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色恋人》秦棠

9、夜半车祸

　　第二天林燃自己去了A市的城乡结合部，在一处民房里找到了死者的家属。跳楼的包工头是安徽人，跟着他干活的工人不是亲戚就是老乡，工钱要不回来他是连家都不敢回的。林燃去的时候，昏暗逼仄的民房里坐满了人，都是跟着死者出来干活的老乡和亲戚，谁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一步，可是即便是人死了这钱还是没要回来。
　　听林燃说明来意，死者的老婆抬眼看了眼林燃问道：“你问啥俺们都告诉你，你能帮俺们讨回钱？”屋子里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戳在林燃身上，这些目光里有怀疑有希冀，她环视一周后轻轻笑了道：“我只是个记者对新闻事实负责，但是如果可能我会尽力帮你们争取。”
　　采访进行的还算顺利，林燃回到报社时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热加上疲惫让她的脸色有些发白，莎莎看到林燃这幅样子时吓了一跳，喊道：“妞你这是怎么了？脸白的跟鬼似的吓人，是不是中暑了？”林燃摇头道：“没有，饿过了胃疼。”
　　听她这么一说，莎莎不管三七二一拉着她就往外走，林燃唉唉喊了几声，连声问道你要拉我去哪啊？莎莎向看怪物般看她一眼，道：“当然是去吃饭啊？饿的胃疼还去赶稿子你不要命了？”
　　林燃无奈道：“领导还在等稿子！”
　　莎莎白她一眼：“疯了吧你，再多等一会能怎样？你要是就这么挂了我找谁救场去？”说着已经扯着林燃向外走去。林燃也确实饿的胃不舒服，就跟着莎莎去了报社隔壁的一家餐厅。
　　菜上齐莎莎先盛了碗汤放在林燃面前，一碗热汤下去，额头冒出细密的汗，林燃的面色才有了一丝红晕。她吃饭的速度很快，莎莎看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瞪眼道：“吃慢点，吃饭跟贼在后面追似的难怪你会的胃病!你们跑社会口的十胃九坏，都是自己作的！“
　　林燃囫囵吞下一口饭菜，道：“不急能行吗？吃饭和新闻一样速度至关重要，慢吞吞的记者哪里有活路。”
　　莎莎不赞成地道：“那也不能把自己往死里逼，做人何苦为难自己！”
　　林燃一笑，又往嘴里塞了一大筷子菜。莎莎像是突然想起来道：“你认识沈默吗？”
　　“沈默？不认识！”莎莎又道：“真的不认识，那怎么还打听你？”
　　“这有什么奇怪的，同行之间互相打听的事多了，多认识个人多条路么！”林燃边吃边说。
　　莎莎停下筷子道：“人家又不是你同行。”原本还想再说，林燃已经放下碗筷吃完饭了，本来就是陪吃莎莎也收拾东西招手叫来服务员结账，两人在报社门口分开，林燃回办公室赶稿子，莎莎外出参加一个客户的活动。
　　后面几天林燃一直忙着包工头跳楼的稿子，直到报道见报工人们讨回了工钱，事情才算告一段落。送完前来向林燃致谢的工人们，林燃休了一天假美美睡了一觉，下周开始又要值夜班了，相当累并熬人的一周，所以先补够觉再说。
　　闷热难耐的天气在忙碌中很快过去，这座城市已经渐渐退去了暑热，早晚气候凉爽宜人。傍晚时分，金色的阳光洒在梧桐树的枝叶上，像是给树叶镀上了一层金边，美好的让人不忍移开眼。林燃已经值了好几个夜班，今天是最后一晚。值夜班真是太熬人了，林燃摸了摸脸上有点发干的皮肤，想着明天休假一定要去做个护理，还没嫁出去的女人哪里有变老变丑的资格。
　　报社门口，有同事陆陆续续往出走，这是下班的人，也有人跟林燃一样上夜班走进报社的人。期间碰到了几个熟识的同事跟林燃打招呼，林燃都是微笑着回应，走到电梯门口，电梯门刚好打开，肖宇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林燃，肖宇的眼睛一亮将她往边上拉了拉，说道：“你还没吃饭吧，一起吃完饭你再去上班吧。”林燃想了想点点头，跟着肖宇又走出报社，因为林燃还要值班，两人便去了报社旁边那家餐厅，随便叫了几个菜。肖宇一边吃饭一边关心地问着林燃最近值夜班累不累，有没有遇到麻烦的线索。林燃一一作答，又问了一些部门的事情，毕竟已经快一个礼拜没和部门同事见过面了。报社每个部门的记者都要值夜班，从晚上6点到第二天早上8点，主要是为了处理夜间的突发事件，记者这个职业，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值夜班女记者再不情愿也逃脱不了。
　　吃完饭，林燃准备回报社，肖宇说先去买几本书再回家，走到餐厅门口，肖宇又迟疑着叫住了林燃，林燃猛一回头，长长的卷发在空中甩出一个弧度，白色的休闲衬衫下摆随意地塞进了黑色的短裤里面，脚上穿了一双红色的软底皮鞋很是惹眼，这样的林燃潇洒中透着一点娇俏，看得肖宇的心狠狠地跳了两下。
　　看肖宇盯着自己不说话，林燃轻笑出了声，肖宇，你怎么了？肖宇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说道：“没什么，就是想说你要是累，今天的夜班我替你值吧。”
　　林燃笑着摇摇头说：“不用，今晚熬过去就结束了，谢谢。”一如既往的拒绝，肖宇毫不意外，林燃在工作上从来都是认真的，不娇气不怕苦，看的人心疼，所以才会在明知道会被拒绝的情况下，还忍不住开口，看着林燃离开的背影，肖宇自嘲地笑了下。
　　办公室里老妖还没有走，林燃走进他的格子间，两人简单交接了一下白天的线索，林燃就准备开晚上7点的会了。老妖也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临走时还特意叮嘱林燃，晚上要是有线索出去采访一定要多穿点衣服，A市9月的夜已经有了凉意，林燃盯着电脑冲他摇摇手。开完会回来，上网浏览了一会新闻，看着时间已经8点半了，林燃走进了夜班休息室，躺在沙发上准备休息一会，这样后半夜才能有精神撑到天亮。
　　深夜的7楼静悄悄的，楼道的灯都熄灭了，只有休息室的灯光透过门缝泄了出来，叮铃铃……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响惊醒了林燃，她一个激灵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抓起电话，电话是热线部打来的，重大突发线索：10分钟前高速上发生了连环撞车，死伤不明。问清了具体事发地点，林燃迅速拨通了报社车队的电话，叫了一辆夜班车，又打电话叫上了楼下同样值夜班的摄影记者林峰，随手抓起沙发上一件淡蓝色的薄风衣背上双肩包就向楼下跑去。等林燃到楼下时，采访车和林峰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
　　商报是一个都市类报纸，所拥有的读者群和订阅量一直远高于本市其他媒体，在国内也是排名前五的，这样的地位，与整个报社极高的办事效率和精英云集的记者队伍是分不开的，新闻最重时效性，尤其是在现在这个媒介形式多样的时代，速度就是一切。
　　由于商报所处的地理位置距事发地较远，林燃不是第一波赶到事发现场的记者，已经有别的报社的记者先一步到了现场。在事发现场外围警方已经拉起了警戒线，除了正在现场奔忙救人的医护人员、消防官兵和交警，其他人都被挡在线外无法靠近。看到林燃跳下带有商报LOGO的采访车，一位平日里和林燃相识的同行凑上来，说道：“应该挺严重的，谁都不让进。”林燃走上前，问警戒线边上执勤交警，这次事故处理是谁带队？得知是市交警大队大队长杨建，林燃轻轻嘘了一口气，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挂了电话不到五分钟，就听到执勤的交警喊道：商报的林燃进去，林燃回头叫上林峰弯腰钻过警戒线，向事发车辆跑去。
　　林燃进去后，又陆陆续续有近10名同行到达现场，有市电视台的记者扛着摄影机朝这边跑来，但是都被警方拦在外面，禁止入内。对于记者们关于死伤的问题，警方称救人要紧，暂时不接受媒体采访。
　　沈默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头晕晕乎乎地难受，身上到处都疼，他想换个姿势让自己舒服点却发现身体根本就动不了，他被卡在了座位上。大脑在一瞬间的空白之后，刚才惊险的片段放电影一般在他的脑海里一帧一帧地闪过，这是遇上车祸了！他想起刚才自己在车上正对着笔记本电脑查看邮箱里的邮件，突然就听到司机大喊一声，紧接着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受到了猛烈的撞击，整个人瞬间陷入黑暗昏了过去。
　　想到这里，他吃力地将身体往前挪了挪，看到前排的司机歪在方向盘旁边，头上流着血，不知是死是活。他试着喊了几声，司机仍然毫无反应。
　　车外，有交警走到沈默的车旁，冲他喊道：“喂，听得清我说话吗？你再坚持一会，我们马上找工具来救你们，前面几辆车上的人伤的很重，有老人和孩子，人手有点不够，你再坚持一会。”沈默冲他点点头，开口说道：“麻烦你让医生过来先给我的司机检查，他的头在流血可能伤的很严重。”声音嘶哑干裂，沈默伸出舌头舔了舔唇，又试着活动自己的胳膊和腿，左胳膊动不了，右胳膊和双腿有知觉好像卡在了座位中间。
　　过了半小时左右，才有医护人员向沈默的车子跑来，沈默仍坚持让他们先救自己的司机。车子的驾驶室撞得有些变形，司机的腿卡在里面动不了，一名年轻的女护士又跑向不远处的消防人员，让他们帮忙，折腾了好一阵子，消防人员才利用工具将变形的驾驶室扩开了一些，医护人员将昏迷的司机抬上了担架。上救护车前，那名女护士又跑回沈默身边对他说：”不要乱动以免伤着自己，今天7辆车连撞，伤者太多我们只好先救重伤患，你再等一会，后面增援的救护人员马上就到。“沈默点点头，轻声道了谢。
　　看到林燃和一名脖子上挂着相机的男子跑了过来，杨建冲她招了招手，跑到跟前，林燃先道了声谢，毕竟没有杨建给她开这个后门，她可进不来的。杨建是杨青的堂哥，但两人相识却不是因为杨青，两人第一次见面也是在一次事故现场，林燃工作时的认真和执拗给杨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后来得知林燃还是堂妹杨青的发小，两人才熟识起来。杨建，31岁，警官大学毕业，1.80米的身高看着很是健壮，可能是因为工作关系皮肤稍稍偏黑，长得浓眉大眼五官英挺，继承了杨家人的优良基因，办事沉稳干练，年纪虽不大已经是市局交警大队的大队长了。
　　杨建一边盯着现场紧张有序的救援工作，一边简单地给林燃介绍了车祸现场的状况：两辆大货车追尾，一名货车司机当场身亡，初步判断是司机疲劳驾驶引起的，追尾导致后面5辆私家车刹车不及时连环相撞，后面的车里有一辆核载11人的面包车上乘坐了13人，这13人都是亲戚关系，据伤者说是为了来A市参加亲戚女儿婚礼的，车上有两名老人和一名男子有生命危险，其他几人伤势严重。另外四辆车都是私家车，伤者情况还不清楚，部分已经送往医院，还有几人在等待增援的医护人员到场……正说着，杨建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市局领导的电话，杨建让旁边一名交警跟着林燃，自己走到一旁接电话。林峰已经走到事故车前开始拍现场的照片，追尾货车的驾驶室严重变形，车旁的司机遗体简直惨不忍睹，林燃上前看了一眼盖上了白布，说了声：“走好！”
　　从杨建哪里大致了解了情况，林燃还是向后面的几辆私家车走去，想去看看其他伤者的状况，两辆大货车后面紧跟着的那辆银灰色面包车是最惨的，整个车身变形严重，乘客已经全部上了救护车，车身和座位上都是血迹，触目惊心的红色让林燃的心揪了起来。
　　面包车后是一辆白色海马，车子前面的安全气囊全部打开，但车头和右侧还是变形严重，路上刹车痕迹不明显，显然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撞上去的，旁边的交警介绍说，由于车速较高，车里的一男一女伤势较重已经送往医院。
　　林峰上前拍了几张照片，就看到林燃已经朝后面的车辆走去，后面几辆车中有两辆因为想避免撞上前车，司机猛打方向盘撞上了护栏，冲到了高速路下面，加上安全气囊没有打开，人伤的比较严重，有医护人员正在救治，最后一辆撞上的是一辆黑色宝马，司机伤的比较严重，后排乘客看起来轻一些，旁边的交警说有超速驾驶迹象，幸亏车好，要不然早TM挂了。
　　说着几人已经走到了宝马车旁，这是最后一辆事故车，整个现场24人受伤，目前了解到的有1人死亡，5人重伤，18人伤势不明或较轻，已经算是重大交通事故了，了解的差不多了，林燃准备看完这最后一辆车的情况先发个消息。
　　宝马车旁，前排的司机被几名医护人员抬上了担架，一名女护士从救护车上跑过来跟后排的乘客说着什么，一个嘶哑的男声传进了林燃的耳朵：谢谢！林燃指挥林峰对着宝马车拍了几张照片，自己绕着车身转到乘客所在的车辆右侧，准备看看受伤男子的情况。车里的男子一手扶着胳膊，半躺着靠在车身上，额头上还留着血，身上的黑色西装已经被刮破了，白色的衬衫也被血染红了，待林燃看清了他的脸后，惊讶地喊了一声：“怎么是你？”
　　沈默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到林燃，车祸后受惊的心脏此刻还在扑通扑通地狂跳，他觉得自己的脑子也变得不是很灵光了。
　　毕竟有过一面之缘，林燃立刻走到沈默身边看着他，问道：“你要不要紧？坚持一会，受伤的人太多，增援的救护车马上就到了。”林燃的声音平日里都是冷静克制的，此刻却带上了一点点暖意，即便如此，也丝毫没有其他女孩子说话时的娇气，干净利落没有多余的字。
　　沈默看着林燃，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你也……”，林燃又说：“我是商报的记者，来现场采访。”一句话算是交代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她转身叫林峰过来帮忙准备先把沈默抬下车，让他在一旁休息，又突然想起以前有医生说过，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最好不要随便挪动伤者，以免造成二次伤害，便只好对沈默说道：“疼的话就说出来”。
　　话音刚落，就听到救护车拉着长长的尾音呼啸着开进了事故现场，林燃起身冲着医生喊道：“这里，这里有人受伤。”说着就站起身准备给医生让开路，沈默却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林燃的手，看到林燃低头看他，又赶紧甩开了手，毕竟两人实在不算熟，况且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林燃对他的态度说不上温柔，可是就在刚才他的心却因为这位女记者简单甚至公式化的安慰安定了下来。
　　林燃犹豫了片刻，又蹲下，轻轻地抓起了沈默的手，等着医生和护士来救人。看着沈默别扭地撇开脸，又任由自己握着他的手，林燃嘴角弯了弯，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出车祸现场，一辆货车几乎是碾压了一辆私家车，私家车里的一家四口仅有一人生还，现场惨烈不堪，林燃当场吐得昏天暗地，整整一个礼拜眼前全是红色的血和肢体，那情景只要一想起来胆汁都能吐出来。
　　后来经常出车祸现场慢慢就习惯了，林燃看到过很多人车祸后惊恐害怕的眼神和发抖的身体，如此近距离的面对死亡，任是多坚强的人都会被勾出一丝懦弱的情绪，所以对于沈默刚才的反应，她完全可以理解，害怕是一个正常人会有的反应。林燃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女子，却是个极有职业素养的女记者，她一直都有悲天悯人，关心弱小的情怀，此刻的沈默在她眼里不是宝马车里那个令人讨厌的毒舌男，只是一个车祸现场需要帮助的伤患，加上听刚才的交警说，这个男人关键时刻还让医生先救自己的司机，林燃觉得他至少还不算是个太糟糕的人。
　　林燃的手小而嫩滑，手心微凉，看着自己被她握着的手，沈默的心里慢慢生出一股暖意，十几分钟后，才有医护人员跑到了车前，医生给沈默做了简单检查，右臂骨折，腿上可能是拉伤，其余都是皮外伤，说着便指挥护士将人往担架上抬，林燃这时才松开了沈默的手，说道：放心吧，医生说你没事。语气有点像哄小孩，沈默的心里涌起了一点怪异感，他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看着沈默被抬上了车，林燃便席地而坐快速写起稿来，20分钟后她登录了报社的稿库，发了一篇关于这场连环车祸的消息稿，商报的官微和APP也在第一时间发布了这条短消息，几分钟后，腾讯、百度、网易的首页以及国内数十家主流媒体的官微和APP、网站都转发了这条独家消息，这就是网络时代的信息传播速度和影响力。
　　警戒线外的同行这时已经有不少人从自家的官微或网站上看到了林燃的稿件，已经拿不到独家了，有一半人收拾家当准备走人。
　　现场有几个女记者缠着执勤的警员，不服气地问道：“为什么商报的记者能进去？我们不能进去？”一名警员看了他一眼，凉凉地答道：因为人家是商报的，你不是！这气死人不偿命的答案，气得那几个女记者咬牙切齿的。
　　一名男记者收拾起背包，招呼其他人回吧，都回吧，还守在这里干啥？回去等着转发林大记者的稿件就行了，说完，真的上车走人了。一名长得不错的女记者愤愤地说道：“还不是靠关系进去的，独家了不起啊？”身边，扛着市电视台字样摄影机的男子说道：别狐狸吃不上葡萄就说葡萄酸了，干我们这行，什么最重要？人脉！强大的人脉资源也是一个记者的本事，人家这也是跑了多少年积累下来的，你就别在这说风凉话了，有时间还不如给自己多找点路子，女记者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后面，又陆陆续续走了一大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