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祖》风舲

37、逆龙（十一）

　　庄灞水目眦欲裂，大张的嘴好像这辈子都闭不上了。
　　司箜收回屠念，淡淡斥道：“别大惊小怪的。”

　　庄灞水整个人都裂开了。
　　这是他大惊小怪吗？
　　不是、这是大惊小怪吗？这他娘的是天塌了！他们杀了女圣、女圣！！
　　那是整片东临海域第一个化龙者！是龙苍宫的主人！是乘龙盛筵的举办者、是东临海众多化龙海族化龙的希望！
　　他们刚刚不但砍瓜切菜一样杀了她、还把她碎、尸、万、段！

　　天呐——
　　庄灞水这一刻才清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口气蹿到喉头正欲化作惊天动地的尖叫，却有人比他先叫了起来。
　　数不清的女子哭喊声突然响起，似愤怒、似惊惧、似悲鸣、似痛苦……犹如魔音灌耳，尖锐的刺入识海。

　　庄灞水捂着双耳站起来，“这是、这是怎么回事？哪来那么多女人……”
　　司箜皱眉，“赶快离开这里。”

　　四人夺出大殿才发现那些尖叫声的来源竟是走廊上悬挂的画像。
　　画像中的女人们此刻仿佛活过来了，愤恨的朝他们嘶叫着，一张张怪异的脸上唯一清晰的五官部位流露出十足的恶毒与仇恨。
　　洛拾道：“这些画里的女子果然都是女圣，里面都有微小的碎魂。”
　　庄灞水抱着脑袋根本不敢看：“憋看了！你刚杀了人家，不怕别人寻仇啊！”

　　他的话下一刻就灵验了。
　　“嚓、嚓、嚓”的动静接连传来，画里的女圣竟然接连捅破画布，从画里挣扎着往外爬出。
　　庄灞水：“……”
　　洛拾催促：“快走。”

　　走廊两边的画里不断有女圣爬出来，四人边跑边操控法器把这些披头散发形如恶鬼的女人甩开，黑暗中不断传回嘶哑的怒吼。
　　待来到大殿门口时回头一看，后方的女圣已经密密麻麻如同蚁窝里的蚂蚁。

　　庄灞水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完了！死定了！她们会不会把我们咬碎了吞下去！”
　　而他们退出宫殿后那些女圣却没有追出来。
　　她们匍匐在宫殿门口，一张张或是只有一只眼睛或是只有一张嘴巴的诡异脸孔森然的瞪着他们，写满了不甘。
　　庄灞水浑身虚脱的再次一屁股坐倒在地。

　　几人不敢留在宫殿外耽搁，全都回了庄灞水的住处。
　　“怎么办、女圣被杀的事万一被发现……”庄灞水魂已经去了一半，行尸走肉似的喃喃。
　　司箜问道：“女圣死了会如何？龙苍宫的大阵会开启吗？”
　　庄灞水：“这谁知道啊，我又没见女圣死过……”
　　司箜：“……”行了，这人已经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龙苍宫的封闭阵法相当高深，我们想出去并不容易。”洛拾皱眉。
　　奚玹说道：“就算能出去，也要先找到皞江兄和羽姬的下落。”
　　“不知龙苍宫的人何时会发现女圣已死，又会做些什么……”洛拾摇了摇头，“不论如何我们先离开莲华殿吧，静观其变。”

　　“喂，”司箜叫庄灞水。
　　庄灞水一个激灵，僵硬的扭转脖子，“有、有何吩咐……”他现在根本不敢正眼看他们。
　　司箜道：“晚上的晚宴照常出席，今天发生的事不许说出去。”
　　他的语气平淡寻常，庄灞水却自动理解为威胁。
　　不过就算不是威胁他也绝不敢把这一日经历告诉任何人。

　　叮嘱完庄灞水三人便回到宾客住宿的区域。
　　晚上，每日惯例的晚宴如常，司箜和洛拾若无其事的出席。
　　庄灞水坐在女圣弟子的席位上心不在焉的与人闲话，看见他们走进来就跟被毒虫蛰了眼似的急忙转开目光。
　　照他这个反应，至少莲华殿内还没有明显动作。
　　司箜他们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不一会儿奚玹也到了。

　　也不知是否白日发生了那些事，司箜总感觉今日的晚宴有种奇怪的气氛。待到晚宴尾声，宾客们打算起身离去时，龙苍宫的使者们忽然站在宴厅门口高声叫道：“恭迎女圣——”
　　庄灞水手里的筷子“啪”的落地。
　　而无人在意他的异常，满厅宾客们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欢呼。

　　乘龙盛筵举办了三届，整整两百多年，这是女圣第一次露面！
　　东临海没有一个化龙海族不期待瞻仰这位海域第一人的芳姿尊容。

　　在宾客们热烈的掌声中，一名身着繁复华服的女子出现。女子乌黑极地的长发披散，手执纨扇半掩面容，广袖宽袍曳地，身后逶迤着长长的衣摆，步伐庄重的缓缓走向宴厅主座。
　　落座，女子降下纨扇，露出天姿国色的脸庞。

　　“真的是她！”奚玹低声道。
　　这张脸，正是白日里才被他们联手灭杀、连尸体都砍成无数段的女圣！

　　“怎会如此？我们杀的是替身？还是这个女圣是假的？”
　　“不。她就是那个女人。”司箜冷静的说。

　　奚玹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的意思是……女圣没有死？”他立即又否定了这个猜测，女圣的识海是他亲自一剑捅穿，“不，她不可能没死……难道她死而复生了！”
　　这更不可能。
　　亡者不可复生是天道铁则。

　　司箜的神情也逐渐变得深邃。他将迦陵挈光攥在手中，一再确认，眼前这个女圣与下午他们杀掉的女人连灵魂的气息都如出一辙，必然是同一人。
　　可女圣已经死了，他怎会分辨不出死在自己手下的人是真死还是假死！如此看来只有一种可能——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她确实活过来了。”他死死盯住女圣。

　　洛拾沉声道：“我记得你说过那条黑龙不是活物，若它当真就是女圣，或许这便是她‘死而复生’的秘密所在。”
　　司箜闻言目光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
　　洛拾和奚玹又低声讨论了几句话，他都没听见般全无反应。

　　直到洛拾握住他的手腕：“司箜！”
　　司箜回过神来。
　　洛拾沉声道：“她在看我们。”

　　主座上的女圣扭转着头颅，正静静望着他们，唇际带着一丝优雅的微笑。
　　这一片的宾客们均认为女圣在对自己笑，情绪尤为亢奋。
　　而他们三人却清楚的从这分笑意中看到了入骨的恶意。
　　坐在另一方的庄灞水恨不得钻到席案底下。

　　惊心动魄的熬过这场晚宴，庄灞水回到寝殿便把防身的家伙全部搜罗出来往身上塞，塞到一半儿他的门被敲响，一个不带任何情感的男声说道：“庄灞水师弟，开门。”
　　庄灞水很想喊一句“我睡了”，但对方不过礼貌性询问，门扇下一刻就自己开了。
　　庄灞水在心底呐喊：天要亡我！
　　“庆、庆松师兄，这么晚了有何贵干……”
　　名为庆松的女圣弟子淡淡瞥了他一眼，转身，“随我来。”

　　面对早已化龙的第一批女圣弟子，庄灞水自忖逃不掉也打不过，别无选择只能手脚发软的跟上去。他在心中不断揣摩对方所为何事，祈祷与白天发生的一切无关，待顾得上留意周围他才发现，他们正走在一条陌生的道路上。

　　“庆松师兄，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庄灞水小心翼翼的问。
　　庆松的语调依旧毫无起伏：“师尊要见你。”
　　庄灞水惊恐的差点当场去世，“女女圣大人为何突然要见我！”

　　“那也是你的师尊。”
　　“师尊为何要……”
　　“去了便知。”
　　庄灞水再胆小也知道去了就是死路一条，不管打不打得过逃命尚且还有一条活路，然而他塞了满身的东西还没有用武之地，就被庆松制住，拖到了白天才来过的宫殿。

　　当时追杀他们的那些女圣此刻已经全部回到画里，她们似乎认出了庄灞水，对他凶恶的龇牙咧嘴。
　　庄灞水惊惧的大喊：“不关我的事啊！我没杀你们！不是我杀的……”

　　庆松将庄灞水拖入大殿，尸臭味凝结的雾气散去，殿内一目了然，空无一人，连白日留下的碎尸块都不见了。
　　没看见女圣庄灞水略微心安，就在他飞快思索着逃生之法时，背对他的庆松身上传来一阵似曾相识的腐臭味。

　　庄灞水敏锐的危机预感令他心惊肉跳。
　　一道属于女性的音色从庆松身上幽幽响起：“今天下午，你们就是在这里杀掉我的。”

　　恐惧令庄灞水动弹不得，他眼睁睁看着庆松转过身来，高挑的男子身体扭曲、挤压着一点点变成女子身形，男性的五官像烂泥一样被一双无形的手□□重塑做女圣的模样，然后皮肤上迅速爬满污绿与僵青色，浓浓死气彻底吞噬掉鲜活的气息。

　　“你、你你……”
　　“你们杀了我。”女圣缓缓说道。

　　庄灞水疯狂的摇头，“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你……”
　　庆松，或是女圣，带着一如晚宴上的微笑，而换在此刻这张死肉脸上，再无半分美丽，唯余惊悚恐怖。

　　“你带他们来到这里，看着他们把我砍成一段一段……”
　　“不要、你不要过来……”
　　“……然后扭断我的脖子，刺穿我的头颅。”

　　庄灞水崩溃的哭叫救命。
　　女圣缓缓向他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