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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卫呈 ...


  •   卫呈是京府的捕头,一个根正苗红积极向上的五好青年,作为全心全意为国服务的国家公务员,深受百姓——特别是家里有未嫁闺女的大妈们的爱戴。

      想想也是,长相精神、身材挺拔、心肠正直,捕头还是稳定的铁饭碗,就算如今生活的不怎么富裕,怎么也算是盘亮条顺、年少有为、前途无量的潜力股了。偏偏卫捕头已经二十有五,还是光棍一个,于是大妈们更加热情——这一定是个不随便的好女婿啊!

      于是今天,当卫捕头又收到一沓信之后,差点就当作是日常介绍信放到一边去了。

      好在他习惯的翻了翻,就发现了其中一封既没有大红的喜字,也没有呛人的香粉味,只是简简单单的麻纸信封,上面六个字“卫呈捕头亲启”。

      卫呈把信纸抽出来抖开,一读信的内容,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信纸上只有一句话:“先皇玉印在禄昇记卢秉南府。”

      先皇私印约一个月前从宫中失窃。虽说私印不如传国玉玺那般贵重,也没有那般大的意义,但始终是先皇私物,又是从宫中被盗走,这等于打了一干大内侍卫的脸——这贼能随随便便盗走先帝私印,是不是也能轻而易举对宫中的贵人做些什么?抓住这个窃贼、追回先帝私印一时间成为了皇城内外侍卫、捕快的一大要事。

      辛夷:突然无聊去宫里转转就顺便拿了,手艺好怪我咯?

      于是这枚私印就成了周知锦用以构陷卢秉南的工具。

      卫呈盯着手里的信纸,心里想,这条线报来的没头没脑,但有线索聊胜于无,加之卢秉南一直是京府想惩办的对象,却一直找不到地下拳馆的证据,去给他添个堵也好。

      于是卫呈叫上正当值的捕快卜项、齐鸣,三人领了公文,去了卢府。

      进了卢府,卫呈直接拍出公文,让吓了一跳的小厮替他们引路。

      走到半路,就见迎面走来一个穿着水绿色褙子的年轻女子,双眸垂着,双手交握,似是一位婢女的样子。

      自然正是辛夷。

      卫呈觉得她的身影莫名有些熟悉,不由多看了几眼。

      就见那女子走近了,微微垂着的眼眸突然抬起来,撞上了卫呈的目光,深深的望了他一眼,便又收回目光,从卫呈三人身边过去了。

      卫呈一下子看到她的面容,一愣,心中犹如清水滴入滚油,一下字噼里啪啦的炸开了。

      卜项、齐鸣见他的脚步顿住了,不由对视一眼,轻声问道:“老大,怎么了?”

      卫呈心里一阵乱,转过身去,只见那位女子的身形一晃,拐过了弯去看不见了。他眉头皱起来,对二人说:“你们先去将卢秉南看住,我去去就来。”

      说着,向辛夷离开的方向追去。

      卜项看了一眼齐鸣:你说捕头是不是终于开窍了?

      齐鸣点点头:一见钟情,我看有戏。

      *

      卫呈一路追过去,每每见她远远出现在了视线中,就很快一拐又消失了。

      终于绕了几圈,到了一处像是花园竹林的地方。

      四周空无一人,卫呈就见那女子正等着自己,她坐在假山顶上,晃着腿,双手托着腮冲自己浅笑。

      卫呈的脚步不由慢下来,像是又想快些靠近,又怕惊了她。

      等走得近了,卫呈抬着头看了她半晌,终于张了张嘴,声音干涩:“真的是你,穆兰。”

      辛夷“哼”了一声,笑了起来,明明她已经在面上稍作修饰,以柔和减淡了她的艳色,此时一笑却仍旧娇柔妩媚、风情万种。

      她说:“我叫辛夷。”

      卫呈苦笑一声,正要开口,辛夷却打断了他:“先帝私印的确是我偷的。”

      卫呈一愣,半晌方才开口:“你这是何苦。”

      辛夷又笑起来:“何苦?我逍遥自在得很,何苦之有?”她话锋一转,说,“卢秉南有罪,你我心里都清楚得很,如今大好机会放在面前,还请卫捕头不要错过。”

      卫呈看着她的身影逆着月光,仿佛遗世而独立,美丽的仿佛九天仙子,又冰冷的叫人不敢近前。万千话语堵在喉咙口,一时竟都说不出来了,最后只能幽幽叹了一声:“我是捕快。”

      辛夷闻言,冷笑一声:“那就祝你早日追上我。”说完足尖在山石上一点,便轻盈的跃起,像雀鸟一般融进了黑暗里,消失不见了。

      卫呈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只觉得眼睛有些发涩,深深呼出了一口气,便也转身离开了。

      他离开后,辛夷的身影却又从山石掩映的暗处转出来,远远望着他的背影,面上的神色柔和了许多,甚至有一丝浅浅的悲切,轻叹一声:“傻子。”

      *

      卫呈到了书房,就见卢秉南坐在桌前,卜项、齐鸣正一左一右守着他。

      卜项见他进来,嘴一张正想调侃他,就被齐鸣的刀柄一怼。

      齐鸣拼命使眼色:没看到老大的脸色不对吗别问了。

      卜项眨眨眼:哎真可惜老大难得看上个姑娘。

      卫呈还没回神,错过了两个小弟精彩的眉来眼去,就看到了卢秉南桌上的一只锦盒。

      卫呈伸手打开,里头是一颗琉璃珠。

      卢秉南正不知他们的来意,只猜测又是为了拳馆而来,心中一想,账本只有自己看得懂,就算他们搜到也什么都证明不了,立刻放下心来,脸上也轻松的很,笑道:“三位官爷到访,不知有何贵干?”

      卫呈板着脸,说:“有线报说卢老板这里藏有先帝私印,特来查探。”

      卢秉南冷笑一声,这帮捕快为了找借口搜查,先帝私印都编出来了。

      卫呈并不理他,见卢秉南神色坦然,似乎的确不知情。他眼神在屋里转了一圈,就见书架上几卷画作中有一支画轴格外显眼,抽出来一看,琥珀为头,樟木为身,正是前朝文帝的作品。

      卢秉南脸色一黑,竟然忘记藏好了。好在收藏这些画作也并不是严禁之事,自己与这些捕快们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倒也不在乎这一点小尴尬。

      卜项和齐鸣对视一眼,这老小子收藏了前朝皇帝的作品,极有可能是对本朝天子不服啊,真是更加可疑了。

      卫呈拿着画作,也无法说明他与玉印失窃的联系,只好继续在屋里四处搜索。

      眼神滑过桌上的琉璃珠,卫呈突然发现琉璃珠的底座嵌在锦盒里,旁边有一团精细的刺绣,仔细一看,竟是一丛木兰。

      木兰?穆兰!

      卫呈瞳孔一缩,伸手将琉璃珠拿了下来,接着握住底座,向上轻轻一提,将锦盒的一块挡板连着一起拔了起来。卫呈往里头一看,挡板下面果然还有空间,一枚一寸见方的玉石正嵌在里面——这么一看,这底座倒像是特意设计的把手,方便将挡板抬起来,露出里面的暗层。

      卫呈用绢头将玉石轻轻捏出来,翻过来一看,上书“正辉玉印”四字,果然是先帝私印!

      卜项、齐鸣一下子兴奋起来,看向卫呈:“老大,真的是先帝私印!”

      卢秉南也蒙了,瞪大了眼睛,就要起身辩解,却被卜项和齐鸣一下子压住了肩膀按在椅子上,只好嘴里说道:“这是构陷!这不是我的,是钱公子送来的!”

      卫呈盯着玉印,神色复杂。他问道:“哪个钱公子?”

      卢秉南脸被压在桌上,声音有些失真:“吴江钱氏的那位钱公子!”

      卜项啪一个巴掌拍在他头上,说:“那你说他人呢?”

      卢秉南一时语塞:自己竟然完全不知道钱公子的住处,甚至连全名也没有确认过!

      卢秉南不甘心:“他来禄昇记赌过!”

      卜项极其配合的冷笑一声:“证据呢?”

      卢秉南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当时在禄昇记的赌局,周知锦将之前赢来的金锭统统赏了出去,根本没有记下来去,至于后来赌的一千两黄金也变成了拳赛的赌注,见不得人,只在那本“县志”上记了一笔;至于说当时围观的人证,且不说是否找得到,就算真找得到,赌徒也大多不愿与官府打交道,再说了,口供是极为薄弱的证据,在这样的处境下,根本救不了自己。

      他的心顿时凉了一大截,这次怕是栽了。唯一的出路,大概只有将拳馆的账本交出去了,但这罪责也不轻,他一时也梗着一口气,不愿服软。

      卫呈心中也有怀疑,若说真是卢秉南指使辛夷偷的玉印,为何又有人送来线报,而辛夷为何又大方承认?若说是买卖不成闹僵了关系,将他捅了出去,又并不像辛夷会做的事。当下只有一解——卢秉南句句都是实话,他是被这位“钱公子”算计了。那辛夷在其中又是什么角色呢?是“钱公子”的同伙吗?

      卫呈的思绪乱得不行,很多疑问交织在一起,让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看卢秉南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恐怕能证明“钱公子”存在的证据同时也是揭露地下拳馆的证据。这位钱公子的谋划是想让卢秉南自己权衡,不得不交出证据来吗?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卫呈沉默了半晌,直到屋里的气氛都有些凝滞了,才开口道:“卢老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怎样自救,你很清楚。”

      卢秉南面如死灰。

      擅闯大内禁地、偷盗先帝玉印,虽未伤人,却是大不敬之罪,往重里判,是诛九族的大罪,更没有劳役或金钱赎罪的可能,相比之下,开地下赌场、操纵比赛的罪过似乎还有一线生机。

      卢秉南眼里露出认命的神色,说:“桌上的蓝皮本子是账本,只有我一个人看得懂,我译出来,就是证据。”

      卜项和齐鸣顿时面露喜色——查了卢秉南的地下拳馆这么久,没想到到头来他自己全招了。

      两人喜滋滋看向卫呈,就见卫呈面上并无什么激动的神色,眉头也依旧揪着。

      见两人望着自己,卫呈开口道:“卜项,将他押回去。齐鸣,把账本收好。我现在立刻呈报吴大人,等统统译完,便可开堂审理。”

      卜项、齐鸣齐齐应了一声,押着卢秉南跟在卫呈后头走了出去。

      等三人回到府衙将卢秉南收押,卫呈独自去向府尹吴漾其禀报事情经过。已经四十多岁的府尹大人听了消息,激动无比,穿着中衣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心情方才平复了些。他拍拍卫呈的肩,说:“小卫,辛苦你们了。”

      卫呈心里有事,闻言也只苦笑一下,便告退了。

      今夜天朗气清,月色皎洁,有零零散散几颗星。

      卫呈回到住处,拎着一坛酒,上了房顶。

      他心里愁绪太多了。

      卫呈回想着今日的事,如果当时卢秉南咬死不松口,自己究竟会怎么做呢。会将辛夷才是偷玉印的贼人,而卢秉南是被冤枉的这件事瞒下来吗?不,不会的,自己可是捕快啊。那会原原本本的说出来吗?会吗?

      卫呈,你会吗?

      竟然无法告诉自己确切的答案。

      几大口酒入喉,呛得他咳嗽起来。他低声笑起来:卫呈,你太没用了。

      小的时候,大人问他,将来想做什么呀?小小的卫呈挺起胸膛信心满满,要做捕快,要抓犯了法的坏人!

      他身为捕快,一生只信法理公义,想的只有依法理伸张正义,扫尽世间不平事。

      但在法理无法整治的时刻,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卫呈想不明白,只觉得越想越是郁结于心,只能痴痴望着月亮,没有任何下酒菜,一个劲的干喝。

      酒并不是什么好酒,入口辣的很,他猛地灌了许多,酒劲上头,只觉得天旋地转,便整个人躺在了屋檐上。

      他半眯着眼,任由月光洒在脸上。

      月亮真纯洁,真美啊。他想。

      他枕着冷硬的屋檐,耳边似乎有人说话,声音还透着些稚嫩,却铿锵有力:

      “法治不了他,我便来治他。”

      “所谓公义,若是让恶人逍遥一世,算什么公平?谈什么正义?”

      “为民除害,有什么做不得?”

      “我心中自有标尺!你若觉得我是恶人,便抓我回去受审罢!”

      ……

      穆兰……

      兰儿……

      是你吗……

      卫呈已经醉了。

      他的双眼染上了一层水雾,口中无意识的嗫嚅着,恍惚间看到被他念着名字的人竟翩然到了他面前,正站在他身边,低头望着他。她身上被镀上了一层银色的月华,恍惚如九天上的仙子,纯洁美好,又坚强独立。

      他努力抬起手,想去触碰她的身影,却突然看见她变了——

      “我叫辛夷。”

      还是她的声音,还是她的身影,只是变得更加果敢坚毅,更加美艳动人了。

      不……

      你还是兰儿……

      是你……

      *

      屋顶上,辛夷轻轻踹了一脚已经睡着的卫呈,叹了口气:“不能喝还学人家借酒消愁,真是傻子。”

      她抹了下他眼角的泪,“嘁”了一声:“大老爷们哭哭唧唧像什么样子。”

      这么多年了,这傻子还放不下啊。

      辛夷嗤笑一声,笑的是自己——自己不也没放下吗,不然又岂会随意答应周知锦与他再见呢?

      她盯着卫呈的脸看了一会,和记忆中的少年相比,的确成熟了些,也沧桑了些。下巴冒着短短泛青的胡茬,眼角还有浅浅一条疤痕。

      辛夷叹一口气,这么大人了,也不知道是怎么照顾自己的。她小心翼翼为他盖上了一件外袍,盘腿坐下来,支着头坐了一夜。直到天光转亮,方才离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卫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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