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百鸟依

6、第六章

　　“你好了没有？”浩早已等得不耐烦了，拼命催促，“查个生死簿而已，把资料调出来不就好了吗？”少年满口答应：“快好了，再等等”。

　　浩心烦地看他在电脑前折腾，他不住地看表，心想今天的行程真是不顺，只是收个魂而已，居然要亲自跑一趟冥界。虽然因为工作关系，他常要出差到冥界。但每次来，都让他觉得浑身不舒服，总想马上跑回人间，仿佛自己有什么东西落在人间，要立刻回去，所以，每次启程前，他总要仔仔细细地检查，莫非自己真的落下什么要紧物品。

　　“你好了没？”

　　“就好了，你再等等。”少年回答，双手不住地敲击前盘。

　　浩看他一双翻云覆雨手的架势，顿生怀疑。他一把扯开少年，拉过电脑屏幕。

　　这是什么东西？他吓了一跳。屏幕上清清楚楚地显示着：仍有阳寿七十八年，百岁归西。

　　这是苏亚的生死簿。浩看了少年一眼，少年立刻低下头去，不敢望他，一副做错事被当场逮到的狼狈样。

　　浩皱起眉头，忍不住按自己的太阳穴。

　　“你想擅自修改生死簿？”浩口气凝重地问少年。

　　此话一出，百合立即花容失色，目瞪口呆地望着少年。而苏亚却依旧一脸茫然，听不懂他们的谈话。

　　“人家，人家看你来冥界一趟不容易，不想让你白跑。”少年委委屈屈地说。

　　浩正想开口骂他，笨蛋，擅自篡改生死簿会被判刑的。可他灵光一闪，问：“这么说，她还有七十八年的阳寿？”

　　“等一下就没了，我改了之后。”死心不息的回答。

　　啪——

　　一把掌打在了少年的后脑勺上，紧接着传来浩的怒吼：“你这个白痴，你不要命了吗？”

　　“你，你是在为我担心吗？”好感动啊，少年的双眼立刻亮晶晶，爱慕地注视着浩，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噢，只要你关心我，即使被你打，也心甘情愿。

　　浩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他自言自语道：“难怪黄泉号不收，根本就是没死的人。”

　　百合插嘴问：“浩先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噢——”浩长叹一声，“我想我遇到了千年难得一遇的现象——灵魂出鞘。”

　　“灵魂出鞘？”

　　“没错，是指灵魂擅自从活着的□□里跑出来的现象。出现的几率是千年一次。”解释到这里，他懊恼地指责苏亚：“都是你不好，没死干吗跑出来？”

　　“喂，你够了。”听了许久，苏亚大致明白了情况。她恼火地说：“说我死的是你，现在说我没死的也是你，我到底死了没有？”

　　“没有！”

　　“没有你把我弄来这里干什么？还不快点把我送回去。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没你那么轻闲。”

　　“我轻闲？靠——要不是你惹来那么强烈的念，我会注意到你？还要辛辛苦苦送你来冥界，你没死就不要随处乱跑，擅自脱离□□，有点灵魂的职业道德好不好？”

　　两个人，不，准确地说，是一个人和一抹魂，你一句、我一句的争吵起来，争得面红耳赤，各不相让。这个抱怨，快点把我送回去。另一个威胁，你再吵，我就把你扔在冥界，让你一辈子都回不去。

　　他们两个吵得不可开交，百合在一旁很是着急，却又插不进去，想劝架也无从劝起。反倒是她的少主，坐在一旁，乐呵呵地看他们吵架，心里不住地祈望他们能一直这样昏天暗地的吵下去。

　　好不容易，他们终于停了下来，不再争吵。百合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心想总算停止了，浩先生平时总是一副云淡风清、冷静自持的样子，没想到脾气还挺大。

　　浩喘了口气，好久没吵架了，这次争吵几乎把他的力气都耗光了，或许是年纪大了，这种火爆的行为已经不再适合他。

　　苏亚喘着粗气，这架吵得真爽，把她堆积多时的怨气好好的发泄了一通。她睁大眼睛盯着浩，问：“接下来怎么办？”

　　浩顺了顺气说，能怎么办，当然是把你送回去。

　　少年立刻举手：“我也去。”

　　浩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留在冥界，你再捣乱，我就把你干的坏事通报最高委员会，然后你就可以在监狱里好好睡上个三五百年了。”

　　不要——少年嘟嘴说。

　　“不要你就给我老实一点，黄泉号准备到了，今天的收魂工作你准备一下，百合，看住你家少主。”说完，他打开手机，摁了一串号码，少年身后的银白色大门缓缓开启，浩对苏亚说：“跟我来。”苏亚一脸不满地说：“又要去哪里？”“送你回去。你不要吗？那就留在这里好了。”

　　一番惺忪平常的语言包含着无尽的恐吓与威胁，苏亚怨愤的想：该死的阴阳师，下次绝不会让你那么得意。想归想，她还是快步地跟上去，她需要快点活过来，她在人间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她还没把雷严隽捉拿归案。想到雷严隽，她忍不住握紧拳头，那个人渣，一定要逮住他。

　　浩领着苏亚，穿过一条长长的银白色走廊，打开一闪玻璃门，进入一个圆形的房间。房间依然是银白色。他走到房间中心，在手机上摁了一串号码，房间中心的地板骤然打开，一个圆柱型的玻璃电梯升上来。浩走了进去，苏亚也跟了进去。玻璃门自动合上，门板上显现出一只熊猫的脸，他憨态可掬地问：“请问要去哪里？”

　　浩问苏亚：“你的□□在哪里？”

　　苏亚说我怎么知道。

　　“那你最近有遇到什么危险吗？比如撞车、跳楼、受到袭击之类。”

　　“被你强带来冥界算吗？”

　　做好人就是没好报。“我是跟你说认真的。灵魂出鞘通常都发生在□□受到强烈的刺激的时候。你如果想不起来，我是很难帮你的。”

　　苏亚很努力地回想：“不久之前我好像受到了伏击。子弹、流血……我在医院醒过来，然后，去监视雷严隽，接着就遇到你。”

　　“这就可以了。麻烦送我们去医院。谢谢。”

　　熊猫回答：“请稍等……搜索出15家医院，请选择降落地点。”说完，15家医院的名字一一列在熊猫脸的下方。浩示意苏亚选择，苏亚想了想，在荣德医院的名字上一点。熊猫开口说：“谢谢你的选择，我们这就将你送到选择地点。祝你狂欢节快乐。”

　　嗖的一下，熊猫消失了。电梯立刻下沉，电梯外只看到白茫茫的一片，不一会儿，电梯跌进一片黑暗中，只有一些亮点出现在电梯的下方。电梯加快速度向下沉，那些亮光越来越清晰，渐渐的，苏亚看清了那些光亮，那是城市里的万家灯火，在雨夜里遥相辉映、驱赶寒冷。而她和浩却位于半空中，电梯向下降落着。眼前的美景将苏亚牢牢吸引住，她回想起小时候，独自一人爬上楼顶，抬头看满天繁星，那景致让她幼小的心灵抵达了宁静的永恒。虽然当时她还小，不清楚什么是真正的永恒，但那感觉就在心里，虽然难以言表，但她感受到了。童年的日子呐，应该再也回不去了，那种平静的生活，宁静的感觉，自从她决定穿上制服，背上枪支，在枪林弹雨中摸爬滚打，她就已经选择了一条不可能平凡生活的道路。她的心里莫名生出一种悲凉的情绪。我不能后悔，我也不会后悔，她对自己说。她一定要将雷严隽捉拿归案，偿还十年来的血债。

　　浩却意兴阑珊地靠在玻璃壁上，哈欠连天，这种场景他早就看过多次，了无新意。他全部的想法只有一个，早点结束工作，早点回家睡觉。

　　电梯最终落到了地面。他们走了出去，进入医院。他们轻而易举地找到苏亚的病房。苏亚的身体依旧躺在重病看护室，嘴上套着氧气罩，一旁的心电图 “嘟……嘟……”的叫个不停。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仿若垂危的病人，过不了今天晚上，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浩在旁边嘱咐：“等一下你直接走进你的身体，你就可以还魂了。”说完，他立刻竖起食指与小指，念了一串咒语，一点蓝光从他的手腕上升起，进入两个竖起的指尖。

　　“你在做什么？”苏亚问。

　　“在你额头上打个遗忘咒。等你醒来，便不会记得自己到过冥界。”活着的人是没有权利知道冥界的事情的，这是冥界铁打的清规戒律，上万年来，雷打不动。

　　“那遇见你的事情也会忘记吗？”苏亚问。

　　“当然。”

　　“太好了，终于可以不用见到你的倒霉样了。”苏亚满心雀跃。

　　浩冷语讽刺：“我才要谢天谢地呢，终于可以摆脱你这个讨厌鬼。”一语既出，四目相视，仇恨的火花滋滋作响。看架势又要一番新的争执，突然苏亚头一扭，嘴里说道：“懒得跟你这个白痴浪费口水，免得浪费我的宝贵时间。”然后看准自己的身体，穿了进去。

　　不对，怎么还在外面？

　　苏亚惊奇地看着床上躺着的自己，再看看站在床边正准备点遗忘咒的浩，他也有些呆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浩生气了，这个魂已经磨光了他所有的耐心，“快点进去呀。”

　　“别吼我，我已经进去了，但就是进不去。”

　　浩一把扯过苏亚，把她往身体里塞，苏亚一个踉跄，穿出身体，跌到床下。她爬起来气恼地说：“你下次再这样抓我，我对你不客气。”

　　浩却没有理会她的威胁，他迷惑地看着床上的身体，再看看苏亚的灵魂，喃喃自语：“没理由呀，怎么回不去？”他怔怔地想了半晌，最后还是那句：“没有理由呀，为什么回不去？我记得清清楚楚，灵魂出鞘的情况下，只要灵魂穿体，就可以回魂了。”

　　一股无力的挫败感袭来，浩摇摇头，摸了摸肚子，对苏亚说：“我要吃面。”

　　呃——苏亚楞了，这个人，什么逻辑？

　　浩捧起海碗喝下暖和的汤，咂吧咂吧嘴巴。他饿了好久，现在终于能吃个饱了。想想自己还真是称职的阴阳师，为了这份工作废寝忘食，下次强烈要求冥界给他提工资。

　　他抬头看看坐在他对面的苏亚，十分不耐烦地等他吃饭。他笑道：“呵呵，想不想尝尝这里的馄饨面，很有名的，附近街坊邻居都知道。哦，对了，你现在没有肉身，吃不了，真是可惜呢。”

　　苏亚哼了一声，说：“至少我现在比你好，不用担心挨饿。”

　　“那正好，你就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吧，我先回家了。”

　　“喂，阴阳师，”苏亚急了，“还没把我放回去，你别想跑。”

　　“怎么放？你也看到了，你根本就回不去。你这种状况千年难得一遇，我没有办法，你令请高明吧。”浩结完帐，想离开。苏亚一把抓住他，那种执着的念从她手上传到浩的身上，浩顿时打了一个冷颤，那强烈的念力将她的手活生生地化为实体，紧紧地攥着浩的手臂，浩皱了皱眉头，魂本来是没有实体、虚无飘渺如烟雾一般的生命形态，之前那个宾馆里的人可以穿越苏亚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但是苏亚的念力却能将自己化为实体。这种程度的念力在魂中是不多见的，只有恶灵才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她究竟是什么人？不，或许他该好奇她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会成为恶灵吗？

　　浩猛一抬头，他突然好像听到惨叫的声音。他挣开苏亚的手，冲了出去，转过几条街道，看到一个小女孩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她前面站着一个小男孩，手持一条木棒，嘴里喊着：“怪物，快滚开。”小男孩不住地颤抖，但他还是站在那里，毫不退缩，勇敢地面对黑色的庞然大物。

　　站在小男孩面前的是一个三米多高的怪物，身上带着腐尸的臭气，它的头顶上流出黑色的液体，那液体顺着他的身体倾泻而下，渗入土地里，将土地染成黑色。它那双怕见光明的眼睛犹如两条翻出白肚子的金鱼，它的鼻子早就腐烂了，一个黑色的洞代替了他的鼻子，一条蛆从里面冒了出来，又缩回去了，它干皱的嘴巴一张一合，发出沙哑的声音：“你看得见我吗？呵呵，已经很久没有人能看见我了。噢……鲜美的味道。果然是小孩子呢。呵呵，小孩子的眼睛最纯洁了，怪不得能看见我，但是你的眼睛很美味的。我要全部吃掉，你们的眼睛，心脏、灵魂、精神、还有□□，我要统统吃掉，别怕，你们很快就不会再害怕了。”话音刚落，怪物立刻向前扑去。

　　寒光一闪。

　　怪物顿时僵住了，喀嚓一下，一分为二，倒在地上。

　　浩安然无恙地站在小男孩的前面。那两个孩子一时间都楞住了，完全没有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从后面跟上来的苏亚，却清楚地看见他的动作。一瞬间，手刀一劈，将怪物当头劈开，惊人的速度加力道。真厉害，她忍不住在心里赞叹。自己虽然也对空手道略知一二，但论及手刀的精准与力量，却远远不及这位阴阳师。但他曾经败在我的手下呢，她安慰自己，就综合实力而言，我恐怕还比他高一点点。

　　浩伸出手，摸了摸男孩子的小脑袋，赞扬道：“真勇敢，是个男子汉。”说着，一道蓝光从手腕上升起，点在了男孩子的额头上。男孩子的眼神立刻变得呆滞起来。这时浩走到小女孩的身边，将她抱起来。小女孩用稚嫩的童音问他：“叔叔，你是咸蛋超人吗？”

　　咸蛋超人的面具那么难看，他才不要当。“不，我不是，我是保护地球的正义战士。”浩一本正经地说，手也摸上了小女孩的额头，在那里打了个手印。接着他把小女孩的手放到小男孩的手里，对他们说：“现在你们乖乖的回家，以后不要晚上乱跑出来玩。”

　　那两个被打上遗忘咒的孩子，懵懂地牵着小手一起回家了。他们将不会记得在一个冬日的夜晚，他们遇上了怪物，也遇到了保护地球的勇士。

　　浩转头，看到站在一旁的苏亚，苏亚白了他一眼：“你这个家伙还不算一无是处。对了，这是什么东西？长得真难看。”

　　“恶灵。”浩拿出手机，联系冥界，。不一会儿，冥界的特别行动队驾着猎犬赶到，他们是来清理现场的。苏亚看着那些庞大的猎犬，心想，这是什么东西？体积几乎是十只大象的总和，它站在她身边，爪子几乎与她的肩膀同等高度。抬头再看看，那猎犬的额头上还长着一只尖角。果然是冥界，盛产怪物，净是出些人间没有的生物，像会说话的熊猫，等等。

　　浩同其他人将手头上的事情交代完毕，走过来对她说：“你现在有空吗？”

　　苏亚没好气地回答：“作为出鞘的灵魂，我的娱乐很有限。”

　　“那你再跟我走一趟。”

　　“去哪里？”

　　“冥界。”

　　“还去冥界？”苏亚几乎吼起来了，“你明明说我没死的，干吗硬要把我塞去那里？我跟你说，我还不想死，也不能死，而且我根本没死。我才不跟你去呢。”

　　“小姐，我不是要把你塞去冥界，就算真的塞，冥界也不会要你。我是想带你去见我的老师。他是冥界的智者，他干收魂已经上千年了，是收魂业界的高手。我是想让他帮你想想办法，好让你能顺利回到身体里。”

　　“你会这么好心？”

　　“当然了，我很有职业道德的。”浩回答。他在心里加了一句，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你变成飘荡人间的游魂，让你有机会变成恶灵。她还有阳寿七十八年，还要七十八年她才有机会重返冥界，如果无法回到身体里，她就只能在外漂泊，在没有监视的情况下，他无法保证她不会使用念力去威胁其他人。

　　想到这里，浩一把搂住她。

　　“喂，你干什么？”苏亚正要挣扎，浩已经搂着她跳上一只猎犬，他抓起缰绳，对猎犬说：“走吧，带我们回冥界。”猎犬长啸一声，后腿一登，腾空向前跃出，很快就消失在黑色的夜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