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家寡人》洇石

41、第40章

　　唐珏于京城中认识的人寥寥无几，数来数去也不过九王爷、小胖子并慧章宫的一并人等罢了。
　　所以他收到第二封信的时候，心想他来边关这么久，小胖子柳严会总算舍得花钱给他来一封信了。
　　然而他到底小看了柳家小公子的爱财程度，信并不是柳严会的。
　　无署名的信，也不是九王爷惯常用的信封，惯常用的字体。
　　“想知太子府灭门真凶，便归京罢。”
　　很短的一句话，虽不及九王爷的信之精简，却比之有震撼力，唐珏当下手一抖，差点从枕头上滑落。
　　他翻来覆去地看信纸，却找不到半点与写信之人有关的东西。
　　他还在皇宫里时，也上过两年学堂，先生的字，同学的字，并文德帝的字，唐熠三兄弟的字，他都见过，而手中这封信的字体，不属于他们中的任何人。
　　字体钢劲，笔锋却柔。
　　行笔婉转，却又果敢。
　　唐珏只知道，对方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书写习惯，也就是说，他只要回去对一对，便能知道是谁的字。
　　这样一想，这封信便像个妖艳女子似的，引诱着他，不管是对写信之人的好奇，还是对凶手的好奇，这封信的目的，都是要唐珏回京城。
　　文德帝病危的关头叫他回京，唐珏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莫不是唐煜诱他回京，要将他一网打尽吧？
　　若是如此，那他更得回去了——唐煜已然对他们兄弟俩动了杀心，他又如何能不回去替唐瑛挡上一刀？
　　横竖不管如何，这个京都是要回的了。
　　唐珏收起信封，静坐片刻，唤道：“李申。”
　　李申赶忙从外面进来：“主子有何吩咐？”
　　“我躺了几天身子都僵了，你扶我出去走走吧。”
　　是时已是开春，南方估计早就花香四野翠鸟啼鸣，而在这终年阴郁的北疆，放眼望去仍旧是灰蒙蒙的一片，要等到夏天，草木才会换上葱翠的皮毛，稍稍显露出生机来。
　　所以李申扶着唐珏走了一小会儿，实在无甚可看了，劝道：“主子还是回去吧，这春寒最是磨人，您身子弱，可吹不得冷风的。”
　　“李申，我要回京。”
　　李申一愣，有些呆呆的：“回哪儿？”
　　“京城。”
　　“好，”李申想都没想就应了，“可是……主子，陛下不是……不给您回京吗？”
　　原本唐珏是想叫李申备两匹快马，二人偷偷摸回京城去。
　　然而出来走这么两圈，冷风一吹，脑子静了下来，唐珏便想起来，他若无召回了京，那便是抗旨。他从北疆回去，北疆战事正烈，不管他带不带护从，无召回京都能算作造反。
　　这两条罪召一压下来，还没等他进得那皇宫，恐怕就要先去断头台了。
　　他没什么自己的势力，就凭他和李申两个人，实在是瞒不过京城里各方势力的打探的。
　　他想悄悄去个边城都不能够，又如何能悄悄回到千里之外的京城？
　　所以这事，还得求人。
　　唐珏垂下眼睑。
　　在这关头，他最不想求的就是那人了。
　　然而偏偏只有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着他回京。
　　少年情不自禁地捏紧了手指，只觉胸腔里跳动的家伙事又隐隐作痛起来。
　　“主子您怎么了？”
　　唐珏摆摆手示意没事，“去帮我把三殿下请过来吧。”

　　按理说，唐珏亲自差人去请，唐熠怎么都该屁颠屁颠乐呵呵地飞奔过来的吧。
　　然而他着实是怕急了唐珏，怕他冷冷的面孔神情，怕他唇齿间吐出的刀剑似的言语，怕他那不理不睬的态度。
　　所以唐熠愣是捱啊捱，捱到半夜众人都忍不住打哈欠，才进了那顶主帅营帐。
　　此时距离那一夜，刚刚好，不多不少五天整。
　　再过一天唐熠便要出发回京了。
　　营帐里灯火未歇，远远地站在帐外，能看见单薄的人影被飘渺地投映在帐篷上，火烛颤动一下，那人影便也颤动一下，拨弦似的，唐熠心头一颤，不敢再看。
　　掀帘进去，唐珏还没入睡，正坐在灯下，看那本五天没看完十分之一的《子策》。
　　听见动静，头也不抬，轻声道：“你来了。”
　　唐熠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唐珏会等他？会主动和他说话？声音还如此轻柔？
　　一定是做梦吧。
　　定了定身形，唐熠嗯了一声，“你怎还没睡？”
　　“等你啊。”唐珏抬眼，朝他柔柔地笑了一笑。
　　刹那间，如花开三月，星漫九天。
　　唐熠几步走过去，急急道：“温儿，你不生气了？对不起，之前都是我的错，你打我吧骂我吧，或者捅我一刀刺我一剑，渊佶绝不还手！”
　　唐珏仍旧笑着，却不说话，动手来抚他的脸颊。
　　这就真正如同做梦一般了。
　　抚着男人脸颊的唐珏，也有一刹那的恍惚，如果没有那晚的事情，纵使此生不见，他也定会记着这个唯一爱过他的男人，时时咀嚼，日日回味。
　　可惜……
　　唐珏放下手，重新将目光移到书本上。
　　装作不经意地说道：“三叔明日回京了？”
　　“是。”
　　“这一去山高路远，可都曾收拾妥当了？”
　　这样温和的交谈，实在是唐熠期盼了很久了的，他情不自禁地往前挪了挪，将下巴靠在少年瘦削的肩膀上。
　　“你放心，我会时刻记得这北疆还有一个你的。”
　　唐珏顺势抱住了男人的脑袋，叹了一口气道：“渊佶，带上我吧。”
　　唐熠不敢置信：“你，你方才唤我什么？”
　　唐珏转了个身，以额相贴。
　　“渊佶，你我都做了那样的事了……温儿如何还能安稳地待在北疆日日翘首以盼？况且你这一去，京城凶险，有无再见之日尚且不知，你便，带上我吧，温儿愿扮作一个侍者，常伴渊佶左右。”
　　唐熠久久无言。
　　这是他一直不敢想的事情。
　　以前他哄骗了那么久，唐珏从不肯放下架子，唤他一声渊佶，而今夜里，似乎是老天爷给他的一个赏赐，什么都叫他如愿了一回。
　　只是……
　　“如你所说，此去京城形势凶险，你心思单纯又无功夫自保，还是留在北疆吧，上将军会替我照看好你的。”
　　唐熠此话说的诚恳，唐珏心里却不高兴起来。
　　他如此温言软语，他竟还不许？
　　一阵风吹过，吹走了花瓣似的笑脸，唐珏的脸色难看起来。
　　“我只问你，可愿带我回京？”
　　唐熠被他这一番变脸唬得一愣一愣的：“温儿为何非要回京？”
　　唐珏一甩袖子下得榻来：“这个你不必管，我只问你，能否带我回京？如若你应下了，那夜之事，”少年咬了咬唇，面色显出几分难堪，“那夜之事我便全然不与你计较，如何？”
　　这便是了。
　　唐熠慢慢坐直了身子。
　　他只道老天爷为何突然如此偏爱于他，却原来……这不过是唐珏想要达成的一个交易吗？
　　只是他这个侄儿未免太心急了些，不曾多给他些细细品味慢慢留恋的时间。
　　不知怎地，唐熠心里感觉闷闷的。
　　“那夜之事，我再找别的办法补偿于你吧，只是这回京之事，陛下亲下的旨意，温儿不要任性，待再过一段时间，叫少涵带你出去走走，春日里的北疆，也自有一番风情。”
　　唐熠自觉自己已哄得十分有耐心了，谁知唐珏的脸色却越发难看。
　　唐珏此刻心里更不好受。
　　但凡唐熠真宠他那么一丁点，这么个简单的要求怎么就不能满足他？可见不管平日里唐熠如何花言巧语，都不能坐实的。
　　又或者但凡男人对那一夜的事心里有些愧疚，他主动提出来补偿，他便不能推拒不是，如今他却连这最后一点面子都不愿意给，可见男人也并未怜惜他哪怕一丁点。
　　想明白了这些道理，唐珏心里差点呕血。
　　看来他今日，注定是要自取其辱了。
　　只是既然都到了这一步，万万没有放弃的道理，说他为了谁那都是幌子，他只想知道，他的仇人到底是谁。
　　所以他必须得回京。
　　心念一转，唐珏面色便也就平淡了下来。
　　没什么大不了，这种事，做一次也是做，做两次也是做，既然第一次连个小小的恩赏都换不来，那就只能看看第二回能不能得个什么奖励了。
　　权当是交易罢了，有卖才识卖苦力的，自然就有卖身的。有卖给商家卖给主子爷的，自然就有卖给皇子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样自我催眠一番过后，唐珏心里总算坦然了，伸手脱了外衣。
　　“你做什么？”唐熠有些楞楞的，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一件一件，将自己脱得□□。
　　这本该是人世间难得的美景，本该火爆而旖旎，而唐熠此刻，只觉得扎心窝似的难受。
　　“那夜温儿百般推拒，叔叔怕是没有满意吧？只要叔叔答应带侄儿回宫，侄儿这夜便心甘情愿一回，如何？”
　　只那么一瞬间，唐熠便扑了过来。
　　唐珏心里冷哼一声，瞧，装什么正经呢。
　　然而下一秒，榻上的毛毡便飞到了他的身上，将他里里外外都裹了个严严实实，再下一秒，唐珏只觉背股一痛，便被摔到了榻上。
　　唐珏闷哼一声，睁眼时下意识地笑了一句：“温儿不冷。”
　　唐熠面色沉如水，却着实不像是受了蛊惑□□焚身的模样。
　　“好，我带你回去。”
　　唐珏心头一喜，却又一沉，清了清嗓子：“温儿说话算数，叔叔只管来取，温儿绝不推拒半分。”
　　唐熠低了脑袋，唐珏立刻闭上眼睛。
　　他知道他还配合地凑上前去，但他做不到，便只能闭上眼睛任君采缬。
　　谁知贴上来却是唐熠的额头。
　　“原来在温儿眼中，渊佶竟是如此不堪之人。”
　　唐珏一愣，睁开眼睛，面前唐熠却是闭着眼睛的。
　　“如你所愿，我会带你回去，只是以后这事，莫要再做了。”
　　不等唐珏说上一两句话，唐熠便起身出去了。
　　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不过这样也好，唐珏闭上眼睛，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