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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回(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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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时民国十年。
又是一年春。吹散了棉衣袄裙。带着怀冬的无限闺怨,渐行渐远。
“再紧一寸。”
木桌方镜前红光晃眼。待细瞧,却是珐琅煤灯逞了威风;将镜内人影,噬去了半面。
满房的红蓝翠黄,人面映成摆设。
那师傅手上咯咯作响:
“先生,不好再紧。我往前都是……”
“给王老板勒头的,我晓得。”
欲扭转头来,却定住了。似是恐怕毁去一身的挺拔白衫。央道:
“只再紧一寸。我自己有轻重,又不是十一二岁小孩子不懂事。怕等歇卧云,掭头。”
“玉堂!”
门帘掀动,眼前又转入一个青蓝衫男子,
“扮得怎么样了?呃…在勒头呢。”
又说:
“不得了!听到你登台子,我带了许多朋友来捧你的场!”
“尚才……”
玉堂无心于此:
“外头的水牌上,写的什么字样?”
“嚯,正要与你说——足六尺往上的[玉芙蓉]!保管从此往后,无锡城没有不识的,你唱的好,以后一定到外头唱戏——”
“——到上海唱去!”
说的神采飞扬,意气奋发。他坐在镜前略略一笑。恰逢那师傅缓过劲来,猛地一发力:
“走着!”
措不及防。留下一声轻响。
火车的的烟雾漫上天空,远处。往远里走。天下苏杭,上海不夜城……
再再远,还有很久前的长安。
而他终于大妆初毕,按品而分。端详虚像。贵妃,已是名胜于实。凤冠红蟒,牡丹金折扇。
恰似正当年,珠翠满鬓,宝钗花钿玉搔头。
玉堂傲然立在镜前。居高临下的望着,自信与众不同。
他不是寒窑苦海中搜来的徒儿,通堂打下没个伸冤处;不过是旗人世家欢喜看戏唱曲的份,兀自残了些在血液里;着了迷,又无人阻挡;自信命里带的缘分:才拜在梨园门下,天性如此。
想到此处,不由得抚了抚脸,也是正当年呢。他才二十一岁呀,有的是将来——
他自有打算。
“杨老板,江家小姐在外头。”
有人讪笑着说。眼前一亮:
“她来啦?怎么不进来?”
“她说:‘先生既然忙,我进来也光添乱;不如坐的离台近点,再去声援。’”
“哦哦。”
——有一小丝落寞。
台上。
四平调,四平八稳;宫女力士,面不做声。场下人,凝息;都是尚且不知姓名的江家小姐,李家少爷之流,议论这未成名的戏。
一切不过是掩盖他心下忐忑,七上八下。
“摆驾——”
呀。
笑脸相见。
台下看,仿佛雾蒙蒙一片。唱了两句,到“玉兔又早东升”,原来尚才在左畔;再不敢细瞧,认真唱。他可水磨似的请教了师父千遍万遍呀。再到“皓月当空”,发觉江家小姐,竟然坐在头牌。
江广成家唯一的女儿。生的小小眼睛小小嘴,连小字都是:小梅。
而如今知晓名字却再不是什么稀罕事情了。她是新式女性,往学堂去;喜欢她,小眼睛小嘴也无限可爱。
他看着唱。
今天穿了一件象牙白镶红边的收身式样,好时髦。正朝着自己抿着唇浅笑呢。
玉堂思想,一愣。刹那间成了另一人。情愫如此突兀,他转不来。
晃开眼,斜昀脉脉水悠悠。又往何处去瞧呢?难得贵妃面上,瞧不见腮红。千般风情,在此一抬眼,着实是好啊——
却不小心对上了,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