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中国地狱，是阴曹地府！》若若瑶

5、五

　　钱小小按现代凡世的话来说是个九零后，虽然生在偏远山城，但自认是个挺有福挺运气的人。

　　照她的话说，除了三岁那年她爸妈死后叔叔婶婶嫌弃她是女孩把她扔河里要淹死，以及没淹成后把她偷偷卖给了人贩子，再以及后来人贩子被警.察追得把她遗弃在山里自生自灭之外，其他的都挺好的。

　　“你看我刚被丢在山里没多久，恰好我师父就经过附近听到我在哭把我捡回道观去了，多走运。其实我压根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师父对我也很好，我一点阴影也没留下。”

　　钱小小坐在仙鬼楼里等上菜，对同样也过来吃饭就干脆拼桌的元乐和言福——其实主要是对元乐——提了提自己的往事。

　　元乐听罢想了想，疑惑道：“那你怎么会知道你叔叔婶婶当年要……要扔你呢？”这些事就算是捡到钱小小的那位师父应该也不会知道吧？

　　钱小小便指了指桌对面：“他告诉我的啊。”

　　手指的对面，崔钰正垂眼吹着茶叶末，神色一片淡然，全然没有因为钱小小指着他而有任何反应。

　　钱小小也没期待崔钰会有反应，瞧着元乐的神色，又嘿然一笑：“不用这样看着我啊，我说这些是做自我介绍，不是为了让你觉得我心有创伤需要同情啊。”

　　元乐赶紧抹了把脸收了不自觉露出的表情：“啊……对不住，我不是有意……”

　　钱小小却摸着下巴砸吧嘴，眼神晶亮：“道观里来的访客听师父提起我的事也常常像你这种表情，怎么说……我本来都没觉得有什么，结果你们总这样反应，我都快要对自己的人生刮目相看起来了啊哈哈。”

　　元乐不知道怎么接话。就算抛开其他所有不提，能把阴曹地府当休闲娱乐场所经常来玩的凡人，这就够让人刮目相看了吧？

　　“其实我真的觉得自己过得很好啊，顺风顺水长到现在，也没有因为过阴而导致损耗阳气影响健康，在两边世界都挺开心的，不是很幸运了嘛。”

　　元乐正想夸她心态乐观，一直无视钱小小的崔钰却轻哼了一声：“如果你不是这么幸运的话，那我们就会更幸运一些了。”

　　钱小小笑容一收，显然习惯了崔钰对她冷嘲热讽，搁下茶杯回击道：“你这个判官头子真是一点仁慈心肠都没有的啊！”

　　元乐一口气险些岔进胃里去：判官……头子？她居然管崔钰君叫判官头子？！

　　崔钰却依然是云淡风轻的神色，像是也习惯了：“仁慈在这里不大实用，若是个个都像阎罗君那样，森罗殿就要改成济善堂了。”

　　钱小小顿了顿，挑眉道：“哎，阎罗王好歹也是你顶头上司，这么不客气真的没问题么？”

　　崔钰淡然的看着她：“有问题么？”

　　钱小小瞪着崔钰语塞：阎罗王就坐在他后面那桌一边偷听一边冒着怨气啊，这家伙真的还要假装没看见吗？

　　一顿饭的时间不长，期间几人各自吃自己的，除了钱小小时不时跟刚认识的元乐闲聊几句，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吃完从仙鬼楼里出来后，纯粹是过来免费试吃的钱小小心满意足的告辞了，崔钰和言福元乐则往森罗殿方向走去。

　　元乐对钱小小印象深刻，在路上仍在跟言福问她的事：“言福，小小姑娘是什么时候开始来地府的啊？我看她年纪不大，但是跟你们已经很熟了的样子。”

　　言福回想片刻：“也没几年……好像小小姑娘第一次来地府，是六七年前吧。”说着顿了顿，露出不能理解的神色，“主要是她来得太勤了，别的过阴者可能好几年才来一次，了不起能一年来个一两次，哪有像她这样隔三差五跑过来的啊……”

　　“不过要说小小姑娘跟我们格外熟，大概也是因为她第一次到地府就是撞上崔钰君和我吧。”

　　——六七年前——

　　遇上钱小小那天，恰逢中秋。

　　地府里虽然不放中秋假，但为犒劳差吏会有中秋宴，那日从下午开始地府里就热闹喧天，直到月上中天依然没消停。

　　崔钰作为森罗殿首席判官，这类宴席是必然要出席的，到了宴席后半程才脱身离开，到奈河边寻了个清静的亭子透气赏月。

　　言福贴心的送来了一小碟月饼和一壶桂花酿。

　　崔钰对自己的下属向来关照，便叫言福一道坐了赏月闲聊。本来只是很寻常的赏月闲聊，但不多时他们看到亭子外的路上走过来一个东张西望的身影，更近了些发现是个生魂。

　　这样没有无常押解自己到地府的生魂无非都是来过阴的，不过选在中秋佳节来过阴的着实少见，言福便多看了两眼，仔细看去才发现居然是个十四五岁左右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身上穿着现代凡世的T恤仔裤，外面却松松披着件道袍做外套，越发有些惹眼，脸上茫然不解的神色显然是头一次到地府来，并且很显然是迷路了。然而她看到亭子里的崔钰和言福时脚步顿了顿，却也只是顿了顿，又若无其事的扭头继续往前走了。

　　既然她不来问，崔钰和言福也没有多留意，继续赏月闲聊吃月饼。

　　终于在那个小姑娘第四次从亭子边做若无其事状要经过的时候，言福看到自家上司搁下手里的酒杯，叫住了她：“初次过阴者多半不自知，会觉得惘然虚茫不知身在何处，此处是阴曹地府，你最好不要久留，免得阳气损耗过度。”

　　“……过阴？”小姑娘停下来望了会儿崔钰，“阴曹地府？”反应过来后便露出一副“你TM在逗我”的神色，看神经病一样看他。

　　言福觉得自家上司肯定是被这种神色看得不爽快了——崔钰面上虽然没什么波澜，却是扬手往奈河那边轻轻一挥，便有清风刮起，将奈河上的浓重迷雾吹散开来。

　　中秋月格外圆润而明冽，然而月光下清晰可见水波翻腾腥红凌厉，河中恶鬼怨灵随波起伏，嘶声凄厉，衬在河对岸荒芜昏沉的背景下，便颇为阴森渗人。

　　小姑娘果然瞠目结舌的呆了，却并没有被吓着，只是有些愣愣的扭回头看崔钰：“这里真是阴曹地府？那……我是死了？！”

　　“如果你再不去还魂崖还阳，那就真要死了。”

　　崔钰刚说完，通向地府主城的路上奔过来几个鬼差停在亭外，有些着急神色，完全顾不上理会旁边站着个生魂：“崔判官，可算找着您了，您赶紧回去宴席那边去看看吧！”

　　“……怎么回事？”

　　原来是宴席那边喝高了在撒酒疯——在大多数赴宴者都喝高了的状态下这种事就容易一传十十传百，混乱得有些大，阎罗王很头疼。

　　当然这在地府依然不算什么大事，鬼差着急着先找崔钰，纯粹是出于“崔钰君管得最宽”的惯性思维。

　　崔钰走出亭子时脚下停了停，对那个在旁边冲着那些鬼差看得稀奇的小姑娘道：“顺着左边那条路直走，到岔路口后沿着燃有明灯那条路走，明灯路通往奈河桥和还魂崖，记住你要回阳间须直奔还魂崖，切不可上奈河桥。”

　　刚刚对自己处境认识得清醒了些的某只生魂又被崔钰这段话给说迷瞪了，有些茫然的站在原地没动，崔钰也没再跟她多说，带着言福与来催的鬼差一道走了。

　　处理宴席上那帮醉鬼没花费崔钰太多时间，想起之前还留着月饼和桂花酿在那亭子里，便打算过去再多坐一时，言福也跟了过去。

　　然而回到亭子里，却发现原本还剩两个月饼的盘子空了，旁边多了个用小树枝摆成的箭头，方向直指亭外。

　　顺着箭头看去，才留意到亭子入口的泥沙地上用树枝歪歪扭扭的划拉了一行字——“给我指路的红袍子大人，我饿了所以吃了你的月饼，不好意思我下次来会还给你的。钱小小。”

　　崔钰对着“钱小小”那个名字沉默了几秒钟，很显然能推测出这是谁，不大愉快的啧了一声：“吃了地府的东西，那丫头大概要完蛋了吧。”

　　嘴里这么说着，崔钰的神色却仍是淡淡的，“言福，之后几天你可能要加班了。”

　　崔钰说的加班，是指处理过阴的凡人生魂在地府出了意外无法还阳后造成的命数混乱——因为过阴存在这样的风险，所以即便地府对过阴的生魂不甚理会，但也不会表示欢迎，尤其是管得很宽的崔钰君——这会给他额外增加更多的工作量。

　　言福一边懊恼着当时走得急忘了告诫钱小小不要吃地府食物，一边回去翻出了所有跟钱小小相关的卷宗资料，准备做好万全的应对，他也就是那时对钱小小的生平有了不少了解。

　　然而好一阵子过去，既没有谁在地府里见到滞留的钱小小，凡世那边似乎也没有出现什么异常。

　　就在言福觉得奇怪的时候，一个黄泉路入口的守卫神色迷茫的到了森罗殿通报，说有个生魂从凡世过来，好像要找崔钰君和他的案前助理。

　　……好像？

　　言福莫名的跟着崔钰出去，然后就看到一个T恤仔裤披着道袍的身影等在门口，见到他们便热情无比的招手：“原来你们在这里！不知道你们姓名真是不好找啊，我跟那守卫描述了半天你们的样子呢。”

　　崔钰&言福：“……”

　　“然后小小姑娘就开始经常过来了，我们也不清楚为什么她吃了地府的东西还能安然无恙，而且频繁过来也没有耗损阳气。”

　　元乐听言福说完认识钱小小的经过，颇为惊奇的哦了一声，看了看前面的崔钰，又小声问道：“那你们认识的时候好像没什么不愉快的啊，为什么她和崔钰君的关系不大融洽的样子呢？”

　　言福：“这个么……”

　　正说着，前面崔钰脚步缓了一缓，言福和元乐便分神去看，然后就看到一个熟悉身影从旁侧一条小路里钻了出来——

　　“咦，小小姑娘？你不是早就回去了么，怎么会在这里？”

　　钱小小脸上隐约烦躁的神色在看到他们后一顿，迅速换成了若无其事，清了清嗓子：“哦，我是想在回去前先散步消化一下……嗯，时候不早了，那我还是先回去了哈。”说着就要扭头换个方向走。

　　元乐诧异的看着她要去的那个方向——那边是通往下九层地狱的吧？

　　崔钰摇头嗤了一声：“虽然我是不介意你早点下地狱，不过你敢把方向走对一次么？”说着却是脚步一转，朝某个与森罗殿完全不同的方向走去。

　　钱小小闻言在原地瞪了会儿崔钰，随后心不甘情不愿的跟了过去，看样子是跟得十分习惯了，只是一边还嘴硬道：“你不就是在这里呆久了熟悉路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就是在这里呆得再久也认不了路吧。”
　　“谁说我认不了路了！”
　　“哦？这么多年你除了‘黄泉路—森罗殿—还魂崖’这三点一线之外，还认识什么路？”
　　“…………哼，你就只能揪着认路这一条说我无不无聊啊。”
　　“谁说的，你不是有还欠着月饼不还这一条么。”
　　“……”

　　言福被元乐扯着跟在后面做解说：“喏，崔钰君总爱嘲讽小小姑娘不认路，而小小姑娘至今没还崔钰君那两块月饼，所以他们俩碰上大致都是这样不融洽的。”

　　“就因为这样？！”元乐不可置信的看着前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堪称暗潮汹涌的气氛，“没有更加……唔，深层一点大气一点的原因么？”

　　言福有些为难的想了想：“……可能也跟他们俩八字犯冲性格不合有关吧。”

　　元乐虽然上岗时间不长，但对崔钰的行事风格多少也有了初步的印象，自家上司这么无聊的只是跟人拌嘴而不动手坑人实在是少见，元乐还在回想之前有没有见过类似的情况，几人已经站到了明灯路的路口。

　　钱小小有些纠结的停了停，最后还是对崔钰道：“咳，这次……又麻烦你了。”

　　“无妨。”

　　看钱小小往还魂崖过去了，崔钰便也转身折返，元乐跟在后面，边走边扭头看了会儿钱小小走远，回过头来玩笑道：“崔钰君虽然嘴上不饶人，可实际上也不会当真为难小小姑娘的嘛。”

　　元乐说完却看到旁边言福拿一种“你还是太天真”的神色看他，正疑惑，听得前面崔钰淡淡然道：“反正她早晚要彻底下来，何必急于一时。”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