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中国地狱，是阴曹地府！》若若瑶

4、四

　　“言福，崔钰君叫我们过去正殿见习复审，复审是做些什么啊？”

　　“就是那些已经被打入地狱的亡魂，会定期被提到森罗殿复审，主要就是审查他们在地狱中的表现和是否对自己的罪孽有所反省，如果表现得好的有时可以获得减刑，对那些仍不悔改的，就扔回去继续受刑，有时甚至会加重量刑。”

　　“那如果有些亡魂并未悔改，只是为求减刑故意在复审的时候假装改过自新怎么办呢？”

　　“他们在地狱里的长期表现和堂上审讯供述要相一致才行啊，再说森罗殿来往亡魂无数，什么样的没见过，想靠耍心机演把戏那种小伎俩蒙混过关也太天真了。”

　　森罗殿的复审一般都要求阎罗王和四大判官同时出席，不过主审的还是阎罗王和崔钰，其他三个判官负责做笔录、核对卷宗之类的事项。

　　而今天阎罗王有事到天庭去了，这一次复审便交由崔钰单独主审。

　　言福和元乐是中途休息时进去见习的，到崔钰案边左右站好，间隔了一时，有鬼差押着好几个亡魂进来，在堂下跪成一排。

　　元乐正在疑惑怎么同时审好几个，便听到押送鬼差通报是百十来年前某朝的一伙贼寇，已经在各地狱中受刑多年，这次集体提出来复审。

　　几个亡魂大概是在地狱里被虐惨了，皆是一副颓然不争的老实姿态，作低伏哀苦状。因为亡魂下了地府依然是生前打扮，元乐见他们衣衫粗陋，估计他们那个年代做土匪也不是个吃香的行当。

　　在鬼差通报了身份后，亡魂们又开始不停的磕头讨饶，哭号的主题大致是“他们原本也是平民百姓，都是那些无良官府不给他们活路逼良为寇，他们是迫于无奈”云云。

　　下面嚎哭此起彼伏，崔钰脸上却完全不见动容，元乐正想他是不是听多麻木了，却见旁边言福对他抬了抬眉又努了努嘴，略带嘲讽的目光投向下面的亡魂。

　　元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言福的意思，又去看下面神情哀苦的亡魂——是说他们在装可怜想求得减刑么？完全没看出来啊。

　　元乐想着便探头往崔钰面前摊开的卷宗上看去，崔钰扫了他一眼，抬手往卷宗上某处点了点，那处记的是这些贼寇最重的罪孽——某个灾年为了抢掠粮食财物而屠了一整个村庄百十来口人，男女老幼皆不放过。

　　就算是元乐这个菜鸟也知道如此杀孽是不可能有减刑的，这次复审应该只是例行提审。

　　下面几个亡魂哭求了半天，一直等不到上面有动静，终于收了声音，神色惴惴的抬头看上首的崔钰。

　　崔钰拎起审讯记录往上看了看：“刚到地府的时候一个个哭得更加可怜，可惜这么多年依然毫无自责悔改之意，只会怨天尤人。”

　　说着丢开卷宗，看向堂下慢条斯理道：“因为干不过官府，所以就转而去屠害干不过你们的无辜百姓，你们是这个道理？”

　　“……”

　　几个亡魂懵了一时才反应过来崔钰的意思，立刻又争先恐后的争辩起来，殿内一时吵得混乱，崔钰皱眉让两侧的鬼差用拔舌钳把他们恐吓住，才找回了清静。

　　这时亡魂中像是领头的那个却直起身不服道：“我们又没有说谎，确实是被官府逼迫无奈，为什么你们不去严惩那些贪官污吏，却来苛责我们这些落魄为寇的苦难人？”

　　崔钰挑了挑眉头，指尖轻敲在桌案上：“阴曹地府对每个亡者都公正无私，贪官污吏到了这里自然也会被严惩，但这跟你们受罚有什么冲突？因为他们对你们作恶，你们就有理由去对其他无辜的人作更大的恶？”

　　亡魂还想寻词反驳，崔钰已经拿起一块判令：“在地府，善即是善，恶即是恶，不可混谈。犯下的罪孽必须偿还，纵有万般借口，把自己的仇恨不满发泄在不相干的人身上，都不能被宽恕。”

　　判令脆声砸落到地上。

　　“不管你们是什么理由，丧心病狂滥杀无辜者，必永坠地狱最深渊，受尽酷刑，永、世、不、得、超、生。”

　　——

　　“崔钰君复审和宣判时的气势真是太厉害了，简直觉得没有他治不住的亡魂。”

　　复审全部结束后已接近晚饭的时辰，元乐跟言福把卷宗放回侧殿走出来，还在崇拜的回味，“有时候我经常在想有没有崔钰君也觉得烦恼棘手的事情呢？”

　　言福正看着手里的广告小传单，研究去哪吃晚饭，随口道：“这种事谁都会有吧。”

　　元乐想想，点头：“也是，不过崔钰君就算有也一定很少吧。”

　　言福不置可否，正要把小传单递给元乐，目光无意瞥过大门那边，步子却突然顿住了，元乐在后面没刹住，整张脸撞上他后背：“哇……言福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言福还捏着传单，瞧着大门那边语气微妙道：“……该说你是新人运气好么，喏，你刚才不是问什么让崔钰君觉得烦恼棘手么，这就来了一个。”

　　“诶？”元乐跟着往大门看去，一时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再细看去才留意到那边有个小个子正在跟守卫说话，仔细打量的话——那个小个子并非鬼差，也并非亡魂，而是……

　　“咦！门口那怎么是个生魂？！”

　　元乐瞪直了眼睛，恰好见那生魂小个子跟守卫说完了话，熟门熟路的朝他们这边过来。近了越发能看清对方身上的道袍、马尾辫以及……仔裤T恤和运动鞋？

　　“……这是什么家伙啊？”

　　言福往惊叫出声的元乐头上拍了一巴掌让他收声，随后解释：“过阴的凡人，钱小小。”

　　“过阴？”元乐抱着脑袋，惊奇的看着那个服饰搭配混乱的女孩子朝这边蹦跶过来。

　　所谓过阴，即是少数凡人的魂魄能脱身离窍到地府里来，之后还能回到凡世去。

　　能过阴的凡人很少，而且多半是过来替别人问些生死事或找一找已故亲友的鬼魂，因此只要不扰乱地府的规矩秩序，地府的差吏们多是不管的。此外过阴极其耗损阳气，频繁过阴还会折损阳寿，更何况现代的凡世对地府不甚重视，就算有此因缘，也很少有人会愿意过阴了。

　　所以元乐虽然知道过阴，可到地府之后还没有遇到过阴的凡人，不由对那个叫钱小小的姑娘充满了好奇。

　　“言福，你刚才说这个钱小小姑娘是崔钰君的烦……”

　　“哟！言福！好久不见啊！~”

　　元乐的问题被一把脆脆的嗓子打断，钱小小已经走到数丈开外，正冲着回廊上的言福挥手打招呼。

　　看这样子似乎是森罗殿的熟人？不然门口守卫也不会这么爽快把她放进来。

　　言福脸上却并没有遇着熟识友人的愉悦神色：“我们不是上个月才见过么……话说你过来的频率是不是也太高了一点啊？”

　　“哎呀也有大半个月没见了嘛！”

　　元乐看着钱小小边说边蹦进了回廊，笑嘻嘻的在他们跟前站定。大约二十出头的模样，甩着黑亮的长马尾，弯着月牙形的乌溜眸子，倒是一副明眸皓齿活泼喜人的好相貌，让她这一身乱七八糟的装束都显得不怎么违和了。

　　元乐看得眼睛有些直。

　　钱小小也注意到旁边呆着的元乐：“咦，这位小鬼差上个月来还没见过呢，是新来的吗？”说罢见言福点头，便又和善的向元乐一笑：“我是钱小小，我经常来地府玩的，你怎么称呼呢？”

　　“我叫元乐……”元乐对着钱小小的笑容有些面皮发热，随后又大惑不解的看着她伸到自己面前的右手。

　　钱小小见状啊呀一声恍然的把手收了回去，正要再说什么，突然被身后一个淡淡的声音打断：“你也知道你来得太勤了啊。”

　　崔钰刚刚从正殿里出来，看到这边的钱小小便折了过来，元乐倒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明显的情绪，而钱小小听到崔钰的声音，理直气壮的回头道：“反正我过来又不会给你们添乱。”

　　“是么？”崔钰毫不掩饰他对此的不以为然，目光把钱小小从头到脚扫了一圈：“你来地府除了把时间都花在迷路上，还有什么其他事可做的？”

　　“谁说我把时间都花在迷路上了？”
　　“事实。”
　　“才不是！”
　　“呵。”

　　趁着两人对话，元乐把言福扯到旁边一角，小声道：“这个钱小小姑娘，跟崔钰君……是什么关系啊？”

　　言福看着那边一个好整以暇一个瞪眼炸毛，大概一时不会留意他们，便也小声道：“没什么关系啊，只是小小姑娘经常过来，就跟我们都比较熟了。”

　　这时崔钰已经扭头要往外走：“我要去吃晚饭了，失陪。”

　　钱小小虽然一脸跟崔钰不对付的表情，却毫不犹豫的抬脚跟了出去：“哎，你还是去仙鬼楼吃吧？我这次就是专程过来吃饭的，一起去好了。”

　　崔钰步子一顿，原本淡漠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你说你这次是专程来干什么的？”

　　“吃饭。”钱小小说着坦然的掏出一张广告单——长得跟言福手里那张一模一样——龇牙一笑，“上次来路过仙鬼楼拿到的传单，这几天有免费试吃的活动，正好今天我们观里的掌勺师傅下山了我晚饭没吃好，所以……嘿嘿。”

　　“……提醒你一句，你只是魂魄过来了，胃没有过来。”
　　“我知道，尝尝味道过嘴瘾也好嘛，反正免费。”

　　崔钰默然一瞬，径自扭头走了。钱小小揣起广告乐滋滋的跟了上去。

　　元乐神情呆滞的戳了戳言福：“……言福，过阴的凡人不是不能吃地府里的任何东西么？不然就回不去凡世了吧？这个小小姑娘说她专程来这里吃饭？！”

　　“唔，这个我们也一直没搞明白……大概是她天赋异禀吧。”

　　“哦……”元乐看着两人出了森罗殿大门，继续他刚才的问题：“小小姑娘看起来人不错啊，为什么会让崔钰君觉得烦恼和棘手呢？”明明更糟糕的亡魂和恶鬼崔钰对付起来都毫不费力的嘛。

　　言福撇撇嘴：“崔钰君不太喜欢过阴者，因为过阴的生魂跟亡魂鬼怪不同，如果在地府出了意外不能还阳的话，会乱了命数导致很多连锁的麻烦，所以我们是不会也不能随便对过阴生魂怎么样的。而近些年来经常过阴的基本就是小小姑娘一个……”

　　元乐回想了一下崔钰的兴趣爱好：“……所以崔钰君是因为小小姑娘不能随便欺负折腾才觉得烦恼和棘手的么？”

　　言福思考片刻：“应该是吧。”

　　“怎么说呢，感觉对崔钰君的认识又深刻了一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