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宫影）》蘅芜客

10、《镜心菩萨》3

　　（3）
　　“朱雀城，琉璃梦。宝剑金辔车马戎，脂香粉艳绿映红，醒来一场空。”东城的皇城根下，一个老头儿倚着墙根，半醉半醒地唱着两句词。
　　“乔老爷子，你又在这儿胡唱些什么？今儿个京城每条街巷都有人巡查，小心你哪一句唱差了，被官老爷判成妖言惑众。”一匹棕马在他身边停下，一个捕快从马背上跳下，拍了拍老头儿的肩，正色道。
　　“我活了这一大把年纪了，连先帝清算叡王爷那会儿都一一看过，还有什么好怕。倒是你，一边帮着那些官家人跑腿，一边又不嫌弃我这糟老头子，动辄一起喝酒听戏，倒是有趣。”
　　“我......人怎么活，都是一辈子，当然是尽兴而归才有意思。”捕快顿了一下，才道。
　　“你这小子，真是有趣。”乔老头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思旬，其实你祖上才不是你先前所说那样潦倒，只是你不说而已。”
　　“谁还没个稍稍过得去的祖上？我也是奇了，如你所言，岂不是朱雀城里所有白丁百姓，都能和达官贵人攀上关系？”思旬不以为然地笑笑，手却下意识地扶住了佩剑的剑柄。
　　“哈哈哈哈，我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乔老头扶着墙站起来，念念叨叨地走开，“镜心菩萨家的童子，果然是名副其实啊。就连他的后人，都受菩萨功德荫庇。只是要等啊，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老爷子，越来越神神叨叨了。”思旬叹了口气，“只是不知他竟是如此神机妙算，许多往事，都被他言中。”
　　“程捕快，这边要清查商户，人手不够，还不一起来帮把手？”半路突然杀出个“程咬金”，思旬心下一惊，也不及细想，于是答应一声上了马，跟着那人一同进了内城。
　　此时正是春末夏初时节，朱雀城里一片落英缤纷的景象。压尾桐花开了一多半，荼蘼也渐渐吐露芬芳。这是花事最明艳的时候，家家户户若是有个爱花花草草的主人，就会将庭院门廊都变成姹紫嫣红的天下。
　　他们一行人穿过弯弯绕绕的胡同，路过喧喧闹闹的大杂院，绕过几座小桥流水人家，从金鱼池边路过，便到了商客云集的街巷。一家售卖绸缎的掌柜正在自家店口探看消息，一见到有官府捕快前来，便急着进屋去唤老爷出来迎接。
　　有点“眼色”的，谁不是心照不宣，一一进了账房拿出打点的银票，等着求“官老爷”们通融。那些习惯了揩油的捕快们，一路载笑载言，好不痛快，说笑着就到了街尾的一家店铺门旁，这是一家古朴的店铺，黑色的牌匾上写着“乔氏木炭行”五个端端正正的大字。
　　只是这家店与其他店铺似乎不太一样，店主人毫无巴结官府的意思，正坐在柜台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茶，而店里的掌柜和账房诸人，都不知去了何处。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蹿进店来，冲着那店主道：
　　“老爷，外边来了很多官兵，像是要来清查商户的。我们是不是要拿些银钱打点一下？”
　　“可是我们在此驻店，向来是合乎规则，一直也没有人挑出毛病，今日若是例行检查，不会对我们有任何冲击。”店主人道，“你且看那些慌里慌张的，都是藏过黑账或是走私货物的。我们虽根基不如他们稳当，也不比他们与官府之间关系盘根错节，但至少堂堂正正，身正就不怕影子歪。”
　　“可是老爷......”话音未落，就有几个彪形大汉模样的捕快进到店里，大喝道：
　　“店主人在哪，官府来人巡查，还不速速出来迎接？”
　　“我就是店主，敢问各位官老爷，我这家店有何不妥？”店主是沉得住性子的，不慌不忙地问道。
　　“有何不妥？哈哈哈哈，瞧见了没，这人真是不识好歹。”为首的一个捕快趾高气昂地在店子里转了转，冷笑几声，用鼻孔冲着店主人便道，“你用这副口气冲我说话，即便没有问题，本捕快也给你造出些问题。你若识相，就不要做出伤和气的事儿，大伙儿面子上都不至于过不去，你也不至于自个儿找别扭受。”
　　“我家店子无非是经营些木炭生意，何来问题？老二，你去把流水账表拿来，给官府的人过目。”店家唤过在一旁温书的二儿子，叫他去后院去取流水账目表。
　　“大哥，罢了吧，这家店主人是个死脑筋，而且一家卖炭的能有多少油水？我们大致看一下账目，就散了吧。”另一个捕快拍拍他的肩，好生相劝道。
　　“那怎么行！满街都是顺民，任他是富户还是旁的，都识趣得很。反而到他这儿，钱挣不了多少，嗓子眼儿倒比谁都大，竟敢违拗我们这些吃皇粮的人。”为首的捕快横了劝他的人一眼，接着轻蔑一笑，“这破落户儿还真是穷酸啊，拿个账簿都要费半天事，装什么规矩，无非是没把咱们放在眼里。咱也不必等他，直接进他里院多省事儿。”说着，就一挥手，要带一干彪形大汉进店家内宅。
　　“慢着。”在场所有人尚未反应过来，站在队伍中间的思旬已出言阻止道，“这样怕是不好吧。”
　　“不好？你一向还算懂事，今儿胳膊肘怎么往外拐了，你是故意要与我李大彪作对，还是早就悄没声儿地和这商户勾结一气了？”为首的捕快横他一眼，不满地说。
　　“思旬绝无此心，只是后宅毕竟是店家私人住所，贸然闯入，怕是不合礼数，也伤了店家的面子。”
　　“哈哈哈哈，越来越有趣儿了。小程啊，你可别太妇人之仁了，既然店家不给我几分薄面，我又何苦为他保全面子，多不上算。”那捕快呵呵一笑，一挥手，“还不快进。”
　　捕快中这李大彪毕竟年龄大资历深，又是猎鹰营中一个百夫长的侄子，自然在官府捕快中有一定威信，更有一些任其差遣的弟兄，平日与之一同为非作歹；一些不愿和他一路的人，大多也怯于他的势力，就睁只眼闭只眼，假装没看见，也不愿公然违拗他，同他过不去。因此，见李大彪变了脸色，众人也不敢多言，只往后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