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的火车》路钦

3、空（3）

　　像是梦境，却又那么真实，里面的每一幕都是文旭熟悉的，却都像是从蒋北北的角度出发的，也许这真的是蒋北北的记忆吧。文旭觉得好累，他只想好好看着眼前的女孩，宠溺地看着她傻傻的因为自己的问话高兴到睡不着觉，一整晚在床上滚来滚去。就像是再谈一场恋爱似得，而他，只要努力不去想起这场恋爱终将骤然停止，就能够乐在其中，重新品尝那些怦然心动的时刻。
　　文旭和蒋北北是大学同学。学校很大，学生很多，他们上课的学院刚好一个在南门附近，一个在北门附近，他是文学院，她是理工学院，明明应该是两条平行线，而蒋北北的努力却让他们的生活有了交集，并且以后都将一直缠绕下去。
　　在这场美梦里，就暂且说它是梦吧，文旭从蒋北北的视角里看见了军训时候的自己。原来早在一开始，蒋北北就注意到了文旭，在所有人都穿着同样肥大的军训服，脸都被晒成自带马赛克的时候，文旭还是那么好看。个子很高，背却挺得笔直。站在阵列的最前方，举着军旗走着正步。蒋北北偷偷拿出藏在裤袋里的手机，咔嚓一声把那人记录在手机里，设置成了屏保。之后发现学校报纸上刊登出了文旭站军姿的照片后，花痴的蒋北北立刻换了屏保，之前的照片却好好藏在文件夹里。
　　文旭一直以为，他们的第一次相遇是在图书馆里，没想到蒋北北从军训时候开始就在策划与自己的偶遇了。先是打听好他的一切信息，发现他总是去图书馆看书后，便常常在他身边出没。但文旭真的是在真心看书，所以一直都没有发现常常坐在自己身边的女生是同一个人。蒋北北暗自嘟囔自己长得那么可爱文旭都没注意到自己，看来文旭真的不像其他男生一样只喜欢漂亮的女生那么肤浅。越想越开心，蒋北北就越来劲，追的不亦乐乎，尽管那个时候文旭根本没注意到有她这么号人物。眼看学期都过去一大半了，蒋北北觉得是时候正式和文旭搭话了，就总是借文旭看过的书，研究文旭看书的喜好。好几次坐在文旭身边，拿着文旭刚看过的书问他问题，文旭刚开始很不开心自己看书总是被人打扰，可是看到旁边女生那么认真的样子，就好心回答了几次。没想到蒋北北是个很会爬树的人，就这么被缠上了。而且，一缠就缠了很多年，到最后，还真的把这个高冷校草拐到手了。

　　这是蒋北北的原话，她一点也不介意让别人知道是自己先追的文旭，也不介意让别人看到每次撒娇都被文旭泼冷水的样子。因为她知道文旭就是这样的性格，安静的，不爱热闹的，像是一个别扭的孩子，执意地活在自己的童话世界里，拒绝别人打扰。蒋北北一直觉得自己是俗气的、尘世的，她喜欢热闹，喜欢讨好每一个人，因为她享受这样繁华的氛围，但在遇到文旭之前，她的心是浮躁的，生命是窄窄的，一眼就被看穿了。她很感谢，文旭能够给自己一个机会，让自己进入他的世界，能够分享他的一方净土，她的生命变得有质感了。所以，别人看到的只是她的委曲求全，却无法明白，他对她最大的包容就是容忍她把他的世界搞得乱七八糟，其他的蒋北北也就无所谓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毕业后，文旭在报社工作没多久，受不了同事之间的倾轧，也无法接受上司教给自己的工作原则，一天到晚闷闷不乐。而那个时候，蒋北北也正忙着奋斗在自己的工作里，手头积蓄也不多，但蒋北北还是拿出了自己所有的钱，支持文旭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文旭先开始不同意，但蒋北北知道创业艰难，刚开始的资金也需要不少，而他们的家庭都是工薪阶层，文旭又比较独立，现在手头一定需要钱。最后是蒋北北鼓着脸说她这是在放高利贷，文旭这才妥协了。但其实，蒋北北也有自己的私心，她借口说要省钱，于是终于和文旭住在了一起。蒋北北内心无比满足，这样一来又紧紧把文旭攥在手心，不用担心因为他们的工作圈子不同，一忙起来一个月见不到几次面。
　　文旭的咖啡店走上正轨后，他的作息时间变得稳定了，反而是蒋北北因为工作性质的缘故，常常会有应酬，有时会深更半夜才回家。他们最多的争吵来源于此，但最让蒋北北感觉到安慰的是，每次回家，文旭都会为她点着一盏暖黄的小灯，有时候是房间亮着，有时候是客厅亮着，淡淡的灯光轻易地用温馨将房间填满，使蒋北北的心酸酸软软的，里面装满了文旭给她的爱和勇气。

　　很多都只是日常的一些小事，蒋北北却把它们都好好的收藏在心，像个老人一样如数家珍。文旭何尝不是如此？蒋北北总是出其不意的带给他心动与感动，他和她一样，一天比一天爱对方，每天早上一睁开眼，就不自主的寻找身边的那个人，虽然睡相不好看，但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他以为这是他的小秘密，却在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蒋北北常常会装睡，他的小动作她都知道。
　　时间在继续流逝，距离那黑色一天愈来愈近，文旭挣扎着想醒来，却又忍不住想再多看一眼，尽管他一直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可这样他也觉得幸福了。眼泪一颗颗地从文旭紧闭的眼角滑落，奇妙的是，他却带着淡淡的微笑。云离再次回到第十车厢，静立在一旁，半晌，拿起桌上的餐巾纸为那个男人擦去眼泪，可是眼泪仍是源源不断。她叹气，都已经做这份工作那么多年了，她只有外表修炼的冷漠而已，正如大老板苍邪说的，女人就是碍事——因为她们的心总是软的。
　　蒋北北在离去前恳求她替文旭擦擦眼泪，让他醒来时不要那么狼狈。即将失去灵魂的女孩，笑容温暖如向日葵，自信欢快地说：“因为我想文旭每次想起我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幸福，而不是忧伤。我希望，这份爱，能够陪伴他，他那么好的人，总有人会代替我，给他新的幸福的。我不希望，因为我的离去，给他留下什么阴影。在这段爱情里面，我的心情，能够真正了解的人只有他了。”

　　文旭的梦境停止在他们相视一笑时，醒来后，他什么也没说。无男提醒他到了该下车的时间了，在离开的那一刻，文旭无数次回头后，终是没忍住问：“她真的不在这里吗？”无男摇摇头，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他的意思。文旭轻勾嘴角，眉眼间尽是凄切。要是其他人看了这幅画面准会忍不住红了眼眶，可无男不同于一般人，他只是恭敬地送走了应该下车的客人。
　　火车步履不停，继续向前开去。这辆火车见证了多少人的喜怒哀乐，而它，只是风里来雨里去，从不停留。
　　苍邪坐在驾驶室，看着眼前的风景一帧帧闪过，手里把玩着一个透着暖黄荧光的玻璃罐子。门被人轻轻敲了三下，他从容地摊开手掌，玻璃罐子便从手中缓缓升起，自动飞入一旁放满了各式罐子的架子，和其他五颜六色的玻璃罐子整齐地排在一起。苍邪打了个响指，门便开了，无男端着盘子走进来，将一壶刚沏好的红茶放在小桌子上，以及一碟苍邪喜欢吃的小点心。无男见苍邪久久没有吩咐，便想离开，他刚转身，就被苍邪叫住了。他乖顺地回过声，等待苍邪说话。苍邪沉默了许久，眼睛并未扫向无男，只是目视前方。无男是从不主动说话的，他只做他应该做的。
　　“无男，你在这里看的见什么吗？”隔了许久，苍邪才说话，却问了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
　　无男乖巧地往前看去，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看不见。”他诚实的回答。
　　苍邪仿佛是毫不意外他这个回答，发出“嘁”地一声，“是啊，你毕竟只是我造出来的一个人偶而已，看得到什么呢？你出去吧。”
　　无男弯腰鞠了个躬，托起盘子起身退了出去。门在苍邪身后缓缓合上。苍邪看向一旁架子上的一抹黄色，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女孩的灵魂是淡淡的金黄色的，真美丽啊，这种颜色并不多见。不知道，另一个灵魂是什么颜色呢？想到这里，苍邪双手合十撑在下巴上，深深叹了口气。

　　云离站在门口，见无男从苍邪的房间出来，连忙抓住无男问：“他有没有说什么？”无男摇摇头。
　　“他心情好不好？”云离又问。
　　无男偏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云离好看的脸皱成一团，平时的高傲冷艳全都抛到脑后，她就知道无男这个木头人什么忙也帮不上。但驾驶室，也就是苍邪的卧室，她是不被允许进去的，而只要苍邪进了房间，就会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不爱搭理人，一旦出来，又会变得那副放荡不羁的样子。跟随他这么多年，一直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云离本想求求苍邪，让他设法帮助那对苦命鸳鸯见上一面，看着文旭下车后孤单地离去，她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的疼，她还是心太软啊。
　　多年的相处下来，他们之间还是有些默契的。既然苍邪摆出这样的姿态，便是拒绝的意思。云离想，她是永远也弄不懂苍邪了，有时候那么温柔，有时候又那么冷漠。回想起初遇时苍邪对自己张开的那个温柔的怀抱，那种温暖的感觉，难道只是她的错觉？

　　一个雨夜。一辆青色的火车踏着烟雨而来。一个男人上了车。
　　隐约听见一个好听的女声问：“你愿意用你的灵魂来买一张车票吗？”
　　没听见回答，只听见女声又接着响起：“如您所愿，我的客人。”
　　苍邪拿着一片黑色羽毛为他的宝贝罐子弹着灰，当羽毛拂上一个闪着金黄光芒的罐子时，他噙着笑伸手在罐子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磕磕”声。苍邪自言自语，语气如同讲着一串古老的咒语：“终于要知道另一个是什么颜色了吗？”罐子里的光芒骤亮，又很快的黯淡下去。
　　雨越下越大，青色火车没了踪影。
　　有人唱，花花世界一场空，梦与现实皆是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