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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时间地铁和穿越指南 ...

  •   没人希望被别人,尤其是异性,尤其是美貌的异性,看到自己最狼狈的样子。

      而顶级美人,往往集两-性之美于一身,谓之“兼美”。也就是说当面前的异性美貌到一定程度时,性别就会变得模糊,原本可能产生的尴尬感也会大大减轻。比如此刻的我,不仅没有尴尬地刨个地缝一头扎进去,还有余力吸着鼻子推开藤真的手绢,请他落座,让他稍等,等我先去洗把脸。

      当然这也和藤真本身散发的镇定气场有关。他既没有一脸关切地询问“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你还好吗”,也没有试图搀扶我起身,只是淡淡表示傍晚去Bingo,老板娘说我今天没上班,就顺道过来湘北看看。

      “你怎么知道我在三年级教室?”用冷水洗脸的确有利镇定情绪,尤其隆冬时节。洗完脸回到教室的我除了眼睛肿得疼,又可以自欺欺人地和藤真谈笑风生。

      “路过橱窗看到你跳级的公告。”藤真已经把七零八落的课桌椅整理好,连值日生没擦干净的黑板都被他重新擦洗了一遍。这厮要不是处女座我愿意当场直播吃书包。

      “那个公告啊?红纸黑字配一张通缉犯似的大头照,像不像悬赏通告?”我拉开椅子坐下,试图开个玩笑。

      藤真很配合地笑了一下。听说这次全国大赛上击伤流川枫眼睛的那名丰玉球员在上一届比赛时也曾经对藤真下过黑手。撇开正义的立场不谈,我倒是颇能理解他的举动——球场上,这样的一张脸对你展颜一笑,这球也是没法打了。

      “上次的资料翻译好了。”他从单肩书包中取出一叠稿纸递给我。

      我道谢,径直把稿纸放进自己书包。

      “你不看看?”藤真有些失望的样子。

      他忙活了小半年的劳动成果,我这样确实很失礼。

      “疼得厉害,”我指指自己眼睛,“明天再看。”

      “我讲给你听。”藤真说的是陈述句,但语气中有命令句式的不容置疑,大概是兼职教练当久了落下的职业病。我忽然意识到对于时间穿越这个话题,他所抱有的异乎寻常的兴趣连我这个当事人都未必能及。

      冬天Bingo打烊早,现在赶去也没什么意义了。可这个点回家,说不定正遇见老妈和松井大叔烛光晚餐……我思索片刻,决定从善如流,端正坐姿,作虚心听讲状。

      “根据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时间可以根据两个物体间相对速度和质量的变化而延展或收缩……”藤真的眼睛闪闪发亮。大概球队中无人和他分享对科幻作品的秘密-爱好,难得自称科幻迷又自称要攥写科幻小说的我主动找上门去,看他神情是真挺高兴。

      我的物理向来马马虎虎,开始还能和他对几句词,当说到广义相对论的虫洞理论时,我就明显跟不上趟了。原以为藤真会就此作罢,不料他竟是个耐心满满的好老师,拿起粉笔走上讲台就开始在黑板上写写画画。

      “比方说时间是地铁,”他先画了一列车厢,标记以顺时针的箭头,“我们现在坐的这班地铁是从过去通往未来,而站台的另一边,”他又画了一列车厢,标记以逆时针的箭头,“那班地铁是从未来通往过去。”接着在第一列车厢上画了一朵荼靡花,又在第二列车厢上画了一朵彼岸花,“‘开到荼蘼花事了’,荼靡代表最后的花期,也就是未来的终点站;彼岸花,佛经中的前世之花,代表过去的终点站。”

      “那岂不是还能中途随意上下站?”我被他带起了兴趣,“现在这站是平成三年,下车走到对面站台,就能坐车退回昭和四十九年。”

      “不错!”藤真现在的表情简直堪称雀跃,“只要你能找到入站口。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一定有和时间地铁的连接处,只是目前找不到公开的文字记载罢了。就像海上失踪的幽灵船,在一百年后又重新出现,它消失和再现的地方,就是其中的两个入口。只不过从有的入口进,只能找到通往未来的地铁,从有的入口进,可以找到通往过去的地铁。”

      教室窗外风雪正紧,我无端想起东京街头的那个同样飘雪的十字路口,难道说……

      “难道说,只要找到入口,就能随意时间旅行了?”我试探着问。

      “按照你那位学长的设定来看,时间旅行分主动和被动两种。被动旅行者就像中了命运的彩票,由于某种不可控的外力介入,而得到一张通往过去或未来的单程地铁票;而主动旅行者呢,就是逃票闯入时间地铁的破坏者,会被惩罚的。”

      “什么惩罚?”虽然我身为被命运发(cai)了(le)彩(gou)票(shi)的被动旅行者,也挺关心那些主动涉险的勇士们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补票啊。”藤真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大大的英文单词“memory”,“用你的记忆,补偿逃掉的那张地铁票。”

      “不就是记忆嘛,我还以为要折阳寿呢……”

      “可记忆就是生命!我们都活在别人的记忆里不是吗?一旦失去记忆,原本与这段记忆相关的所有人,对于你来说就像从未活过一样,而你自己的生命也会空白一片。就像飞鸟虽然飞过天空,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而且,”藤真又抬手写下“1=365”的等式,“主动穿越者的停留时间最多只有一天。一天的停留,换生命中一年的记忆。”

      “超过一天呢?”

      “灵魂迷失在时间里,永远回不到出发的原点。现实中的肉身则躺在床上,不断衰竭直至死去。你看手稿里的原句:‘穿越时间,逆天改命,是和魔鬼做一场交易,你准备好付出代价了吗?'”

      “那假设……我是说假设啊,”我莫名有点心虚,“有人多次穿越时间,有主动也有被动,那哪一个时间点才算‘原点’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藤真双手撑着讲台,神情严肃,“时间旅行有太多不可控的风险,比如可能会下错站,灵魂可能会进入别人的身体……”

      “进入别人的身体?!”我吓得一跌。

      “不然你以为每个主动穿越者都那么好运,像被动穿越者一样,正巧进入从前或未来的自己的身体?”藤真慢斯条理擦去黑板上的图形文字,又从容不迫用手帕拭去手上的粉笔灰,“总之从这份设定看来,我有充分理由认为没有哪个主动穿越者能全身而退。与其说这是一份设定,不如说更像某个主动穿越者留下的警告信,告诫后来者,命运给你的,你接好;不给你的,别去碰。”

      藤真走下讲台,走到我面前,似笑非笑摊开手掌:“剩下的呢?”

      “剩下的什么?”我装傻。

      “你没有给我全部手稿。”藤真与我对视,高领毛衣衬得他面如冠玉,浅色的眼睛像某种名贵的猫咪,“手稿中缺少关于主动穿越者如何定位时空目的地的内容。现在换你告诉我,我怎样才能知道,该在哪站上车或下车呢?”

      “全部手稿都在你那儿,你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我无所顾忌,直视他的眼睛。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藤真的双眼看似如水波温柔,却难以透过他的眼睛,抵达他隐藏于千山万水之外的内心。

      “算了,反正你从来没对我说过实话。”藤真一笑。

      你又不是三井,我为什么要对你说实话。

      “不过即使知道剩下的内容,我也不会像你那位‘学~长~’”加重拖长的尾音让教室空气充满冷嘲味道,“那样去尝试冒险。毕竟手稿里的规则第一条就说了,死生不可改。”

      “你想改变谁的生死?”适应之后,和藤真说话其实很轻松,不必故作亲切可爱的模样,反正所有伪装都能被他一眼卸下,不如直来直往。

      “我妈妈。”他收拾好书包,目光投向窗外清冷的雪夜,“她死于我出生那天。”

      “可你的法语……”

      “如果你和我一样,从两岁起每天上法语、英语、钢琴和礼仪课,你也能把法语说得像母语。”藤真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又似乎只是轻轻呼了口气,“走吧,我送你回家。”

      “谢谢你,我家不远。”

      “又说谎。”藤真微笑,伸手在三井的课桌上弹了一下,“你只对三井寿说真话吗?”

      “和你有关系吗?”我拂开他立在桌面上的手指。

      “需要我帮你查他现在的地址吗?”藤真把双手收回牛角扣大衣的口袋里。

      “不用。谢谢。我知道。”我瞪他一眼。

      “你知道?你知道还哭得像个迷了路的三岁小孩?”藤真挑衅。

      “你呢?你也不过是个迷了路的三岁小孩吧?只不过没人看见你的眼泪。”我回敬。

      他失去了他的母亲,我失去了我的三井,我们都被所爱之人留在原地,动弹不得,进退两难。所以我们痛恨彼此伪装的坚强,一如我们痛恨自己。但我想我比藤真幸运,至少我拥有和三井有关的记忆。

      怎么会舍得用这一年的记忆换取一天的时间旅行呢?

      怎么会舍得,让三井从我的生命彻底消失呢?

      把书包甩到背上,我绕过藤真走出教室,头也不回走进雪花纷飞的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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