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狐狸》安夏时光

15、她死了

　　Chapter15

　　夏靖不是没有见过男人，她更不相信自己是见一个爱一个的女人，可是林时铭的柔和彬彬有礼，薛烎的沉默霸道都有一种让她挪不开目光的魔力。

　　这种像被看不见的细线所牵引的注视，令她自己隐隐不安，甚至惶恐。

　　夏靖从没忘记来长安的目的，说到底，来投靠郑衫斋根本就是个幌子，她在山中好歹衣食无忧、逍遥自在，何苦出来受漂泊之苦、世人白眼？师父所言的盛世繁华她看到了，可是藏在这些之后的呢？

　　从大山深处走来，百姓的疾苦落在她眼里。是的，当今圣上登基初期确实风调雨顺，师父与她说过，无论是朝堂变革，还是救灾之策，都是这个年轻帝王名垂千古浓墨重彩的一笔。可是，几十年后的现在呢？

　　现在的夏靖看不到，改元天宝的大唐，就像一只红的鲜艳欲滴的苹果，光泽饱满的表皮之下，是那早已被蛀空的内在。或许有人看到了，但是早已安逸于笙歌曼舞的达官贵人们没有谁会愿意主动打破这种脆弱的平衡。寒门士子攀附权贵，皇亲国戚指点江山，而垂垂暮已的帝王只留恋枕畔的佳人。

　　然而天下风云变幻，她一介草民所真正关心的，不过是儿时起的荒唐梦罢了。对吧夏靖？她自己问自己，林时铭暂且不表，薛烎与那个梦定然脱不了干系。

　　火光中摇曳的身影，被拉长投射在木质的地板上，流淌着灰色的阴郁。

　　她无法向自己解释，看到薛烎睫下蕴藏着的一抹落寞时，心中骤然的钝痛是为什么。但她相信，自己来到长安与他相遇，是必然。

　　薛烎又走回了大堂。

　　夏靖忙着把身上的衣服一层一层小心翼翼地扒下来，芝老板在一旁惋惜地咂嘴说这么好的发型拆了多可惜，一边把她头上的饰品一件件像摘果子一样摘下来。

　　“小靖靖，薛烎他人其实挺好的。”芝老板突兀地冒出这么正经的一句话，让夏靖一时不知该回什么。

　　“哦。”她轻轻地应着，努力把自己的视线集中在腰间纠缠在一起的流苏上。奇怪了，怎么解不开。

　　“说来你可是小烎烎第一个带来的女孩子哟！”芝老板朝她挤眉弄眼地生怕她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指尖在蓝紫色彩交错的流苏中穿梭，怎么还没有解开？

　　“那个……我好像还不知道老板贵姓？麻烦你这么久，真不好意思……”她承认这话题转得很生硬。

　　“诶呀呀，我没有说过吗？小烎烎也真是的，都不介绍人家……我姓芝名之，前面那个是灵芝的芝，后面那个啊是之乎者也的之。”

　　芝之，芝、之，吱吱……听起来好像老鼠叫额。

　　“很有……灵性的名字呢！”她笑笑，腰间的流苏姑娘们终于在她强硬的攻势下逐渐松开了彼此纠结的肢体。

　　“得了，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不会说假话？我看是没有……哎，你这么扯流苏会掉的……”芝之好像瞬间失去了和夏靖交谈的兴趣，帮她解下繁杂的首饰，再次推着她进了换衣间。

　　夏靖也觉得自己挺无趣的，她不是擅长找话题的人，也不会自来熟，沉默地抱着衣服走了进去。其实，她内心里是不愿与生人多交流的。

　　路见不平可以拔刀相助，真心实意不可随便抛。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想法，按理说，她这种乡野长大的孩子应该最是天真单纯才是。

　　她自己都看不透自己。她侠义，她念旧，她鲁莽直率，同时她也顽固、蛮横，可以冷漠到翻脸不认人。

　　她似乎明白自己的底线，却不清楚自身多变的性情，就像一座活火山，随时都会喷发。

　　谢过芝老板，夏靖怀里抱着一大包衣服从内堂走出来。她伸了伸脖子，衣服繁厚，挤在包袱里，都快挡住她视线了。

　　芝老板没有跟出来，而是转身又走进了裁衣间，背对着他们摆了摆手：“记得把门带上哟，小烎烎。”

　　薛烎没有多说什么，一把提起夏靖抱在怀里的包裹，迈过门槛：“走吧，我送你回去。”

　　夏靖恢复眼前的视线连忙跟上去，顺便转身把门板搁上。

　　不知道在芝之的店里呆了多久，街上灯火已熄灭过半，三三两两的店家收拾着准备打烊。

　　夜色就像一张大网，将整个长安收入囊中，连带着人声。寂静仿若张牙舞爪的怪兽般，所过之处，徒留虚无狼藉。

　　她落后薛烎半步距离，亦步亦趋，若有所思。

　　走了一段路，她才发现已经出了桃花弄，想到自己还是要回到宝阁楼找郑衫斋，连忙叫住薛烎：“诶，我、我是要去宝阁楼的，我找的人在那儿。”

　　薛烎停下脚步，转过身垂眸看她：“你有话要说。”不是问句，是肯定。

　　语罢，似乎是等她说，他眼神定定地看着夏靖躲闪的眸子。

　　哈？夏靖愣住，不敢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沉默，又是沉默，忍无可忍的沉默，她最不喜欢的尴尬的沉默。

　　“我、我是不是以前见过你！”她几乎是喊出来的。

　　薛烎歪歪头，钩钩嘴角，不答。

　　夏靖像是突然发现问得不对，连忙补充解释：“我是说，我们有没有可能见过，比如说梦里什么的……”说着，她自己的音量渐渐弱下去。

　　他一定认为自己疯了吧。

　　“还有呢？”半脸面具在月光下反射着银色的清辉，幽冷凄凄。

　　“……”夏靖不自觉得咬唇，回想着梦里的画面，自己的视角里，似乎有一个一直身着红衣的女子：“你有没有见过一只狐妖，也许在桃树下？她……她喜欢穿红色的裙子，长得很漂亮。”

　　这么多形容，但是，等于没说。

　　“很多。”语气淡淡，有一丝丝的无可奈何，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狐妖都喜欢红色，血的颜色。”薛烎微微眯眼，一丝红光闪过，他俯下身与夏靖平视，“我也喜欢血的颜色。”

　　他们的视线相接，他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她小小的影像，呆呆的。

　　薛烎呼出的气吐在她下巴上：“不过，我确实认识一个爱穿红衣的狐妖，她也很喜欢桃花。”

　　“那、那她呢？”夏靖愣愣地看着薛烎眼眸里，一瞬间闪过月华般朦胧的水雾。

　　“死了。”他又站直身，毫无保留的狠戾涌上眼角眉梢，“被你师父烧死的。”

　　他咬着一字一句说，恨意浓浓。开口闭口间，尖锐的牙齿若隐若现。

　　夏靖身侧的手握成拳，她知道薛烎不会伤她，直觉。可是，她仍旧无可避免地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心痛。

　　她闭上眼，轻轻吐出一句：“对不起。”说完，她向身后夺路而逃。

　　身后没有脚步声，薛烎没有追上来。夏靖侧首，眼角的余光瞥见他还是站在原地，拎着包袱静若雕塑。

　　夜色模糊了他的轮廓，距离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所以她听不见他的呢喃：“或许，我们见过，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