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声停欲语迟》绿色晓白

4、夜

　　空气里有种奇怪的东西在蔓延。
　　灯已经点了起来，孔筠看着坐在对面的人，一袭青衣，在灯光下显得有种说不清的感觉，虽然和之前见到的素颜仙子不同，此刻的他已经是个施了粉黛的戏子，却一样的清丽脱俗。孔筠想张口说点什么，可是想到刚刚那一幕，不禁觉得脸发烧，只好干咳了两声敛敛容。
　　“没想到，我是个戏子吧？”青衣人缓缓地先首先开了口。
　　“没有没有！额……我不是那个意思……”孔筠听出他语气里的意味，赶紧否认，可是又发现用词不对，赶紧再次否认，可还是觉得不对。一时间这个在朝鲜国王面前侃侃而谈的明国大使竟然语塞了，急得直搓手。
　　“大人赐予的伞，琴仙明日再叫人奉还。”青衣人继续说。
　　“不必了，琴仙……你叫琴仙？”孔筠咀嚼着这个名字，“‘琴仙’‘仙乐’，也是，只有‘琴仙’才能奏出如此‘仙乐’啊！”
　　“琴仙不才，大人过奖了。”琴仙从容地回道，同时抬头看了看窗外，忽然站起来将灯吹灭了。
　　“你……”孔筠连忙站起来，不知道琴仙此举为何。
　　只见琴仙紧张地退到屏风内，避开窗户，用眼神示意孔筠，孔筠不知所谓何事，还是和他一起闪进了屏风里。
　　“大人……您还是休息吧。”琴仙停了良久才结结巴巴地说，孔筠看了看床再看看他，忽然明白过来：“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大人，我们如果点着灯在外面坐一夜的话，明日徐大人肯定不会放过我的。”琴仙忙跪下道，“您不知道，外面一直有人在监视。”
　　“好大的胆子！”孔筠一听，想冲出去好好教训一番那些混蛋。
　　“不要！”琴仙忙拉住，“求大人饶命！您现在出去不仅将琴仙往死路里逼，也将琴仙所在的戏班往死路里逼啊！”
　　孔筠这才停了下来，返身甩开琴仙坐到床上闷不做声。
　　“大人休息，琴仙就在这里守着大人就是了。”琴仙这才站起来站到床前轻声说。
　　“算了，反正我也睡不着了，你陪我聊天吧。”孔筠抬起头对琴仙说，“我问，你回答。”
　　“是。”琴仙欠身答应了一声。
　　“你多大了？”
　　“十五。”
　　“苏州人氏？”
　　“是。”
　　“家人呢？”
　　“……没有家人……”
　　“……亲戚呢？”
　　“……没有……远亲也没有……”
　　“那……和你比较好的……有吗？”孔筠犹豫了一下问道，忽然发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是话已经出口了。
　　“啊？”琴仙果然没明白过来，不过看到孔筠那个表情也猜出来了，顿时不知所措起来：“没有！不过您肯定不会相信了，唉……”他背过脸去，低声继续说，“其实，就是这个原因，徐大人死活都要我来给您侍寝……”说完再没有下文。
　　“这个徐逦，回去非参他一本不可！”孔筠不知道为什么光火起来。说实话来苏州这么些天，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有一个女人在床上等他，简直是骚扰！这次还连男的也不放过，还真以为我孔筠是个食色之徒了！
　　“大人小声点。”琴仙忙一手捂住孔筠的嘴，一手指指外面，孔筠这才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琴仙望了望窗外，并没有发现有动静，回过头来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右手还捂着孔筠的嘴，忙要抽回来，不想被孔筠一把拉住，顺势猛地拽上了床。
　　孔筠扯过被子将两人盖住，紧紧地搂住琴仙，低声对他说：“别动。”这时门开了，一个黑影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脸朝床外的孔筠赶紧闭眼装睡。那人绕过屏风向床上看了一眼，又悄悄地退了出去。等门关好了，孔筠睁开眼睛看着黑影远了，才松了口气。
　　“大人……”琴仙小心翼翼地唤了声他，孔筠才发现自己怀里还搂着一个人，下意识地想放开他，可是手却不听使唤。
　　“好暖……好香……”孔筠心里冒出这四个字，丝毫没有昨天怀疑自己是断袖的焦虑。“若是能和这样的尤物断袖，断又何妨……”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的孔筠这样想着，忽然坐起来将自己和他的鞋子都脱了，返身压在了他身上。
　　终于，还是不能逃离这样的命运，琴仙心里凄苦地想着，任由孔筠将自己的衣衫一件件脱了下来。孔筠一边脱着琴仙的衣服一边亲吻着他的脸颊，忽然有一股冰冷的咸咸的液体流入嘴里，让他猛地惊醒过来。支起身子来才发现身下的人正在努力地压抑着哭声，可是还是可以听出很痛苦地在哭泣着，紧闭着的两汪秋水化作两个泉眼，美丽的脸庞扭曲得让人心碎。“我在干什么？”孔筠停下脱去他最后的一件衣服的手，失神地从他身上倒在了一边。
　　“对不起……真是……”我怎么可以对一个无父无母、无亲无故的孩子做出这种事呢？虽然刚才是情况突变迫不得已才躺到了一张床上，可是怎么可以趁人之危呢？孔筠坐起身来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琴仙也感觉到了孔筠并没有完成下面的步骤，觉得很诧异，刚睁开眼睛就看见他给了自己一个巴掌，惊得也从床上坐了起来。“您……”琴仙瞪大泪痕未干的双眼看着孔筠，孔筠却不敢看几乎赤身裸体的他，只是将他的衣服塞给他便自动躺到了床的另一头，说：“你睡那头，我睡这头。”
　　琴仙穿好内衣却没有躺下，只是愣愣地坐着，孔筠感到双脚发冷，只好拉了拉被子说：“放心，明天我自有办法解决这件事情。”琴仙没有说话，失神地看过去，一双美目黑暗里像两颗明亮的星星，只看得孔筠心里发痒，连忙缩到了被子里。
　　朝鲜的艺妓姐姐知道了肯定会嘲笑我的，孔筠深呼吸一口气尽量地想那些朝鲜女子身上的气味，可是要命的是，那人竟然自己躺了过来，孔筠心里暗暗叫苦：小祖宗，不是害我吗你！“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不……”那人忽然问。
　　“嗯？”孔筠诧异地睁开眼睛，那人已经和自己面对面躺着了，残留着泪痕的眼睛直盯着他，他一时失措。
　　“你是说昨日的雨吗？”孔筠故意支开话题，闭起眼睛。
　　“我是说刚刚……”琴仙激动地靠过来，抓住他的前襟，一股幽香钻进了孔筠的鼻孔直达心里，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孔筠忙转身背对他说：“不为什么……”
　　“大人……”琴仙忽然用一种听不出什么意图的语气唤道，孔筠忍不住又转回身去，“救救我大人！”他忽然扑到孔筠怀里大哭起来。
　　“怎么了你……别哭啊。”孔筠忙支起身子坐起来，只觉得他哭得叫人肝肠寸断，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
　　“好好好，我救你，可是到底怎么了你倒是告诉我啊？”孔筠抓住他的双肩好不容易才劝住了他。
　　“今晚过后我便不再是个清倌儿了，那些盯着琴仙好久的老爷少爷不知道会拿什么法作践我了，反正今后就是没法活了……”琴仙好不容才止住哭，继续说道。
　　原来他本也算是个官宦之家的公子，父亲本是苏州一个小县城县官的师爷，在他还在襁褓的时候因为草拟的文书不小心没有避当时圣上的名讳，被革去官职，一家人穷困潦倒，相继病死，终于在两三岁的时候就剩下自己一人，因为自己太小加上祸发后亲朋好友都不再联系，最后的记忆是被一个戏班的班主捡到，从小在戏班里长大，那些关于自家的事还是当时的前辈告诉他的。其实从十一二岁开始就有不少人看上了他，但是教他琵琶的师傅一直都当他是自己的儿子养，所以班主怎么威逼利诱他总护着琴仙，这才保住了清白直到现在，可是上个月师傅病逝，再没有人能保护他了，他的噩梦就此开始。府衙徐逦出高价买了他的□□夜，所以今晚不管孔筠有没有真的和他上床，反正明天天一亮，琴仙便可以随便被人叫去陪酒、侍寝了。
　　“我的真名叫梅雨时。”最后琴仙抬起头望着孔筠说。许多年后，孔筠回想当时的情景，都会心疼很久——那一双这样清澈透明的眼睛，让他无法拒绝的眼神，后来竟变得连自己都不敢对视。
　　“梅雨时……”心里轻轻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孔筠搂着怀里的人沉沉地睡去，不知道怎么的，这个人如同他的名字——是江南的烟雨——短短的不到两日的时间，已经将人的心浸透，而且好像这辈子都不打算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