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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新柳持假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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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住。打住。
女子把扇遮面,轻嗤,若一气吐了个桃子般。青摘团了一烟团,似晓云微白。
烟团湿濡,自散开来,氤氲室内。你周身虽被烟缭雾环,辨得描金宫绢,浅淡勾人的艳粉色,听得清的是姑娘们不改的娇声软语。此番境界,教人说不出的舒神。
听那青桐娘娘道:“这壶莲花酒是宝贝,又不同别的,人间九酝春酒,我十酝,你想不想知怎么回事?”
青摘笑而不答。
青桐道:“你还算比人聪明,她们几个每次拿了我似酒,还道我的酒不过掺了点半仙的口水,真是恶心,她们还饮。但我猜你一定不会这样想。”
青摘道:“大姐的酒,只为我一人专酿,这我知晓。”
青桐笑着挽住她的一臂,姐妹二人一壁走一壁说。眼看她们步入内室,倩影幻然消释,朱帐外的众人谈笑依旧,不知怎的,换了天地的感觉,心里空落落,乏意涌上身。
只可恨你跟不上前,只听得青桐道:“那里大得很,一日廿四时辰,一年四季,时寒时暖,不比我们这里舒服,你若想回来,姐妹都在原处等你回来,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跟此时一个样。那里人事变幻多端,迷境重重,最易教人动感情,绮情瑰情,记得我的话,都是南柯一梦,那里的俊生再眉清目秀,也比不上风流官。连他们自己人都赋诗曰'人生如梦’于你更不必牵挂心上,我不愿教你日后再经一回'大梦初醒’我最知你舍得满堂金玉,但还是春梦最烦人,况你这回专为他去,若不是顺天势,姐妹们都会留你不走的。但青摘你终归好过那里的人,韶华匆匆,他们既敢以一生相赌,你何不以区区十年作赌?不过,最后一言,大姐的最终一言,你非得记住不可!不要入祠,不要与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混在一起,不要受香火,支不下就回来重莲,姐妹们为青摘你接风洗尘。我此刻便告诉你,那多出一酝,是怎么回事……”
之后所言,便在她二人入了内室之后,你无缘得知,也不必遗憾,若她们不想你知悉,你是如何也无法知悉的。
少顷,朱帘缓升。
她二人出来了。
这一须臾,也没言几句罢。
谁知道,她们二人正同时望向你,眼里尽是慈和笑意,又向你走来。
久违的热情。
她二人端立在你的面前,你头一回好好的瞧上一噍,正是目融千波,异情横生,神彩华美。虽红粉青蛾,强烈的目色总似勘透人事原委,光华烨然,赛九宫皇妃之丰神,夺诗藻辞赋之富艳,绣金彩凤衫子,有“霓为衣兮风为马”的轩昂之气。尤是那青摘,虽有可亲之态,到底比平素淡了些许。终归太雍容。
青桐挽过你,和详言道:“走,让我们延请姜小姐一同品赏莲花酒。”
你心知她予你饮的莲花酒,必非那十酝春酒,但也胜过平常酒品。
你们一行在青桐的引领下,来至青云大门,即是莲女引你方入重莲时所见“青麟异兽”门。门上建一小筑,以异兽之虬须为顶,通梁皆澹澹色,置身其中,似半滞水天。虬柱盘桓,势不可挡。
平湖远眺,一个似莲女一般年龄的女子舴舟而来,众姐妹命她上楼来,她便承上一个玉瓶子,云石花雕,色泽暗淡混浊。那女子又从袖口取出一个小瓷瓶,她揭开瓷瓶,将瓶中物倒入玉瓶子,那瓶中物瞧着与水并无二致,也不知是水不是。
青桐纤指沾水一弹,气拍十里,柳摇花坠,雾锁云笼,天光泯灭。
催花雨下。
花如冰屑。
此时,湖面远处一小人影儿,飘飘荡荡。舟近,才见小人撑把绢伞,也上楼,为你们带来茶具。
“来,姑娘饮。”青桐为你接了杯雨水。
你饮罢,神清魂爽,果真好饮。
“你饮罢,便不再多与我们说话了。”
你乍想到姜氏女一事,也好借此机一问,便道:“小女还想问青摘姑娘一事。”
“什么事?”
“姑娘的那位表姑——”
你话半说时,突然。
睁开了眼。
脸上不知被谁扑了凉水,神思登时清醒。室内暗角处,依壁摆了盆菖蒲——菖蒲素能熏室,清毒, 有驱邪敝秽之用。
驱邪敝秽?——你即想起,梦中青桐向青摘嘱附的:不要与不干不净的东西混在一起。
如此说来,她自个儿既不是“邪”亦非“秽”。那青摘她们是那类人士,“邪”“秽”又是哪类人士?
你犹在梦里,没得完全清醒。
“二小姐终于醒啦。”这声音不是小荣的,也不像府中哪个丫鬟的,多些细侬之色,听之既熟悉又带些陌生。
你恍然发觉,这床的帘帐,虽也是绿的,却是竹绿,不同于你府上的碧色,且四下简敝,床板生硬,并非府里。
这是何处?自己何时来的此处?
未及你想清楚,那人便已露脸。
一露脸,认得她是段宁窗。
隐隐头昏眼暗,如丢了魂似的,还未神定,身体都变得沉重。
段宁窗径去换了香材,袅袅婷婷前来,手执粉绿绢,坐到你床前。
她开口:“小姐原来早就醒啦,诓起了我。”
何谓“诓”?自你醒后,一人都不见,怎么诓她?
青楼女最善鉴貌辨色,何况是新柳。
她捕捉到你眼中的不明所以。便道:“天一白,香一散,小姐梦醒的时候便到了,但你却没睁眼,还问'我有一事要问青摘’,过了时辰还没醒,必定是装的。”
你忆起,自己在梦中确实这样问了句,还未得到青摘应答,使早醒了。
“彼时我确实还在梦中,那话也确实是我问的青摘。”
“再不要说,你问青摘的表姑是什么人,哼,青摘的表姑哪里来的?你自己编出来的。”段姑娘矢笑,模样轻蔑,让人不喜。
“你怎知青摘没有一个表姑?”
“你的事情我悉知,你在梦里见了谁,到了哪儿,说甚做甚,你那临春山之事,我也知道。你即便 不信我,断不能不信段家。”
段宁窗得意之色,不必再说,想来她说的不错。
“如此看来,段姑娘真的不知那姜氏,那山林妙女。真不比东市一卜卦老头。”
你唯用此法,方激她相信你所言“姜氏”乃真实存在。
她目色变化,有点难堪,笑容不褪。
“小姐的意思是东市的老头儿曾跟你说过青摘她表姑?”
她闭目微思,忽道:“我知道你见的那老头名叫周仓,但他与你并未提及姜氏女。”
门外传来水在桶中翻滚之声,只见小荣提了半桶水,跌撞而来,她身子骨瘦弱,也为难她。
段姑娘瞥你一眼,便知你在想什么,即言:“我助你知晓青摘一事,唤她帮我打桶水,不算为难诶,小姐。”
你不好再说,只是小荣面露委屈,倒也不好再说。
但新柳毕竟是识相之人,便道:“那小姐既宝贝她,我去换了水再来。”
段姑娘走后,你想了很多。
青摘梦中未提及姜氏,段姑娘也不知晓这个人,甚至有关姜氏的,她都不知,她能得知你遇过周仓,却不是他向你说过姜女,如今唯有周老头一人知道姜氏的存在,而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算命测卦的,如何比得过段家世代名声?
梦里的青摘也未说到她的表姑,此与段姑娘所言一致,而这梦乃为她所造,难道说梦里种种悉为她造的幻象,假青摘自然说假话,用来搪塞人,收罢名利了事,若真如此,梦里全为假,青摘未必有姐妹,这天地间也未必有重莲界,那么段宁窗便未得段家真传,凡事只算得出皮毛,大事就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