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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离开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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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遥溪回到小隔间,拿过那本记载着自己所有毒-药方子的札记,仔细翻阅。陆遥溪虽然嘴上总是说这不治那不治的,但心里头还是盼着每个病患最终都能免受疾病之苦,能平安康健。现在戚继荣的脉象动不动就如同黑穀毒发时,他很担心。戚继荣已经因为他看不见了,若是再出个意外,他这辈子都将愧疚难当,不得安宁。回头一想,不知道郑叁所说的“报应”是不是指这个,此生受尽良心的折磨,夜夜无法安然入睡。
陆遥溪自是希望戚继荣能在药庐再待上一阵子,等他将关于黑穀的一切都弄明白后再走。可戚继荣已经这样拜托他了,他又怎么好拒绝。担心黑穀再次发作的陆遥溪便打算制些应急的药让戚继荣备着。
陆遥溪将札记翻到记载黑穀的那一页,将配黑穀的方子看了又看,辩证求因,审因论治。只有彻底了解了毒-药,才能制出好的解药。
其实,上次给戚继荣解毒时用的方子就能控制黑穀的毒性,但陆遥溪总想着将那方子再改一改,希望新的方子能更加完善,最好还能对戚继荣的眼睛起个辅护作用。
要求越多,就越是难让自己满意。陆遥溪每写出一剂新方,过不多时就会烦躁的将它揉成团丢到地上。还能更好,还能更好……陆遥溪一直这么想着,将药方改了又改,在否定与再否定中循环往复。整个人像是陷入了纠结的泥潭之中,越挣扎,沉溺得越深。在配方上,陆遥溪头一次失去了沉着与冷静,他知道,这对一个医者来说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陆遥溪看着满桌的狼藉,一把将所有物品推到地上。既然在原方上改总是不满意,那便干脆全部重新来过!
日头东升西落,天上云卷云舒,陆遥溪坐在小隔间里潜心研究,像尊雕塑一样对外界的事情毫不关心。直到东山山上月轻轻走出最高峰,直到札记上的字一个也看不清了,陆遥溪在纸上划去苦藁,落笔写下上麻桂和子姜黄。给戚继荣预备的药方这才定下来。
药方虽是定下了,但陆遥溪点上油灯后,依旧把自己困在小隔间里,没有出来。
子夜,隔间的火苗忽明忽暗。算起来,陆遥溪已经不吃不喝的在小隔间待了近十个时辰。这种事要是放在戚继荣身上倒是没什么,戚继荣毕竟打小习武,身强体健。曾经执行任务三天三夜滴水未进,结果任务结束,睡上一觉便又生龙活虎了。但陆遥溪不同,陆遥溪就是一小大夫,说白了,和弱书生没什么两样。
一直安静坐在厅堂里的戚继荣,想了想,起身往小隔间去。
陆遥溪回身望了戚继荣一眼,以为是夜深了,戚继荣准备来小隔间休息,便道:“今晚这地方我要用,你去我房里睡。”话毕,陆遥溪又忙着从架子上取药材。基本的方子是写出来了,但制药还需费些时候。既是应急的药,就应当制成丸状,一来方便携带,二来见效快。
戚继荣望着陆遥溪的方向,斟酌字句后,说:“倒不是戚某要休息,而是陆大夫。陆大夫已经在小隔间待了近十个时辰,无论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毒方,还是先停一停的好。”
陆遥溪一听立马怒了。他本是为戚继荣着想,结果戚继荣还这般误解他,难道在戚继荣心里自己就只是个会制毒,祸害人的大夫?
“谁配毒了!”陆遥溪对着戚继荣大发脾气,瞅见桌子上的医书,没有多想,随便抄起一本就朝戚继荣砸去。
医书哗啦啦的在空中展开,戚继荣迅速反应,侧肩,右手稳稳当当的接住从自己面前飞过的册子。
对此,陆遥溪并不觉得吃惊,空中的桃叶戚继荣都听得出动向,何况是这么大本的医书。
陆遥溪瞪了戚继荣一眼,没好气的道:“出去!”
戚继荣站在原地望着陆遥溪,不进也不退,他实在不明白陆遥溪为何如此生气。
陆遥溪看着像木头桩子似的立在门口的戚继荣吼到:“听不懂话啊,我叫你出去!”
戚继荣只好踱步退出来。
陆遥溪在小隔间待了一夜,戚继荣在陆遥溪的房中坐了一夜。一道帘子隔开两人,帘子两边的人各怀心思。
次日,天边泛起鱼肚白,陆遥溪伸个懒腰,舒展舒展酸痛的肩膀,终于从小隔间出来了。见着坐在桌边的戚继荣,过了半晌才道:“这个你拿着。”话毕,将一个骨白色的小瓷瓶递到戚继荣跟前。
戚继荣眼上蒙着纱布,也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伸手去接。
见此,陆遥溪无奈的拉过戚继荣的手,将小瓷瓶放到他的掌心,语气是难得的和缓:“出谷后,若是感觉不舒服,便服上一颗。”
戚继荣愣愣的握住瓷瓶,微凉的感觉从手心传来,深邃不见底的眼睛里,不知藏着怎样的情绪。戚继荣以为迷恋制毒的陆遥溪,是因为又发现了新的毒-药方子,才会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熬上一天一夜,怎曾想到头来是为了自己。
陆遥溪咳了咳,打破尴尬的沉寂:“那什么,你收拾一下,我送你出谷。”药庐建的地方很偏僻,若是不送的话,戚继荣什么都看不见的怎么可能走得出去。
戚继荣依旧是用那副淡淡然的姿态,对陆遥溪平静的说:“劳烦陆大夫了。”
陆遥溪白了戚继荣一眼。说实话,听到戚继荣这样跟自己道谢,心里莫名的觉得不太好受。戚继荣总是这样,客客气气的,给人感觉疏离得很。
陆遥溪让戚继荣去收拾东西,自己则趴在桌上眯一会儿。大概过了一刻钟,陆遥溪揉揉眼,出来寻戚继荣。看到戚继荣什么也没拿的立在院门口,陆遥溪气不打一处来:“你行李呢!”
“戚某没有要带的东西。”
戚继荣被郑叁那伙儿强盗劫了,这药庐里除了一套衣裳和一把剑是他的外,其他都跟他没有关系。再者,戚继荣脚程快,从这儿到京城两天就够了,根本就不需要带什么行李。
陆遥溪却是不知,对着戚继荣凶道:“没有要带的?路上你连衣裳都不用换?”
戚继荣不说话。
陆遥溪望了眼一语不发的戚继荣,低声抱怨:“真是上辈子欠了你!”
自认倒霉的陆遥溪气呼呼地去帮戚继荣收拾东西,换洗的衣物、盛水的水囊,等等。打包好后陆遥溪将东西往戚继荣身上一丢:“拿着!”
毫无防备的戚继荣,被突如其来的行囊砸得往后退了半步。
唯一出药庐的山道早在几年前就让陆遥溪给封了,现在想出去只能自己走出一条道来。荒山野岭,树木杂生,虽然陆遥溪在前面领着路,但戚继荣什么都看不见,自然会常常被树挡着被藤绕着。于是陆遥溪每走两步就要停下来等戚继荣。
眼见,戚继荣又在挥剑斩藤,陆遥溪生气了:照这速度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谷!
待戚继荣将剑纳入鞘中,陆遥溪火冒三丈的过去,对着戚继荣讥讽:“你不是耳尚能闻吗?你倒是听着声音跟着我走啊,怎么动不动就被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拦住?”
“林中杂音太多,戚某听不真切。”
陆遥溪嘲弄似的对戚继荣冷哼一声:“承认自己说了大话能死吗!” 话毕,陆遥溪一把拽过戚继荣的手,大步往前去。
陆遥溪一路生拉硬拽的将戚继荣从药庐谷带了出来,接着两人又走了一段人烟罕至的小路,这才到清水县的集市。
陆遥溪领着戚继荣去舆行,进门就嚷到:“有人没?”
“有有有!”听到声音,三十来岁的车夫忙跑出来招呼,对着陆遥溪问,“客官可是租车?”
“嗯。去京城多少银子?”
车夫一听,知道是大买卖来了,立即笑吟吟的答:“五两。”
“这么贵?”
“客官说笑话。你去别家也是一样的价,说不定别家还嫌远不跑呢。”
陆遥溪从雄黄谷出来租过不少马车,他知道这车夫说得不假,有些舆行确实不乐意走远程,主要是怕出意外,越是小地方,舆行就越是如此。
陆遥溪白了车夫一眼,愤愤的从腰里掏出碎银子。这些银子都是他自己攒的,跟戚继荣没有任何关系。虽然当初郑叁在戚继荣身上搜出五千两银票后,给他留了一千两。但是那份钱,陆遥溪并不打算动。
陆遥溪将银子交到马夫手上,转身对戚继荣说:“这钱算是我先给你垫上的,你回来的时候,要记得还我。”陆遥溪认定戚继荣还会回来,因为戚继音还在云山。戚继荣对戚继音宝贝得很,还没带戚继音来找他瞧病,怎么会就这样离开。
“这个自然。来日戚某定会双倍奉还于陆大夫。”
听到戚继荣说要双倍偿还自己,陆遥溪并没有觉得很高兴。戚继荣家有钱他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随便出趟门就揣五千两在怀里。但有些情谊是不能用钱去衡量的。
陆遥溪将戚继荣送上马车,戚继荣跟陆遥溪拱手辞别:“陆大夫,告辞。”
听到戚继荣跟自己道别,陆遥溪一时间有些恍惚,过了半天,对戚继荣没好气的道:“赶紧走,看到你就烦!”
戚继荣没有说话,而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城门外,马夫上车,道了句:“平安!”为的是祈个好彩头。
车夫一扬鞭子,四轮马车,绝尘而去。
陆遥溪望着渐渐远去的车子,心里头忽的生起一种离别的难过。他认识戚继荣的时间不长,但在同一个屋檐下住着,同一张桌上吃饭,多少还是当戚继荣是朋友的。尽管跟戚继荣说话时常常会显示出不耐烦,甚至会嚷骂戚继荣,但他并非是真的厌恶那大个子。
戚继荣一上马车就伸手解下了蒙住双眼的白纱。
陆遥溪对黑毂的判断从一开始就没有错。黑毂提前毒发,是戚继荣自己用内力逼的;失明不见好,是他有意装的;脉象虚浮混乱,是他运功调的。
戚继荣翻看过那本札记,然后从头到尾,滴水不漏的骗过了陆遥溪。
撩开一角车窗帘,戚继荣回望身后,陆遥溪已经远远的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儿,在茫茫的荒野中那么不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