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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锦屏人看桃花却(2) ...

  •   “若你不值得,那这世上什么才值得?”我问道,“你便这么放不下五哥?绾月,你知道么,从朕迎娶你入宫以来,朕就一天天记着与你相处的这些时日,如今算来并不比你与五哥定下媒妁之事到五哥去时的时日短。如果时间可以改变一切,那为什么你至今仍对五哥念念不忘,对朕却如此疏离?”
      “皇上,绾月并非因庄王之事而难过。只是......”
      “只是什么?”我抢白道,“难道是皇后她们容不下你?那你只管跟朕说就是。”
      “臣妾没有被皇后刁难。”她轻轻道,转而去看城下景色,“皇上别想这么多了,和臣妾一起看看景色吧。你看这云卷云舒,也别有一番可爱。”
      我点点头,只道她并不因昭采的往事而与我隔阂。
      可后来,想是我错了。
      那天轸星满眼萧索,一向不屑于婉转曲折的她竟也学会了顾左右而言他。
      “珍妃,你来承乾宫有何事?”我问她。
      “臣妾来看看姐姐。”她垂着眼帘,礼数却丝毫不错,福一福身道,“姐姐走后,这宫里也少了一个愿意同我说话的人。臣妾来看看姐姐住过的宫殿,就像是姐姐宛如生一样。”
      “轸星,朕倒是记得......”我突然想起绾月走前,曾单独见了轸星一面,于是发问,“绾月弥留之际,嘱托你了些什么?”
      “臣妾......姐姐没有说什么旁的事情,只是要我珍重自己,保全董家一门安定。”
      “此话当真?”我隐隐约约觉得,那日绾月和轸星之间的谈话,远远不止这么简单。
      “臣妾怎敢虚言。”轸星的眼帘又垂下了几分,像是怕我撞破什么秘辛,“姐姐一向待我亲厚,她走后,照护董氏一家的责任便只有我一人担当。臣妾没有兄弟,姐姐多叮咛几句也是常情。”
      “你若不据实相告,那便是欺君之罪。”我心下渐不耐烦,当即冷言道。
      “如何?皇上还惦念着姐姐,希望从臣妾这儿套出几句姐姐生前独说与我听、对皇上的挂念么?”轸星想是急了,“皇上为何不想一想,您希望从我这里听到的那些话,姐姐她为何不当面说给你听?”她像是冷笑了一下,接着又是缄默。
      我颓然地垂下手,也不掩饰我心里的失落:“你姐姐,还是放不下他?”
      她似乎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又回过神来,装作丝毫不知:“皇上说的人是谁?臣妾不明白。”
      “庄王,昭采。”我冷冷道。
      她一凛,似乎震慑于我突然的森寒,道:“......臣妾不知。”
      这更加坚信了我的猜测,我拂袖走开,眼中却不见一丝一毫的泪。
      秦昭采,庄王,朕的五哥,绾月曾经的未婚夫......关于昭采的一个个错综复杂的称号和头衔在我脑中纷扰联翩,渐渐抽干了我所有的力气,小唐追上我,我虚脱地靠着他,在宫墙边上暂歇--旁边不多远便是一个石凳,小唐正要扶我坐下,我却知道,若是坐下,便没有余力支撑我回到清宁宫--我小时候伤心难过的时候,也是这样,所以我不能将我的无助与颓丧明明白白搁在外边,尤其是明知自己不如旁人时那种耻于人知的心思。我偏偏不肯坐下,只告诉小唐,抓紧走几步,就可以休息了。
      小唐有些发懵地看着我,滑稽地挠挠头:“奴才不累,倒是看着皇上您累得不轻。”
      “你这便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了。”话一出口,我突然意识到了我的刻薄,忙改口道,“小唐,朕是累了,你陪朕回宫吧。”
      (3)
      那晚,我躺在榻上,明明身上一丝力气都没有了,脑海中却不住浮现着绾月和昭采的影子,渐渐这些影子多了起来,都是些走了的人--父皇、卢师父、七叔、成斌、孝哲皇后......还有那人--和昭采一样是我心底深处最不可触及的人--秦见瀞。
      或许,还有我只见过几面的另一个人,一个公然反抗父皇致使自己步入黄泉的人,秦见潇。
      他们,是与我完全不一样的人,我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我有时会居高临下地怜悯他们的处境,有时却有些由衷的羡慕,他们或多或少成就了我,或者是成全了我的皇位,但我却无法像对待七叔和卢师父那样真心以待,甚至,只有一个模棱两可的态度。
      因为他们,都曾或多或少,有过一段不受人摆布而鲜衣怒马的人生,而我?从我降临人世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颠沛流离于这绵延无尽的红墙之中,无论是关外的玄武城行宫斑斑驳驳的红墙里,亦或是在修葺一新的朱雀城中。
      即使注定居于红墙中,儿时的我也常常受风刀霜剑的威胁--只是那段记忆已经在母后的庇护下渐渐模糊,她从来都是那样长袖善舞的人,年岁渐长后,又变得杀伐决断,不自困于任何感情的裹挟之中。
      即使,她曾在父皇逝后,主动委身于叡王秦见瀞--她用他曾经对她的觊觎之心,用自己作为时局的棋子,用可能交出去的傀儡牵绳,赌赢了在她看来必胜的一局。我甚至怀疑,父皇弥留之际,是否发生了我不敢细想的事情,更甚至,父皇遽然崩逝,是否也早就在叡王等人的谋策之中。
      在我印象里,叡王一向是温文尔雅的,尽管如此,他举手投足之间却总流露出一丝清高,清高中又有几分运筹帷幄,运筹帷幄却又不志得意满--我看不透他,只觉得他并非真心拥立我,他与母后之间,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易。
      我曾和小唐躲在深深帷帘后面,听到母后和他说了许多话。我一一记在脑海里,拼命让自己不要忘记。
      他们似乎在争吵,又似乎在叹息。
      “我在你心里算什么?桐君,你说!”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失态,“你不说,我也知道大概,你心里的我与旁人心中的我没有本质区别。清平无事时,我就是个佛龛,说不出话,无欲无求。一旦有了战事,我就必须披挂上阵—就像一只被驯养的鹰,现在是出猎的时候。可是我也是人,我怎么可能永远无欲无求?我不是佛龛,我不是猎鹰,我不愿被人利用,可是,却总也狠不下心来。”
      母后极力安抚着他的情绪:“见瀞,我从未将你当作佛龛,也没把你当作猎鹰。我从草原上第一次见到你,我的心就已经开始为你而跳动。但为能保住我喻氏一门性命,不为乱世所迫所害,才甘愿侍奉大行皇帝洒扫。身处乱世之人,你是知道的,便是半分也由不得自己。”
      “哀家的父亲喻仲蔚,便是死于乱世奸人谗言和咸嘉帝的刚愎多疑之下。从那以后,那个不争不抢的桐君,就已经死了。”
      “可是桐君,我的母后也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我却不会如你这般,什么都可以拿来作为筹码,什么都可以拿去豪赌。桐君,现在的你,让我越来越看不透。”
      他失魂落魄而跌跌撞撞地走出暖阁,丝毫没有注意到我和小唐的存在。正当我舒了一口气时,就听到母后压抑着的、低沉的抽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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