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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回(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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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混混沌沌模模糊糊的影子。其实还是个端正的人——眼里透着精彩,一晃眼如枭鹰般的骤明骤亮。
“喂呀……”
身段无限袅娜。
如果说世上的事情有缘分,穿得透死生,也就再说得通了。他本不该,悔不该乱看的。
彩声将小梅吃吃的笑淹过,浪打似的埋没不见。听到有很多人各式各样的喝彩,他被捧得许高。
那人坐在尚才边上,灰衣灰袍。大约是所谓“捧场”的来人罢——
不不不。
眼前乍晃,随着戏去了。想再看,贵妃却不能再看了。贵妃正欲落寞,而他正春风。这样云玉各一梭。怎堪他似曾相识呢?
——这人他见过!
身型一怔,险些瘫软。再去人群里寻:却再看不到了。
“三千宠爱一身专……”
忙收敛心神。
“万岁转驾……”
丑儿如是说道。
罢了罢了。
玉堂飘也似的退去台后不见。不等他思考,已被急匆匆剥去蟒衣,似是红蛇蜕皮,卷出一身彩旗似的鲜。奉上新沏的嫩茶,怕糟了唇色,只敢小掀盖碗,掩掩地抿一口。
——不不不。
他还有伎俩,还有满怀打算。
彩裙的箭带飞舞,又一次粉墨登场。渐感不适。头上勒得死紧,陪着无声的演,做戏,整整满脑昏善的臆想。
四平调稳稳而升。
——伶是他唯一的出路。
诚然江广成待他不薄。读书写字请了先生教:却由他好坏。结识的新学弟子中有研西学的,他蠢蠢欲动。但留洋花费,又如何好开口呢?
是杨玉堂,纳兰玉堂,只不是江玉堂。
他低垂凤眼。捻起金杯。颤着”饮”过。指尖轻转,巧得像翻飞一只金蝶。人群中狼嗥般的彩,随着大吼的:
“吃醉唷!”
台上的他微微一骇。一霎时他以为这狼嗥般的彩声,像是要冲上台来,生吞活剥地把他给吃了。
活生生的。
他没骨气的吓愣一息。轻攒翠蛾。倒像在等他的三郎。
小梅……
黯青色帘幕沉在门前,遮掩过天光几许。却依稀有虫丝似的光透过。渐渐泯灭。
天大约是暗了。
头上紧张更甚。那白绫带一寸寸卡进肉里,勒得胸闷。恍惚瞪大了一霎眼,随即消逝。神色迷离,衬出金钗滑溜,宫衣微皱。只在四平调愈紧之际,露一个酒恶时拈花蕊嗅。
暗做准备。
忽地!
贵妃倒地。
凤冠砸在地下轻轻的磕。
四平调还在继续。
……
“诶呀不好……”
勒头师傅惊叹。
全场一霎时的寂静。看他鱼卧,醉入花丛宿的浅眠,挂着怡然的笑。
四平调还在继续,只是略有些听不见了。听人群中,一个渐起的掌声。
那灰衣的人惊破诡寂。人群中交换着眼色,潮水般传过。
蓦地。
渐起了彩声,掌声!几声试探一样的喝彩,紧接着从喉咙深深处的脊梁里挤出的声音,姨太太小姐名媛交际花的尖叫,用她们带了花露水的绢子裹了的戒指砸在舞台上的声音,杂役跑过的声音,嘶喊声……
那卧鱼,伴着恬静的笑。延过了一分钟,两分钟。
卧鱼,先是交错右步,蜷起腿。盘卧着蹲下;臀和腰触着地,拧身枕手而眠。硬功夫,少不得七年坐科三年入室苦熬;登上台来了,也不过是一霎时的得意。
而玉堂做到了。
贵妃为喧嚣惊扰,渐渐苏醒。一如昔日的风华绝代。角儿的心也在这掌声间渐渐醒转。
玉堂睨着眼,两颊生笑。忍着颅上剧痛。
——他成了。老鸹窝里出的凤凰。纳兰姓的爹得留给他的,随了他姓的娘留给他的身段样貌。
他如同廿多年前昙花一现的女人一样惊艳。一样的苦,挣出淤泥而触及云端的快感。
帘外全暗。那虫丝似的光消失不见。只有那高挂的煤油灯旋出飞扬跋扈的亮,尽数洒在他身上。箭带金边熠熠生辉,永无止境的乱旋舞腰,重头歌韵血污红裙。
他把自己赌给了戏,至此占尽风华。
直到笙歌散尽游人渐去。玉堂步入后台,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脑内一闪而过:
——那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