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珩》公华

9、何人登堂来

　　至亥时，你阅罢诗文。
　　熄灯，但觉奇异。不知小荣寻来何人作此诗文，一百篇整，篇篇佳作不言，竟都正中你意。你想以诗向先生谢罪，而这些诗文，有意不将赔罪之意道尽，反而张敛有致，灵活不刻板，真正道出你心中所想。甚至。
　　不知小荣睡没睡。
　　你长呼“小荣”，半无应声。
　　你即掌灯，以擎烛之明，翻出自己曾作天罪，乞神，不怪三篇旧稿，又拿方才挑出的三篇佳作比对。小调几个字，再按一新名，即可瞒天过海，谁教自己没有这样高的才学。
　　翌日，唤来小荣，问写诗者谁。
　　“不知道姓名，独自于西市排一摊，专卖字画诗词，教他作什么，他就作什么。教他如何作，他便如何作。我道你只用写赔罪诗，他就这样问我。”
　　怎么问？
　　“他就道，赔罪的赔法多了不是？姑娘看，若向上告罪，此谓伏罪，那臣子向圣上请罪，得跪下称臣，那娘娘向皇帝请罪，得跪下称妾身，那太监向皇帝请罪，得跪下称奴才，公公向皇帝请罪不能自称妾身，大臣向陛下请罪又不得自呼奴才。而娘娘，大臣，公公又不能呼皇帝为奴才。那，廉将军请罪，袒身负荆，娘娘向皇帝请罪，不能够袒胸露背负荆吧。”
　　她说“他教我讲明白，我就言，学生向先生请罪。那人又问。”
　　怎么问？
　　“学生犯事也多了，是书没背？还是为教不尊？用得着写致罪书的？”
　　“小姐你说我怎么说？我就什么都不说了，却不知怎么被他瞧出什么了。之前说的倒在情理之内，后来我就嫌他太多闲事，本来想走的。”
　　但他只问了一句。
　　“小生斗胆问一句，那学生你家的小姐吧？或许是公子。”
　　“那我就道是公子。”
　　你问她“为什么是公子？”
　　她道:“奴婢嫌他闲事太多，就没想跟他好说。”
　　话是一回事儿，说是一回事，你听她话说得没错，就不只小荣将这话怎样说法。单凭那几言，谁能凭空猜出是一个女学生？
　　“你须说明白，人家也才好下笔，幸好问的仔细，这百篇诗稿，在我看来，全是佳作。”
　　小荣喃喃:“是个奇人。”
　　你察小荣神色，问:“你只说了这些？”
　　小荣自然说她只说了这些。
　　事毕。你将昨日孙岚送的首饰钗环分给孙岚五件，其余分给房内其余丫鬟。又教小荣拿了自己的首饰来，装一盒，还遣仆子备轿。你带了首饰去往孙岚府中共议上元之事。

　　小荣耍着猫崽。
　　小荣长得小，盘个圆髻使整个脸都圆，她玩猫，真似一家。
　　她瞧你还改诗稿，笑着道:“小姐一同来逗猫耍耍，我自己一人好无趣。”
　　你道:“耍猫确实无趣，写诗才有趣。”
　　“那只是小姐觉得好玩，看诗是给谁的。”小荣用袖包着猫，凑到你身边。
　　她问:“小姐何时将这诗送去，改了两日了，我看可以了。不如上元佳节？”
　　不约而同。你拍她一下:“我也正有此意，先生那时心情一定好。”
　　小荣问:“小姐去孙府一趟，孙家小姐怎样说？”
　　等等，听到什么。
　　你掀帘出房，瞧见梅玉趋于外堂。
　　你拉住她，问道:“府上来人了？”
　　她道:“沈公子来了，夫人招乎奴婢去外堂侍候。”
　　你问她:“可是先生？”
　　她道:“嗯，就是沈瑶林公子。”
　　说罢，便小步急趋外堂。
　　怔。你长呼小荣，唤他拿来告罪，问罪，念失三篇诗稿，皆为你亲手誊抄。
　　带上小荣，躲到前堂幕后，先观一番。
　　帘外。
　　先生拜见了夫人。
　　夫人扶起，唤扇翮为先生沏茶。
　　“公子坐。”
　　夫人坐下，先生亦坐。
　　梅玉道:“公子用茶。”
　　先生道声多谢，后缓缓提盖，将盖斜抵在杯口，依礼小饮。
　　夫人道:“公子来，不知所为何事？”
　　帘内。
　　小荣附你耳边道:“小姐，你说这次先生来府，莫不是因为那事？”
　　“何以见得？”
　　小荣道:“我猜是如此。哎，小姐——”
　　原是你扶帘而出。
　　夫人望见你。
　　先生也看见你，站起身。
　　他见你向他走来，他亦向你走去几步。
　　你向夫人道:“小女有话要对先生讲。”
　　夫人笑道:“可否在此一说。”
　　你向夫人点头。
　　你取出诗稿，送他手上。
　　因他不知这写些什么，也便接过了。
　　因向夫人道:“前些日子小女曾言，那离府二日，皆因 在皖涟院读书，今小女先向先生告不是”道罢，向先生揖了一礼。
　　先生扶你站好。
　　夫人脸上现出笑来。
　　你又道:“望夫人莫要错怪先生。”
　　先生稍偏身去，摇头笑笑，心里已知手中三篇乃是你的赔罪诗。
　　夫人道:“我早就料到是你糊涂说的，沈公子是怎样的人，我当然知道，不过也难得你知错能改，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你又道:“小女还有几句赔罪的话，要对先生说。”
　　夫人道:“沈公子前来，还没说话呢，你一来就全搅和了，沈公子请先言。”
　　先生道:“无妨，我来也正为此事”
　　夫人听罢大笑“那就更好，那婵瑜你要好好跟先生赔罪，难得你悔过之心。”

　　众人散尽。
　　真是“病入膏肓”，不知脸红不红，连忙压下去。这般心慌。
　　但一想到先生若还生气，此刻又见你此般模样，瞧出什么来，不免觉得你不务正业。
　　他看你神色不对，就道:“我不生气了，既然无话可讲，我先告辞。”
　　因你一直低着头，也未见他的神色，但察此言有异，生怕被先生看破自己的心思，便连忙止道:“先生请留步。”
　　他转过身来。
　　正直视你，他的眼垂下，可分明有笑意——有点不自然，想来抑止不住？
　　你看到了。
　　你走过去，瞬间感到理直。
　　你道:“本来想上元佳节给先生送过去，也正好先生心情好一些，上回，是我胡说的，对不住先生。”
　　他笑道:“没事，哪里的话。”
　　你又道:“自从先生那回气恼后，我便开始着笔，如今已写了三十四篇，方才挑出此三篇，还算看得过眼。”
　　他听罢，笑道:“之前你所欠下的，这回补全了。”
　　你们二人明摆的无话可讲。
　　“那我送先生一程。”
　　当下即辞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