让新月赶白天,他自己赶夜里。老天帮忙,几天的夜里都是晴空。月光照明,星光引路。两个人在官驿凭文牒更换了马鹿。新换的马鹿是雄性,长长的角,个头也大,身材健壮,跑起来也快。

      新月钻出暖棚,坐到山禾身边。递给他一个酒囊的热马奶。

      山禾喝下不少,抹抹嘴说“还是热的好喝。”

      新月笑笑说“这些时日真是辛苦你了。等我们到了都安,那拉讷讷好些了的时候,我们再好好感谢你吧。这会子,也就只能拿些热马奶感谢了。”

      山禾浅浅地点点头,说道“谈不上感谢。”他又思索了一会儿,叫道“新月。”

      “嗯?”新月侧头看山禾。

      山禾定了一下心,说道“冬天里,最怕上了年纪的人咳喘。若是能到开春的时日就无妨了。不过。。。”

      这是新月一直不愿意想,极力回避的事。从山禾嘴里说出来更是加重了分量。新月一时无话。心绞痛着。

      山禾看出新月难过,赶忙说道“不过,吉人自有天相。那拉讷讷是个好人,但愿她能早日康复。我这么说,你明白的,只是想让你有个准备。万一。。。”

      新月点头。她心里感激山禾善意地安慰和提醒。

      爬犁在雪地上飞快地向前。它在有雪的地方就能通行,因而减去了寻道路的时间。他们因此超了不少近道。

      日头偏西的时候,新月忽然看到了天边熟悉的远山。她迫不及待地指给山禾看,整个人几乎在爬犁上站了起来。熟悉的地标,熟悉的地形,熟悉的空气让新月心跳加快,只想快快飞回家。

      山禾怕她摔下爬犁,急忙将她拽住。

      看到远山说明离都安不远了。新月忽然感到莫名恐慌。连日来只能顾及到赶路,心里充满的是焦急。注意力全在方向,速度和时间上。此刻,看到了远山,心里却恐慌起来。她使劲甩甩头,想要甩掉忽然而至的不详感觉。

      “你怎么了?”山禾关心地问道。

      新月找不出合适的词形容自己的感觉。想了片刻,回答道“我,我,我好像有点怕。”

      山禾当然明白新月说的怕是指什么。他轻轻拍拍新月的肩头,说“我们就快到了。”说完催动马鹿,让它跑得再快一些。

      近日来,嵇元康每天都会来看望那拉氏。此刻他正焦急地握住那拉氏的手。土甘的讷讷清晨便找到他,告诉他那拉氏前天夜里数次昏厥。他急急忙忙赶到那拉氏的炕边,看到眼前的女人已经气若游丝。

      太阳落山后起了西北风。呼啸的冷风卷起地上的浮雪,吹开了房门。

      咣当的门响惊醒了那拉氏。她的眼睛忽然从萎靡中醒来,闪动着,挣扎着看向门口。嘴里叨念着新月的名字。

      嵇元康不忍心看那拉氏失望的表情。轻轻放下她的手,起身掩上了房门。

      “新月就要回来了。”那拉氏合上眼睛,悄声地说。

      嵇元康看着窗外的积雪,心里盘算着上一封信寄出去的时日。他不由暗暗叹气。在这样冰天雪地里赶路,就算新月在接到信后立刻起身,无论如何,此刻也还远在千里。

      想到这儿,嵇元康再次起身。他岔开话题,说道“土甘讷讷晌午新熬的山参汤。您喝点吧。缓缓精神,也暖暖身子。”说着从瓦罐里倒出浅褐色的参汤,小心地捧到那拉氏的嘴边。

      那拉氏早已不能吃固体食物。前几日还能稍稍喝下米粥样的流食,近几日越发连汤水都下咽得困难。无论是喂水,还是汤药,总会引起她剧烈咳嗽,随之便是更加严重的气喘。

      那拉氏顺从地就着碗沿喝下一口参汤。果然,下咽不到半口就咳嗽起来。气喘得脸色惨白。

      嵇元康看着那拉氏痛苦的样子束手无策,十分难受。

      咳咳喘喘,花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才勉强喝下半碗参汤。

      嵇元康扶那拉氏重新靠在被子垛上。

      屋外风声大作。窗纸被吹得哗哗响。用来钩窗户的袍子爪被风吹起,打在房檐上,咚咚地响。

      嵇元康往炕洞里加柴火,听到那拉氏轻声叫他的名字。

      “嵇先生”

      嵇元康赶忙回坐在炕沿上,答应着。

      那拉氏缓缓睁开双眼,声音稍大些地说“嵇先生,帮我拿个东西吧,就在西炕的神龛后面。”

      嵇元康抽身下了炕沿,从神龛的后面取出一个小布包,递给那拉氏。

      那拉氏坐起身子,接过布包。一层层打开。

      嵇元康看到包裹里是一颗水滴状,草绿色的孔雀石。

      那拉氏小心翼翼地将石头攥在手心里,两行热泪溢出眼眶。许久,她才张开眼睛,望向嵇元康,说道“嵇先生。这是新月的姥姥留下的东西,传给了新月的亲讷讷。我曾经将它转交给新月。不过。。。不过新月又将它赠与了别人。如今,孔雀石又被送了回来。我藏着,怕孩子见了伤心。如今。。。我本来是想要亲自将这颗孔雀石交还给新月的。但是,现在看来,我等不到了。麻烦您,帮我保管好这颗石头。见到新月的时候,替我交还给她吧。这是她祖先留下的东西,让她保管好。”

      嵇元康接过孔雀石,用布重新包好,揣在怀里。他仔细观察那拉氏,眼见她的脸颊泛上潮红,仿佛整个人在一瞬间恢复了气力一样。说话也没了气喘,眼神也明亮起来。嵇元康心下骇然。明知道这是回光返照,心里却不愿意承认,希望是刚喝下的那半碗参汤起的功效。

      那拉氏反倒安慰地笑笑,说“嵇先生。我大限已到。该让您转述的话也说了。请您转交的东西也给您了。现在,我只是想再求您一件事。您无论如何要答应我。”

      嵇元康没有说话,他猜到了那拉氏的请求。要他转述的话是关于新月亲生讷讷的秘密。要他转交的东西是新月从未谋面的亲人的遗物。那拉氏最后的请求只能是将新月托付给他。

      “嵇先生。”那拉氏苦笑了一下,说道“按道理,我不应该拜托您。但是,我走了以后,新月便再无亲人了。她阿玛。。。赫舍里氏。。。”说到这儿,那拉氏摇摇头,继续说“只有一个景额还能算得上是半个亲人。可是景额是要接手赫舍里家族的人。他将来。。。”那拉氏没有再说下去。她诚恳地看着嵇元康。

      嵇元康明白那拉氏没有说下去的话是什么。景额作为赫舍里部族未来的族长,权衡,保护部族利益才是他的重中之重。

      那拉氏看出嵇元康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露出一丝微笑,继续说“嵇先生,我知道。。我知道您是喜欢我家新月的。。。”说到这儿,她小心探看嵇元康的神色。见他只是低头听,脸色并没有任何变化,那拉氏长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您别怪我。我不懂汉人的规矩。但是我知道嵇先生,您是个好人。我只求您以后尽力帮我维护新月吧。。。”说完,那拉氏在炕上给嵇元康行了大礼。

      嵇元康慌忙起身还礼,说道“那拉讷讷,您这是干什么。”说着扶那拉氏躺好。

      那拉氏不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嵇元康。

      嵇元康紧紧握住那拉氏的手,郑重地点点头。

      那拉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将头转向窗子,自言自语地说“这么大的风,我的傻丫头戴好帽子了没有?”

      白毛风寒冷异常。大片大片的云被风吹着跑。月亮被层层的云遮挡得时隐时现。

      山禾没有向新月提出停下爬犁,等天明再赶路。马灯昏暗,没有月光的照明和星星的指引,在冬夜里行驶爬犁极容易迷失方向。比迷失方向更危险的是跌入前方的沟沟壑壑,翻了车,伤了人。但是他看出了新月的焦急。从见到熟悉的景物开始,新月就没有回到暖棚里。她异常安静地坐在山禾旁边,看起来是在全神贯注地观察路况。但山禾知道新月什么也没有看到。她表面的安静正反映出了她内心的不安。因此,山禾没有提出休息过夜。他只是减慢了爬犁前行的速度,依靠着经验向都安前进。

      新月甚至忘记了回暖棚做晚饭。她心里犹如长草一般的不安。不详的念头和感觉一波波袭上心头,让她倍感慌乱。

      “新月,你先回暖棚里去吧。外面实在太冷。” 山禾的话打断了新月的心思。

      新月侧头看了看山禾。只见他的帽子上,眉毛上,围脖上到处结着风刮来的浮雪结成的冰晶。她急忙摸了摸自己的头脸。果然也是一样,一头脸的冰渣子。

      “冷吗?”山禾关心地问道。

      新月没有感到冷,但是嘴唇已经冻僵,不得说话了。

      “快,回暖棚里去!”山禾命令着。一边推新月进暖棚,一边又说“放心吧。快到了,我叫你。你先休息一会儿。到了家里,你还要照顾病人,可不能让病人再担心你了。”

      新月听山禾说得有道理,顺从地钻进暖棚。炭火炉子烧得很旺。新月疲惫地倒在炉子旁。暖帽上的冰渐渐融化,顺着帽子上的毛发滴在她的脸上,滑进她的嘴里。淡淡的泥土的味道。这是都安泥土味道。厚重中带有一点点甜味。新月细细品尝着都安的味道,身心这才瞬间意识到自己已然回到了家乡。她心里一松,沉沉睡去。

      新月推开房门。包饭的香味扑面而来。她环顾四周,西炕上的神龛,南炕上的箱柜都还是她离开时的陈设。灶台边站着的女人一身家常的长袍。

      “讷讷?”新月喊道。

      那拉氏转过身,看着风尘仆仆的女儿站在门口,露出了慈祥的微笑。

      新月泪眼模糊,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那拉氏身旁。一边上上下下打量,一边说“讷讷,你好了?病都好了!”边问边东摸摸西摸摸,欣喜地说“师傅给我写信说你病重。我急得不知道怎么才好。还好,还好,是虚惊一场。”说完,拽着那拉氏的袍子角,坐在炕沿上。仔仔细细观察。

      只见那拉氏黄中透黑的脸上一双单眼皮的眼睛,细长却有神。塌鼻梁,厚嘴唇,粗重而杂密的两道黑眉。体格强壮,神情坚定。和新月离开都安的那一天没有两样。就连穿着服饰也没有任何变化。

      新月大声念了萨满神明的名号,感谢他们在天上的保佑。

      那拉氏只是慈祥地笑着。

      新月忽然感到了异样。从她进门起,那拉讷讷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象往常一样用粗糙的手掌摩挲她的脸颊。新月疑惑地抓住那拉氏的双手,惊恐地发现那拉氏的双手烫如炭火。

      “讷讷?讷讷!你怎么了?”新月大声询问着。

      那拉氏依然只是慈祥地微笑着。

      新月惶恐地看到那拉氏的双眼冒出火苗,一瞬间,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