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
-
诸舜英宫人皆簪绢花、银钗,来往穿梭如花如蝶。
李尚宫手中持一支湘妃竹镶玉狼毫,捧着一本红封名目册子,身后跟着一串女史,皆捧吉祥花样檀木盘,上覆一层锦绣软布,盛有东珠、南珠、和田玉、蓝田玉、金刚石、红蓝宝石等珠翠并各色金银首饰花样,雁序而入。
我与赵德妃、惠昭仪两位一并置于靠东窗一鸡翅木游鸾大榻上。惠昭仪素来自诩是个端庄正派人,又受恩加封华藻教学一职,便螓首微垂,蹙着眉持赤朱笔墨在一旁圈点笋奴与苗苗的功课。赵德妃却是整个腰酥骨软的,拿一双倩兮巧目来回扫着宫人手里的托盘,十足一个守财奴的模样。
“西罗进金刚石一百廿三粒,一等二十粒、二等四十二粒,余者为三等。”
旁边的司珍念一条,手下的几位女史便两人合着记一条,待她俩记完之后便让李尚宫加印,最后呈到我这里来请凤印,这就算是入了库。
这些看着繁琐,实则已是简略了不少,要知道之前更有典珍掌珍并手下女史挨个细细审查,分级排等,那才真是耗费眼力心力的苦活。
慢慢地念到了红宝,赵德妃的美目更是明媚三分,水汪汪地瞅着我,又瞧着那来来回回的红宝映照太阳流光溢彩,看着便十分令人不舍。
“难道还能少了你的一份?”我没好气地瞪着她,这幅样子做给哪个看,莫不是说我亏待了这一品的德妃?
“这不是难见这么好的,我看着便眼热么。”赵德妃讪笑道,美人即便是难为情也是好看的,她这副长相可说是我见犹怜,作大妇的都如此爱怜不已,莫要说是她的夫主了。
其实这各自也都心知肚明得很,盛宠的德妃如何就缺了那两块儿石头?只是她如今未有一子傍身依靠,便朝我这个皇后示好罢了。
我当场定了几个富丽又时新的胡蝶花样,令人呈给赵德妃过目,又朝宫人道,“快拿去给那打谷风的。”
其中有一座以数十颗细碎红宝镶作赤金绞丝牡丹样儿为簪头,花心里一颗胜过拇指大的红宝石熠熠生辉,又添两三玛瑙薄片雕作彩蝶于其下为流苏,更妙的是那牡丹上竟有一轻盈蝶翼颤颤欲活,若不是那蝴蝶上嵌了金刚石与牡丹做鲜明对比,竟然看不出是个假物来。
这物儿一出来,顿时众人的眼睛都挪不开去了。
惠昭仪先道:“这簪子倒十分灿烂精巧,娘娘可要好好赏了尚功去。”
“我竟是不行了,这可人爱的——”赵德妃凭依着榻上,做一派那春风拂榄露华浓的娇艳,冲我虚虚一揖,“娘娘这等大恩,叫咱如何能报?”
“瞧你那乔拿的,这左右一句话的事儿,我难道还能图你什么?”我叹气,取了那牡丹簪来,打量着她高耸俏丽的灵蛇髻,便亲手替她簪上,又拿两枚玛瑙压发与她定住那沉甸甸的簪子,“初六蕳池宴,你可端好了德妃的派头,莫要与随便哪只猫儿狗儿的一般计较。”
“娘娘难不成还不信我,”赵德妃对镜顾盼,显然对那簪子爱不释手得很,“咱们圣人喜欢什么样的女儿,难道我还能真拦着不让?之前那些不过是玩笑话罢了。”
赵德妃拈着青葱玉指,又拾起一枚青玉收翅蝶不要试戴,显然这素净颜色不比那红宝令她欢喜,便回身给惠昭仪髻上插了,被人家好一个白眼,直接摘下来丢去托盘里,“什么猴模鬼样的东西都拿到我这里来。”
又向捧盘的女史道,“把这个赏了沈氏。”
这沈氏便是住在惠昭仪的唐棣宫中,那位素雪繁花的小美人。
只是她刚刚那一摔,也不知是否损了玉料,若是送个破碎钗子过去,怎么看着都是个不吉祥的意头。
“莹莹这脾气,如今真是越发倔强。”我话虽这么说,却也没拦着她,身为女子,吃酸捻醋那是常有的事,更何况她是这沈美人的宫主,便是杖责对方旁人也无话可说。
只是这般到底不妥,我自觉如今虽然坤主尊贵,叹气的次数却比从前多了许多,“还不快把你们惠昭仪的赏拿来。”
与艳光四射的赵德妃相比,惠昭仪更清冷素雅些,我还记得她初初进了东宫的时候,虽说承封良媛,却安静又行动低调,说白了就是傲气使然,哪个她也瞧不上是了。
那时东宫人少,规矩也没那么大,大家伙儿经常拢在一起玩牌打双陆,慢慢地才熟悉起来。
惠昭仪素来喜玉,无谓青玉白玉。她偏爱那些细腻温润的高雅物什,因此每当藩国皇商之流进了玉石,圣人与我总要先想着她的一份。
“但凡再这样儿溺爱公主,不说我,娘娘也决不饶了你。”她指着那扭七八歪的满纸大字,把赵德妃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自古以来这夫子与学生之间便硬划下尊卑来,可若夫子变成了自家的小娘姐姐,那告状的时候便更容易了。
便是跋扈妃子,便对自家闺女的夫子也只能诺诺。惠昭仪抿了口茶,搁下笔,算是放过赵德妃一马,转过头来瞧着我分给她的首饰,立刻又肃容道,“娘娘这是何意?”
她指着托盘里几件越过九嫔仪制的首饰道:“无功哪敢受禄,我份子里已得了一份咱们圣人与娘娘的偏爱,不敢再受恩宠,自怕难以立身。”
“你当自己是没功劳的吗?”我命尚功记档,“新晋的几个女儿家,我是知道的,大多是各地藩王、旁近小国送上来的,安静知礼怕是没几个,这不是辛苦了你们料理着?”
赵德妃不语,只闻惠昭仪又叹道,“这便是我福薄了,没能留下个一儿半女,得封妃位。”
“你是九嫔之首呢,哪个敢不受你管束?”赵德妃冷声道,“我看是你太好性儿,叫个没进宫几月的区区美人爬到头上来,若是叫我看着了——”
“若是让你看着了,怕是又要喊着衣裳不够穿,衬不出你的花容月貌。”我连忙插话打趣,“也罢,咱们玉娘生得这般好,还在乎那一个?”
“娘娘如何取笑与我?”赵德妃以半面团扇掩面,似是发窘,不一会儿又自己撤了去,“要我说,那些个小娘,具是些青涩果子。”
她抚着云雾般的鬓角,轻笑道,“在咱们圣人眼里,怕是不如我赵玉染多矣。”
惠昭仪似是忘掉了那一盘违制首饰,往我这小心地看一眼,又转首瞪着她道,“瞧你那轻狂样儿,日后不要来冲我们哭就好。”
当时只是说笑,毕竟我们都知道那位是极念旧情的,谁成想最后会一语成谶。
蕳池宴不过是个小席面,我甚至不必教圣人晓得,何况他近日似乎很有些疲懒,并不怎么来往后宫,上一次见他似是五日之前。
蕳者,兰草也。
从古到今这便是个幽静的字,我命尚食局办一席甜果花草宴,也算取其中一份雅意。
蕳池处,天是云淡风轻,地是傍水依山,池上一曲银描风屏的回廊,坐落着古今十数张淑女贞妇美人图,却又因为是在水上闲亭开宴,怕嫔妃们沾染了湿气,特令他们焚火烧地,悬挂纱帘,这样一来,既不辜负美景,也令众嫔舒畅。
我到的时候已有些晚了。这本也是做皇后的规矩,太早了如何显出凤位尊重?而哪一个若是比最晚的皇后还迟来,便是要落个不敬尊上的名头了。
赵德妃和惠昭仪两人相对而坐,她们今日具盛装打扮,头上皆缠了我那日赐下,略有两分违制的华簪,这也算是再给后宫的老人撑腰,教她们多几分脸面。
再往下,便是荣淑媛与刘容华。荣淑媛自不必多说,这刘容华是当年宫里赏赐下来,教导人事的几位司寝娘子之一,后来得封太子昭训,虽说比圣人还大两三岁,却保养得当,兼之体态丰腴、面若春花,若论在民间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只是在后宫之中,这等姿色便算不得什么了。
她因着出身卑下,行动上自然带了几分小家子气,和顺中带着些不讨人喜欢的怯弱,可她毕竟是司寝出身,宫里都相传她于房中之术十分精通,便每隔几旬,也能见着圣人一面。
这便是圣人念旧情的最好证人了。
再下面便是何嫔、王嫔、方嫔、于顺容、林令媛、朱令媛等一串当年的太子昭训、奉仪和三年前选进来的,竟没有一个做了正三品以上的,这般看起来竟然十分没有体面,如今哪怕是开个国宴也寻不来几个人去充充场面,子嗣也不丰,实在是我这皇后的失职。
圣人称帝时先是守孝三年,随后便选入宫的良家子,一个巴掌便数的过来。加之圣人不爱女色,如今后宫也才寥寥数人,竟比不得寻常的一些官宦富贵的人家。
所以这次我便发了狠,从各地世家、公卿、良家中寻访来十数名女子,又有依附的小国进献美人,筛选之后便封了一串采女、选侍、一律迁到椒聊宫,再使宫正日日训导宫规,又教她们写字、歌舞,盼着哪个能使圣人欢悦些。
好在这举动总算叫圣人明白了什么叫阴阳相谐、坤德赞重,他连续一旬都宿在后宫,封了好几位嫔御。
封过品级的便是十分得他欢喜了。
我仔细看过,小国蛮乡之女让他心仪的不多,大多数还是咱们大成朝知书达理的好人家的女儿。其中最为出挑的,便是美人沈氏。
这种宴上,虽说不很庄重肃穆,却也要司赞引导规矩。因此等我扶着女官的手踏入蕳池时,便见众嫔躬身行稽首礼。
这便是母仪天下的好处了,虽说分嫡体与众女而不妒乃是大妇之心,但谁能没一份心酸?只不过诸女来去看得多了,心里也就习惯了。
左右我是皇后,国之正统,别的越不过我去。就如现在,尊贵如赵德妃,一样要俯身下拜,这便是正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