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中国地狱，是阴曹地府！》若若瑶

2、二

　　“元乐，我要去鬼界堡一趟，你跟我一道过去。”
　　“是。”

　　崔钰的两个案前助理中，言福资历比较长，元乐则是刚分配到地府的新手，所以崔钰外出时多是让言福留守森罗殿，而带着元乐以便随时教导。

　　对地府还不算熟悉的元乐也十分乐得出去长见识，兴奋的蹦跶着边走边问：“崔钰君，你今天去鬼界堡是有事务要处理么？”

　　崔钰道：“没什么大事，算是临时巡视吧，之前不是有差使来说鬼界堡的鬼魂因为节假之事在闹么。”

　　所谓鬼魂，在地府中是一个特定的身份，不是什么魂都能叫鬼魂的——刚刚出窍离体的魂灵谓之为生魂，过了黄泉路进了鬼门关的才能叫亡魂，而只有经过十殿审判，不需被打入地狱受苦或者已经在地狱中受完刑罚，只需等待轮回转世的那些才能算真正的鬼魂。

　　元乐哦了一声，又问：“为什么那些无需下地狱的鬼魂不是马上投入轮回，而是还要逗留在地府呢？”

　　“因为地府各方运作周转需要时间，而且轮回转世还需要等天界司命星君安排好转生命数，并交由第十殿轮转王核定开载，才能发放往生。各人生前所为不同，等待轮回的时间也有长短，等候期间这些鬼魂就都统一住在鬼界堡里，方便管理。”

　　远离地府主城后，周围景致便只剩一片雾沉沉的荒芜，无星辰日月，更无草木生机。走了片刻，崔钰留意到元乐时不时总往一个方向瞟，神色好奇，转眼望过去，只见远处一方雾沉烟迷，隐隐有哀苦号叫声传来。

　　“哦，那边是枉死地狱的入口，眼下时候还早，要不要过去看看？”
　　“好啊好啊！”

　　越往近走，沉雾压抑越重，元乐起初的兴奋劲儿所剩无几，只恨不得能贴到崔钰身上，忍不住找话来分心：“崔钰君，这个，枉死地狱……就是枉死城么？”

　　“不是。”崔钰和缓的声调在一片荒凉压抑中仿佛有安抚心境的作用，“枉死城是聚集不能寿终正寝冤枉而死的亡魂的地方，枉死地狱则是自杀之人被打入的地狱，名字虽然相近，但完全不是一回事。”

　　“十八层地狱，分上九层东地狱和下九层西地狱，后者的刑罚更为严酷，枉死地狱便属于下九层。”

　　枉死地狱入口的守卫看到崔钰，忙迎过来行礼：“竟是崔判官，何事让您专程到这里来了？”

　　崔钰摇头道：“无事，只是带了个新来的小鬼差去鬼界堡，顺路让他过来见识一下。”

　　守卫便笑道：“既是如此，那崔判官请自便。”说着恭敬退了回去。

　　崔钰领着元乐到门边：“我们就在这里看一看，不进去打扰了。”说着示意元乐往里面看，指点道，“如服毒、割脉、上吊、投河等自杀身亡者，除了忠烈殉难的之外，其余皆打入此狱，永世不得为人。”

　　元乐有些惊讶：“为什么自杀之人要打入下九层地狱，还罚得这般重？”他记得责罚拐卖妇孺，谋财诽谤，欺善凌弱，卖Y嫖C等等罪行的油锅地狱尚且还在上九层之列呢。

　　“生灵神魂多少世才能修来一世转生为人的福分，不珍惜上天福报，又辜负父母养育恩情，未尽孝道便因若干挫折磨难而轻易断送自身性命者，没有资格再享受这种福分了。”

　　元乐继续在门边看了一会儿，这时有鬼差牵着个亡魂朝这边过来，应该是押解被判打入枉死地狱的亡魂。

　　鬼差跟守卫打过招呼后又看到崔钰，忙过来行礼，元乐则探头打量旁边那个亡魂，是个十八.九岁穿睡衣裤的瘦削少年，神色恹恹目光无神，看也不看他们这边，倒是很符合绝望自杀的人该有的样子。

　　崔钰拿了鬼差手里的文书过来看：“……家境普通却沉迷网游，耗费家中巨资，最后因为游戏账号被盗在宿舍跳楼自杀……”

　　“……网游？哦，就是那些在电脑上操作角色打架的劳什子游戏？”

　　地府中如今也有此类游戏流通，当然基本都是单机版或者局域网的。不过崔判官一直觉得隔着块屏幕让那些小人小怪满地图砍架，还不如去哪个地狱里真人PVP打一架痛快，再说他也并非喜欢与人动手的性情，所以对此并不太感兴趣。

　　“居然有人因为这种混账理由就自杀，凡世那边的世界是要崩坏了么？”

　　崔钰边说边把文书还给鬼差，不料那个一直垂头丧气沉默的少年亡魂却猛的抬头，凸着眼睛朝崔钰怒吼起来：“你事不关己懂个屁！那个账号可是我这么多年花了全部身家练起来的啊——啊啊啊……”

　　押送鬼差一脚把那个亡魂踹进了枉死地狱，崔钰侧身让开，扭头对元乐道：“喏，像这种败家不孝还自杀，至今不知悔改的，就连再入六道轮回的机会也不会有了，只能在地狱里受无尽苦难。”

　　押送鬼差完成任务便告辞离开，崔钰也带着元乐离开枉死地狱。

　　“崔钰君，你对自杀的亡魂还真是一点也不留情面呢。”

　　“倒不是只针对自杀的亡魂，地府中若与亡魂讲情面，还如何秉公执法？只不过凡世间纵有万千苦难艰险，也没几样是当真能把人逼到绝境活不下去的，何至于轻易就干自杀的蠢事，落得坠入地狱再不能为人的下场。”

　　“所以我才说该搞个开放日让那些凡人过来参观，以作警示么。”

　　“崔钰君你还在想着这个事儿啊……”

　　——

　　鬼界堡。

　　等候转世轮回之鬼魂聚居之处。

　　元乐站在鬼界堡入口仰头感叹：“哇，这里的入口就像座城门一样呢。”

　　“鬼界堡确实也算一座城了。”崔钰将印信交由门差核查后，门差便打开城门把他们放了进去，随后又立刻关严落锁。

　　“为了让鬼魂安稳有序等待转生，鬼界堡中也有律法规矩和年节假日，严格限制出入，只有特定的日子或特殊情况才能返回阳间，逾期不归或趁机为非作歹的，都会被定罪量刑打入地狱。”

　　鬼界堡中除了天光昏暗气氛阴沉之外，倒是跟凡世寻常街市没什么区别，其间往来鬼魂服饰形貌各异，堪称古今混杂，看着却也颇为和谐。

　　“崔钰君，鬼界堡里的布局建构是跟凡世一样，坊肆商铺什么都有的么？”
　　“大致可以这么说，进到鬼界堡的鬼魂便能收到后人的供品纸钱，鬼魂可以使用后人烧过来的衣物车马，也可以在这里购买添置物品。后人孝顺供奉丰厚的话，当然还可以花钱享乐。”

　　元乐两眼惊奇的四下打量，跟着崔钰走完一条街市后，迎面跑来一个小吏，停在他们面前：“崔判官，听城门处说你过来巡视，我就赶过来了。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突然过来，不是有什么突发事件吧？”

　　崔钰看那小吏神色紧张，摇头和声道：“没什么大事，我只是恰好有时间过来看看……上次你说的关于节假日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元乐闻言细看了看对方，原来就是那天去森罗殿汇报鬼界堡抱怨节假日的那个差使。

　　小吏领着崔钰和元乐往位于鬼界堡高处的衙门走去，边上台阶边苦恼道：“我们照崔钰君你的意思说了……老实说，效果不是太理想，你们过来之前还刚收拾了一小拨吵闹的回去。”

　　崔钰挑了挑眉头：“哦？为何？”说着回身朝下面魂来魂往的热闹街市看去，“这里的鬼魂无需下狱受苦，也无需生产劳作，享受着后人供奉只等投生转世，哪天不是假期，还有什么不满的？”

　　轻淡的语气里完全是“我们在那边天天忙得要死，这帮闲鬼居然还敢闹着增加节假，简直作死”的危险含义，在鬼界堡昏暗无光的背景下，配上崔钰那一张雅致面容上似笑非笑的神色，便陡然生出一种诡异的压迫感来。

　　小吏抹了把冷汗，小心答道：“那些普通鬼魂倒是好办……其实闹得比较厉害的是担任差职的鬼魂，崔判官你也知道我们这里有不少基层差使是选用凡人鬼魂来担任的，所以不事生产的理由不足以服众啊。”

　　崔钰听罢，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倒是一时忘了这一点。”

　　进了衙门，小吏把记录差使信息和作息时间的卷宗拿给崔钰查阅，元乐在旁边闲着，便问那小吏：“我在岗前培训的时候看过地府的历史概要，鬼界堡选用凡人鬼魂当差使是多年习惯了，好像以前并没有这类事情发生啊。”

　　小吏听罢又露出苦恼的神色：“鬼界堡里律例严明，违律者绝不宽待，管治上并没有太大麻烦，不过近现代的鬼魂越来越多，便也开始流行起凡世游.行抗议的那一套，我们自然也要跟进调整，光是暴力镇压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元乐点头感叹：“真是不容易啊……”

　　“哪里哪里，你们森罗殿那边才是辛苦了。”

　　小吏边说着边去端来茶水，崔钰已经搁下手里的卷宗：“我大致了解了。”

　　“想放假也不是不行，现代不是有调休之说么，你们可以去凡世考察借鉴一下，假期总共时长不变就是了，另外各级差吏的俸禄固定不变这一点也该改进，譬如表现优秀可酌情享受带薪休假，因故请假则扣减俸禄和供品，不合理聚众游.行者一律供品充公，情节更恶劣者按情节打入地狱……”

　　小吏呆了一时，赶紧抓起笔狂记，末了对崔钰感叹道：“没想到崔判官长年居于地府也如此熟悉凡世的休假和薪酬制度，实在让下官佩服。”

　　“地府与凡世往来紧密，本就该多加熟悉了解，我还打算以后多去凡世考察，省得森罗殿的富余经费总被阎罗君拿去买菜下厨。”
　　“……”

　　从衙门出来，恰好看到一队鬼差押送物资车马经过，崔钰停步看了两眼：“对了，供养阁离鬼界堡不远，供品都是定期送到你们这边处理的吧。”

　　小吏点头称是，元乐便试探的问道：“崔钰君，能带我去供养阁看看么？”

　　崔钰看了看时间：“去看看倒是无妨，不过不能逗留太久。”

　　“嗯嗯，没问题！”

　　供养阁，即是接收凡世祭祀供奉给亡人的钱物供品的殿阁。

　　供品到了供养阁后会被分门别类，比如亡魂被打入地狱受刑的，供品便充公入库；已经到了鬼界堡的鬼魂，便按其阴宅住址将供品派送过去，总之供养阁的职责就如同供品中转站一般。

　　殿中高台上，密密麻麻堆码着各色供品，殿内差使穿梭往来分类搬运，井然有序，元乐在旁边伸直脖子看，越看却反而越迷惑。

　　“崔钰君，这些供品里怎么有好多奇怪的东西，我都不认识啊？”

　　崔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哦，你刚分到地府不久，很多现代凡世的东西还没见过。”

　　“如今的供品早已不限于古时的传统钱物衣食。本来地府几乎不受凡世变化影响，但是因为近年来供品的种类实在是千奇百怪，其中很多东西也就不可避免的流入地府了。”

　　崔钰拿起一只手机敲了敲旁边的滚筒洗衣机，神色颇为淡定：“最开初见到这些东西倒是让我们茫然苦恼了一阵子，还专程去凡世考察了解过，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了，而且能用在地府里的我们也都引进来用了。”

　　元乐做不到崔钰这么淡定，简直觉得大开眼界，东瞄瞄，西碰碰，时不时就拿起一样物件让崔钰给他扫盲科普。

　　“哇！这个——崔钰君，这是个真人大小的人偶娃娃吧？”

　　崔钰闻声看过去，视线便凝固了几秒钟：“……嗯。”

　　“现代凡世做的人偶真是精巧细致栩栩如生啊，我差点以为是真人呢！”元乐看着高台上的人偶赞叹不已，随即又疑惑，“可是崔钰君，她为什么是这样圆圆的张着嘴的？”

　　“……”崔钰默然拿起一旁标注了接收供品的亡魂名条，“原来是酒肉朋友烧过来的……这个亡魂的名字倒有些眼熟……”

　　唔，好像就是之前那个进了粪尿泥小地狱的死胖子嘛？

　　一个搬运差使从旁经过，见崔钰拿着那名条在看，便道：“崔判官放心，这个亡魂的判令我们收到了，纸钱供品一律充公。您还有什么补充要求么？”

　　崔钰点头，指着台上的充气.娃娃对差使道：“这个，销毁。”

　　“元乐，该走了。”
　　“哦！”

　　那边的世界是真的要坏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