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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三井寿的五月二十二日(下) ...

  •   三井小声咕囔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让他再说一遍。大少爷傲娇病无端发作,死活不说,我的斗争经验告诉我,晾他一晾,呆会儿自己就说了。果然,三井见我不再追问,还东张西望打呵欠,闷声闷气地自己找台阶下:“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就是今天是我生日……”说话间还用拳头堵着嘴,掩饰性地咳嗽一声。

      “你生日?!你怎么不早说?!”我什么都没准备,又不能学偶像剧女主角,娇羞地在头上扎个蝴蝶结,扭捏着说“人家就是你的生日礼物啦”。

      “都说了不是什么要紧事!”三井最擅长用不耐烦的表情掩饰那颗娇羞的少男心,“再说,你也陪了我一整天了。”

      究竟是谁陪谁啊,少年……

      我看看手表,现在是东京时间下午三点一刻。

      “礼物我没准备,今天就陪你到十二点吧。说好一整天就是一整天,少一个小时,一分钟,一秒,都不是一整天。”还有一层意思我没说,这大概是我能陪他度过的唯一的一次生日了,“你想去哪里?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我都陪你。”

      大概我的热情出乎他的意料,三井一时停下脚步。他个子高,和我说话的时候习惯微微弯腰,不动声色侧身倾听。此刻他保持这一姿势,一脸认真思考的严肃表情,我差一点就摸出一根棒棒糖塞他手里,揉着他脑袋夸好乖了。

      “那你陪我去个地方吧。”三井改变行进方向,向不远处的电车站走去。我方向感不好,他往东我就往东,他往西我就往西,他把我卖了我就帮他数钱。

      在车站旁的公用电话亭,我给老妈打了电话,说今晚和同学一起温习功课,晚点回家。

      “男同学女同学呀?”老妈还挺八卦。

      我抬眼看一旁的三井,恶作剧似地说:“女同学。”

      “那肯定是男同学了。”老妈像个拥有丰富作战经验的侦察兵。

      “如果我说‘男同学’呢?”我好奇。

      “那当然是男同学了。”老妈底气十足。

      “……”

      周末车上人很多,三井找了个角落的位子让我站好,自己扶着拉环,用后背替我挡去人潮。电车行进时伴随小幅度摆荡,偶有急刹,我也努力通过背后的车厢壁保持平衡。自从上次包扎伤口之后,我就尽量避免和三井的肢体接触,心里动辄拉响防空警报:危险!不要靠近!危险!不要靠近!

      事与愿违,车厢里人越来越多,他靠得我越来越近,就在我的脸快贴上他衬衣纽扣的当口,听见他说:“到了,下车吧。”

      跟着他下了车,走过一段紫阳花开的小径,眼前出现一座学校,校门上写着“武石中附属小学”。三井带着我绕到学校后门的石墙旁。石墙不高,防小学生三井可以,防高中生三井够呛。三井双臂一撑,借着腰力轻松翻上了墙,反身向我伸出双手。我摆摆手表示不用,后退几步,助跑加跳跃,顺势也上了墙。三井竖起一根大拇指,我却有些忧心忡忡:“咱们不会被当作偷窥狂抓起来吧?”

      “白痴,今天周末放假!”

      校园不大,看得出历史悠久,门窗的木结构上有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三井轻车熟路来到四年一班门口,教室门没锁,他放轻脚步,像怕打扰到往日时光。跟着三井在课桌椅间徘徊,看他猫着腰,修长手指在每张课桌底部逐寸摸索着什么。摸索到第二排倒数第三张课桌的时候,他浓眉一展。我按指示趴跪在地板上,费力把头凑到桌底,梗着脖子看了半天,终于看清一排歪歪斜斜的小字。字是用小刀刻上去的,虽然已有些模糊,仍勉强可辨:

      “天才篮球手三井寿!全国制霸!”

      想象当年小小的三井抿着嘴,拧着眉,趁着教室四下无人,蹲坐在课桌底一笔一笔刻字明志的模样,我笑得打跌:“你当年……蹲着刻字……累……累不累……啊……哈哈哈哈哈哈。”

      三井嫌弃地白我一眼:“课桌可以翻过来的好吗……”

      我一想对哦,忍不住笑自己蠢,又夸他聪明,不像樱木,把“天才”两个字大剌剌刻桌面上,挨了班导一通臭骂。

      “可是万一以后课桌椅换新的呢?不就找不到了?”我问。

      “没关系”,他拍拍自己胸口,“已经刻在这里了。”

      三井的眼睛很亮,尤其剪了短发之后,专注说话的时候,有种孩童般清澈的光。

      真好啊,被三井寿爱着的人和物,都会被他刻在心头,永不遗忘。

      “谁?!”远处楼梯口传来一声呵斥,“谁在里面?!”

      不好,是保安。

      三井拉着我蹲跑到门边,压低声音:“一会儿我喊‘一二三跑’,你就跟着我跑,知道吗?”

      我紧张地点点头。

      “一,二,跑!”

      喂!说好的“三”呢?!

      被保安大叔追逐着跑过走廊,跑下楼梯,跑过操场,以不可思议的敏捷度翻越围墙,直到确定再无人尾随,才敢停下脚步。两人弯着腰,拄着膝盖,气喘吁吁,面面相觑。

      不知谁先带头笑的,最终两人笑得力不能支,双双坐在地上揉肚子。揉着揉着觉得不对劲……右手什么时候被三井寿握手里了……

      他显然也发现我发现了,竟然没松开的意思,就势拉我起身:“走,去我国中看看。”

      “又要翻墙?”我心有余悸。

      他一笑,松了手:“这次不用。”

      武石/国中离武石/国小不远,步行一刻钟的时间。道旁遍植樱树,时值晚春,樱花已谢。似乎看出我有些遗憾,三井说:“明年春天,再一起来看樱花吧。”

      明天春天,我在广岛。你呢,三井,你会在哪里?

      武石/国中的保安大叔眼力极佳,一眼就认出了“篮球队的三井队长”。我跟着沾光,堂堂正正走了一回大门。这次三井没去教室,径直来到空无一人的体育馆。

      他静静站着,看着篮筐。

      我静静站着,看着他。

      傍晚的光线透过天窗洒下来,洒满一地昏黄的回忆。那些欢呼,那些汗水,那些年少的轻笑和扬起的嘴角。那时候天很近,云很轻,梦想仿佛触手可及。未来的荣光在地平线外闪闪发亮,只要启程,就能抵达。

      许久许久,三井像是终于松了口气,自言自语:“三年了。”

      “第一次回来?”

      “嗯。”

      “为什么?”

      “害怕,”他顿了顿,“害怕看到三年前的自己。”

      “现在不怕了?”

      “不知道。”三井低头凝视自己的双手,“不知道现在的我,能不能超越三年前的我。”

      这是他归队以来,第一次流露出内心的犹疑。

      我学樱木和宫城击掌庆祝的样子,用手一拍他的手掌:“一定能!”

      他手指一拢,包裹住我的双手。

      三井的手掌很大,有些粗糙,却很暖很暖。我感觉被他握住的不是双手,而是那颗怦怦乱跳的心,要被掌心的温度融化成水的,我的心。

      我用一息尚存的理智缓缓抽出手,挣扎出一丝傻笑:“三井学长,我饿了。”

      “走吧。”他转身,我看不见他的眼睛。

      晚饭在武石/国中附近的拉面店,大胡子老板一见三井,照着他脑袋就是一记暴击:“臭小子!这几年死哪儿去了?!”

      三井捂着头向我解释,这是他当年训练完,常和队友们一起来吃宵夜的面馆。

      “臭小子,又长高了嘛!还打球吗?”不等三井回答就自顾自接下去,“嗐,看我问的。三井寿没了篮球就活不了,哪能不打球呢,是吧?”

      我回想了一下初见时的三井,的确有点行尸走肉的意思……

      两碗热气腾腾的拉面很快端上桌。三井先把我面前那碗端到自己这边,拌匀,淋上少许米醋,重又递还给我。他记得我的喜好,在医院时,每次饭前我都要往味增汤里加点米醋。

      一顿饭吃到晚上九点。热情的老板不断给我们端上各色小菜,最后干脆端着酒盅坐我们一桌,和三井你一句我一句,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于是我知道了三井寿当年的最高纪录是一口气连吃六碗拉面;有一次赢了球,偷老板的酒来庆祝,一群半大小伙子喝得东倒西歪,抱着店门口的门柱睡了一宿;考试前篮球队集体在拉面馆赶制小抄……

      “这个就不用说了吧!”三井连忙阻止。

      老板嘿嘿一笑,斟了一盅酒转向我:“小妹妹,敬你一杯。好眼光!”

      我百感交集,取过一旁的空酒盅,自斟一杯,一饮而尽。

      老板抚掌,拍三井肩膀:“你也好眼光!”

      出了拉面馆,被夜风一吹,酒力上头,我的脚步有些虚浮。硬是不让三井搀,踉踉跄跄走到电车站。末班车空空荡荡,我一上车就冲到车尾,找了个靠窗的位子闭目养神。迷糊间,感觉三井把左手垫在了我的脸和车窗玻璃之间。我再无力气抵抗,用侧脸蹭了蹭他的掌心,感觉舒服,又蹭了一蹭。他手掌的温度骤然上升。突然之间,我感觉身体被某种力量压迫,半闭着眼睛转过头,想问他怎么了。还没开口,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压上了我的嘴唇。

      当我终于反应过来那“什么东西”是三井寿的嘴唇的时候,大脑“轰”一声,宕机了。

      三井的左手没有动,只不过现在抵着他掌心的不再是我的左脸,而是后脑勺。他的右手撑在我的座位外缘,整个人将我牢牢封锁。他的气息,心跳,他衬衫领口散发的洗涤剂的清新味道,充满我所有感官。

      无处可逃,我无处可逃。

      三井的嘴唇微凉,像篮球赛中的贴身防守般用力扣住我的双唇,没有任何其他犯规动作,甚至连头也没歪,笔挺的鼻梁直直撞上我的鼻尖,我被他撞得又疼又痒又目眩神迷……

      “三……三井……学长,”好容易找到换气的空隙,“我好像……被你……撞出鼻血……了……”

      东京时间五月二十三日凌晨一点,我坐在卧室台灯下,鼻孔里还堵着棉花,在那本遗忘笔记上郑重写下:

      “1991年5月22日。心率失常,血压失常,鼻部机械性损伤,失血十毫升。致病原因:初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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