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清倒影 （非清穿）》时晴

3、海东青与没有名字的阿哥（三）

　　“花？”女孩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立时破涕为笑，咯格的笑声像玉击般清脆。

　　“我身上没有香囊，这味儿是天生的。”

　　“天生的？妳从小身上就是这个味儿？”真稀奇，他还没听过人身上天生就带有这么好闻的味儿。

　　“是啊！所以我有一个香香的名字，叫做──”她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紧紧闭上了嘴。

　　“妳的名字叫做什么？”跟香味有关，难道是叫“香儿”？

　　“不能说。”她头摇得像波浪鼓似的。“我是偷溜进来的，不能说名字。”

　　“偷溜进来的？妳不是乳母家的客人麽？”他见女孩身上尽是华贵衣饰，一直以为她是前来这座府邸的客人，所携的家眷？

　　“不是。三叔要进宫找在宫里当差的阿玛，不能带我进去，让我在他朋友开的饭馆里玩。我一个人玩气闷，瞧这宅子边有个小洞，便钻进来瞧瞧罗！”她一双黑亮的眼珠淘气地转来转去。

　　“后来见你房外的绳索眼熟，知道房内的人患痘疮不能出来会寂寞，便来找你玩了！”她的眼边还留有刚落的泪，却晶亮地散发笑意。

　　“妳在宅子里走来晃去，难道没有人拦住妳吗？”

　　这可不是普通的宅子，是满州八旗军旅中，正白旗所属的府邸。本就护卫森严的宅子，更因他这位阿哥的居住而特别加强守卫，怎么可能任凭一个陌生女孩出入自如？

　　女孩没答话，只是朝他挥舞着手上一对色泽洁白、微带透明的羊脂白玉镯子，眼中满是顽皮的神色。让他马上会意过来，明白她之所以能在戒备严谨的府邸中来去自如的原因。

　　抓过她手腕仔细一瞧，镯子的质地十分细腻，色泽光洁滋润，颜色均一、柔和如脂，是由上好的和田玉所雕琢而成。这玉镯，寻常百姓就算努力一辈子也挣不了半只，侍卫见她戴着如此华贵的玉镯，必定知道她身份高贵，推测是府中友人之女而放行……谁会想到她竟是钻狗洞溜进府中的！

　　她的天真烂漫底下，有着一颗玲珑剔透的心。

　　“告诉我妳的名字，我不会告诉别人。等我病好了，再去找妳玩。”还未道别，他就想着要再见她。

　　“不能说、不能说。”她又似摇头狮子上身，尽是摇头不答。

　　“我已经答允妳不说出去。除了我之外，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妳偷溜进来，放心说罢。”他拿出耐心哄着，但她仍是摇头不语的样子，让他起了疑心。

　　“莫非，妳不肯告诉我妳的名字，还有其他的理由？”

　　女孩一怔，止住摇头的动作，将脸埋进了又大又软的枕头之中。

　　“说出来你会讨厌我的……”从枕头里隐约透出一句闷声。

　　“讨厌妳……怎么可能？”除了董鄂妃跟新生的四阿哥，还有谁能够让他不快？

　　小小的脸从枕头中稍稍掀起，嗫嚅地吐了半句话：“这是正白旗的宅子，你是正白旗的人……”

　　“我不算是正白旗的人。”他头轻摇。八旗军制乃曾祖父太祖努尔哈赤所建立，满州八旗分别为正黄旗、正白旗、正红旗、正蓝旗、镶黄旗、镶白旗、镶红旗及镶蓝旗，每旗均由王室贝勒做为旗主统领，是助大清打下江山的功臣。其中，正黄旗、镶黄旗及正白旗三旗属于“上三旗”，隶属于亲军，由帝王亲自统领，余为“下五旗”。他是皇子，并不属于任何一旗，但乳母曹氏的确是正白旗之人。

　　“你不是正白旗的人，怎么会在正白旗的宅子里呢？我见这里守卫森严得紧，你应该是正白旗中，很重要的人啊！”女孩的脸从枕头里探出来，充满兴趣地反问。

　　“因为我是三……”心底一股倔强劲涌上，让他把后头的“阿哥”两个字给硬生生地咽回肚里。他不想承认自己阿哥的身分！他只是个阿玛不疼、额娘不爱、快病死的孩子，连身边照顾的人都已经开始准备帮他办丧事，早就没有人把他当阿哥，何必再沾父母的光，自居皇子的身分？

　　“你是三什么？”她的眼望着他眨了几下，疑惑地问。

　　他不答，将话题转回原点：“是我先问妳的，应该是妳先回答我妳是谁才是。”

　　一听他这么说，她迅速想要将脸再埋进枕头中。他早料到她的动作，眼捷手快地阻挡，捧住她的脸。

　　“妳不说妳的名字是因为怕我知道了会讨厌妳……这么说来，妳的家族应该是属于与正白旗敌对的一方罢？”她不明说，他索性自己推敲。

　　她不承认也不否认，目光避开他的审视四处飘移，最后停在床边熏艾草的小火炉，不自在的转了话题：“这屋子里的艾草味好熏鼻喔……”

　　这反应倒让他更加明白她的性子，她选择回避是不愿说谎的明证。只要接着推测下去，若是她再度回避，便是他又说对了！这并不难，他为了衬上自己的阿哥身份，讨皇阿玛的欢心，总是努力地学习关於八旗的种种……麻烦的是，八旗中其余七旗皆与正白旗交恶。正白旗的前任旗主是多尔衮，皇阿玛登基初期辅政的皇叔摄政王，权倾一时。多尔衮藉由自己在政治上的势力，把持朝政期间对其他七旗多所贬抑。除此之外，为了让正白旗升为上三旗之一，还将原隶属上三旗的正蓝旗降格为下五旗……

　　不过，若论到与正白旗敌对的程度，正蓝旗还比不上同属上三旗的正黄、镶黄两黄旗。他听人说过，离权力的中心越近，斗争就越是凶险。

　　祖父太宗猝逝后因生前未立继承人，忠于皇室的两黄旗为了阻止祖父之弟多尔衮自立为帝，以武力威胁多尔衮退出皇位继承之争，让皇阿玛顺利即位。多尔衮摄政之后，党同伐异、擅权自重，对当初反对他即位的两黄旗大臣施以打击、迫害，有功无赏、无罪受罚，加深了两黄旗与正白旗间的敌对状态。连在多尔衮过世数年后的今天，依旧没有减缓的迹象。

　　“妳是正黄旗还是镶黄旗的？”她年纪尚小，就已知自己的家族与正白旗不睦，想来必定是出身自与正白旗交恶最深的两黄旗。

　　他话声一出，女孩的眼神更加飘移不定、乱转起来，显然他的推测又对了一次。

　　“西林觉罗、舒穆禄、瓜尔佳、赫舍里、钮祜禄……”他一连念了十数个两黄旗大臣的姓氏。

　　“哪一个是妳的姓？”他追问着。

　　女孩索性闭上双眼，不让眼神再透露出自己的情绪反应。她个性直率，不擅隐瞒做伪，但脾气固执，决定的事一定坚守不违背。她本就打定主意不说自己的姓名，无论他如何追问也不会松口。

　　他追问了数次，见她闭眼不答，心头火起。长这么大，还未曾有人反抗过他！见她执拗不顺从，他的皇子脾气再度浮上，一把扯过她的右手，朝手腕上用力狠狠咬下──

　　“好痛！”

　　女孩吃痛睁眼，努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敌不过他发狠的力大。顷刻之间，他舌尖已尝到血丝的腥甜，瞧着被他咬到鲜血淋漓的手腕，满意地松开了口。

　　“为什么咬我？”女孩委屈地控诉，豆大的泪珠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却倔强地不落下来。

　　“因为妳不告诉我妳的姓名。”对着她痛到皱起来的小脸，他的眼中没有一丝的愧疚。

　　“妳的容貌会改、声音会变，衣服更是天天在换，但是有一样是不会变的。”他抓起她的右手，执着地注视着淌着血的伤口。

　　“这是我留下的痕迹，永远都不会消除，以后我会凭着这个记号，找到妳的姓、妳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