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风云传］正邪》寒十一

104、番外·傅剑寒（下）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从头再来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值得庆幸的是，东方未晞多年前在西域布下的人手也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东方未晞对自己的出身一向矛盾，她自小接受的是最正统的汉家教育，道家的老庄以及诸多典籍熟记于心，可她又无法摆脱鲜卑人的烙印，直到真正的定居关外，西方之地最重出身血统，她只能用鲜卑人的身份活下去，她才算真正的解开了束缚。

　　关外苦寒之地，遇到的事情，一件接一件。解决粮食的问题，又面临人手短缺，筹备好了班底，又要开始攻城略地的政府。未晞打小金尊玉贵，从未在生活上受过亏待，天龙教中事物处理起来虽得心应手，但现在太多的事情集在一起，也是焦头烂额。
　　天王龙王等年事已高，没有太多精力相助。他当年看着未晞处理政务，倒也学了些本事，虽说西域的事物他不该插手也没有兴趣插手，但为了未晞，即便会引起非议，也少不得替她分忧，渐渐的一切都好似不上正轨。

　　却在这时，东方未晞查出身孕。

　　要不要这个孩子，两个人是有过纠结的，傅剑寒还好些，他并不看重子嗣，且凡事已未晞为重，又帮助教养东方未曙，对孩子毫无期待与好感，此事全看未晞决断。
　　东方未晞心中清楚，此时若安心养胎生子，对她正如火如荼谋划的一切只会是个致命的打击，但那是与心爱之人的血脉，哪怕很多人告诉她西域豪强并不承认她与汉人的婚事，她也不愿意去理会。

　　最终，东方未晞决定留下孩子，可她不可能放下手中事物，除了傅剑寒，她没有可以接管的人，但傅剑寒是汉人，别人八成不愿听从。倒不是她不愿意放权，可权力是世间最大的诱惑，她没有其他既可以接手又可以尽信的人，只能带着身孕操劳数月，在生产之时险些出了意外。
　　她是东方未明废了大力气才救回来的，他殚尽竭力的在徐家兄弟的指点下，好不容易将她从死神面前夺回来，当时在场之人无不提心吊胆，傅剑寒更是心底做好了未晞若有什么不测立刻自尽陪她的打算，但幸运的是，她活了下来。

　　谁知东方未晞略微清醒后，容颜惨淡，精力不济，略微喝水进食后，第一句话却是望着窗外，痴痴地道：“天...亮了啊，无论男孩女孩，便叫东方白吧。”

　　傅剑寒不喜欢东方白。
　　只要一想到他害的未晞险些丧命，傅剑寒对他生不出任何的父母之爱。
　　可再细想去，傅剑寒更怨恨自己。
　　趁着未晞安睡，他便直接找东方未明要了一剂男子所用的绝育药。
　　绝育药这种东西，服下后再无回转之地，但比起未晞的身体，却什么也算不上了。

　　待东方未晞身体好起来之后，她立刻投入到了她的大业中，她几乎是燃烧生命为着她一辈子的执着而奋斗，或者说，在这条路上她才是最自在如鱼得水的，其他的也算不了什么。
　　傅剑寒陪着未晞，亲眼见证着她如何从一开始的区区数人打造出一个属于她的国度，亲眼见着她一步步吞并扩充自己的国土，亲眼见证她戴上冠冕走上世人眼中最高的宝座。

　　看着那至高王座上耀眼的女子，他是骄傲的，这便是他唯一的挚爱啊。

　　她是那般高高在上，可这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辉煌背后，是所有人默默的付出。

　　在外人面前，他从来是严谨恪守，一言一行唯恐别人说出一点错处。
　　旁人见了，只觉得他们更像是君臣相得，却是少了些夫妻间的温馨。

　　“你这又何必呢？”夜深人静时，东方未晞也曾依偎在他怀中这般柔声问道。
　　“你已经够不容易，我自然不能让旁人挑出错误。”他是这么答的，也是这么想的。
　　可东方未晞听了，却颦起姣好的眉，“难道，你就不觉得苦吗？”她压根不是默默付出的性子，她做不到这样的事。
　　“有情皆孽，世间无人不苦。”现在的他，只是能心平气和的陈述事实。
　　他心中明白，他爱的人将是一个帝国的主人，只有爱是不够的，他必须追随她的脚步，成为对未晞有用之人，才能避免两人之间产生隔阂。
　　但东方未晞却瞬间激动起来，“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可只说了两句她又不知有什么理由来继续，到底她从来也不知人间美满的姻缘到底是何样，她只能期期艾艾自怨自艾的叹息到，“…你将心思藏的太深了，可无论怎样，我都希望你知道，你是我丈夫，自从来了这西域，我就只有你了。”
　　闻言，傅剑寒心中火热却又莫名带了几分害羞，他从来不怀疑东方未晞对他的情谊，可东方未晞感情上向来表现内敛，倒是很少听到她这样大胆的表述。
　　就听东方未晞又道，“这世间除了父母兄长，也只有你可以光明正大的喊我的名字了，不论在何时，我都希望你能喊我的名字。”
　　“未晞…”他突然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成王路上的艰辛他都看在眼里，东方未晞代表的早就不是她个人，可她是固执的，她剩下的天真稚气仍然不愿改变，却也是他所珍视的。
　　“我爱你。”这句话清晰的传入傅剑寒的耳中，他心中震荡，未曾反应过来，就被柔软的樱唇遮去了一切的絮语，怀中美人眉眼含情，灯火葳蕤，锦幛生春，自是有情人做快乐事。

　　因为深爱，他可以做到许多在别人眼中难以做到的事。
　　别人都说他大度，可他也是会嫉妒的，他嫉妒东方未明与她的心有灵犀，他嫉妒荆棘与她的相知相伴。可比起那些嫉妒，他更恨的是那些与未晞敌对、让未晞难过的人。
　　东方未晞是及其理智的，她说的很多话好似预言，有人开玩笑说她天生帝命、金口玉言，可谁会知道那只是她的判断、她的决定，可他最感激的，却还是她选择他。

　　先君臣，后夫妻。
　　这又如何呢？
　　所谓君臣夫妻，外人看到的，永远不是真实。

　　这么多年了，傅剑寒总是听人说东方未明与东方未晞如何相像，可他总是轻轻一笑，却从未与旁人讨论过，不一样的，他们真的不像。
　　在东方白导致他和东方未明误入平行世界之时，他曾跟着寻来的未晞去过逍遥谷拜访，说实在的，逍遥谷是个好地方，深山幽谷，世外仙境，安静合乐，可他并不怎么喜欢。
　　这个世界的傅剑寒在成婚后也搬进了逍遥谷，逍遥谷一下子人丁兴旺了起来，倒是显得和和乐乐，幸福美满，除了大弟子谷月轩一直不曾成婚，年事已高的无暇子已经别无所求。

　　无论当年发生了什么，东方未晞总是在此处住过四年，见她带着丈夫前来拜访，虽有些尴尬，可见她大大方方，当年的一切尽付谈笑，便也按捺住心中的疑惑，热情的招待起来。
　　逍遥谷内，接风洗尘，东方未晞身娇体弱便在宴席后早早回屋，其他女眷也各自回去照顾儿女，留下傅剑寒与男人们喝起酒来，谈天说地。
　　即便已经是武林盟主掌权多年，【东方未明】对上傅剑寒仍是感觉有几分自惭形秽，这份差距不在权势不在武功不在容貌，而在于更深更内敛的气质，他都如此，更别提他人。
　　聊了半晌，众人依稀明白为什么东方未晞最后会嫁给他，也隐约懂得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选择，除却羡慕，他们扪心自问自己是做不到这样的。
　　酒过三巡，【东方未明】突然问道，“其实我不大明白，东方未明和东方未晞这般不择手段求的又是什么？”这其实也是众人的疑惑。
　　就见傅剑寒沉思片刻，道，“未晞和未明所求的，其实不一样。”
　　“你这话听起来却有几分意思。”
　　“未明想要的，是上古先秦的天下一统，而未晞想要的，却是大唐盛世的万国来朝。”
　　【东方未明】读过不少书，可对于史书他却并不喜欢，一时之间，虽明白里面有所差异，却并不十分了解。更不要提荆棘、【傅剑寒】这两个人了。
　　“都是好志向，也很合他们的性子。”却见谷月轩眉目柔和的赞叹了一声，他是真的听懂了傅剑寒的意思，他又凝视着傅剑寒，认真问道：“她应该做到了吧？”
　　“是的，虽然很累，但她的确做到了。”说着此话，傅剑寒也是心中骄傲，与有荣焉。若说面前四人，他自然是对谷月轩感观最好，当初未晞也不曾隐瞒发生在逍遥谷之事，傅剑寒心性成熟，又有此次见闻，对比下来，却是谷月轩对未晞最是真心。
　　他从来不是个会因为妻子有仰慕者而嫉妒的性格，他太了解未晞，未晞从来不是在感情上优柔寡断的性格，他也无法阻止别人喜欢她，而一个优秀的人喜欢她不也正代表了她的优秀吗？

　　傅剑寒与谷月轩也算是相谈甚欢，可到了最后，却见【傅剑寒】突然开口，“我想与他单独聊一聊。”逍遥谷的师兄弟三人便离开了。
　　两人随意聊了些这些年的事，也说不上来谁好谁坏，又聊的深了些，讲了讲当初未晞幼时发生的事。
　　“你和我，真的是像又不像。”就听那人沉默许久，坦然道，话语里带着些苦涩，看他神情，却仿佛回忆起了什么。
　　“何为像，何为不像？我曾经以为我的一辈子注定漂泊。可哪想到，遇见了她。可你又是为了什么停下？”傅剑寒只是笑笑，一碗美酒下腹，甘甜馥郁，却是让他怀念起了西域的葡萄酒。
　　“我废人一个，已经累了，只想安定下来。”那人道。
　　傅剑寒看了一眼那人当年被未晞斩断的右臂，心里却想着未晞只怕无论如何不可能对自己这样下狠手，莫名心情好了些，嘴上只是道，“只要你不觉得后悔，那便也没什么。”

　　傅剑寒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后悔过，但他是从未后悔的。
　　他也不奢求有什么来世，到底来世已不是他和她。

　　一世夫妻，更是一世君臣。
　　他也曾幻想过她放下一切的那天，可最终还是自己心甘情愿的画地为牢。
　　如此一世，倒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