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家寡人》洇石

42、第41章

　　即使有唐熠的承诺，也不可能让唐珏以皇长孙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回京城。
　　他化成了一个小厮，与郝七一起，远远地跟在唐熠后面。
　　唐熠倒是真只当他是个伺候人的，别说同他说话，就是眼神都没回过一个。他们白天行路，因着急走的是近路，晚上只能宿在荒郊野外，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唐珏一手护在心口，一手包着脑袋，睡姿十分窝囊。
　　耳边风声呼呼的时候，便会想起，也是这样的一个寒夜里，贴过来抱着他的，温热而厚实的胸膛。
　　每当这个时候，唐珏总是要摇摇脑袋，赶走所有遐思，假装听不见不远处男人与侍从小声的对话，告诉自己，快点睡吧，明儿又是马背上难挨的一天。
　　到了第三天，视野里的景色猛的一换，由终日的灰白变为一水儿的嫩绿，众人纷纷歇了一口气——下面便是南方平原了。
　　唐熠勒住缰绳，看了看地势，郝七跟上去：“殿下，前面二十里有集镇，可要下马歇一歇？”
　　唐熠回头，目光也不知落在了何处，只那么稍稍一顿便点头道：“好。”
　　因着他这一句好，唐珏心里落了块石头似的，总算舒畅起来。
　　他并不讨厌骑马，却十分讨厌长时间地骑行。

　　这是个不大不小的镇子，不比江南水乡的繁华，却也木屋瓦巷，规整干净。
　　几个人找了客栈下榻，唐珏跟在后面，抑制住想要直接扑向水桶软铺的急切，低头看着地板，耳朵里听着郝七和店家要房要饭菜，再一道随着小二上楼。
　　像个真正的小厮那样，恭恭敬敬地将唐熠和两个显在明处的影卫送进房间里之后，转了个身，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门关上的那一刻，他的腰背一下子塌了下来，不用强撑着端正之后，屁股上的疼痛，脊椎的酸痛，都使得他只能弯着腰缩着脑袋，一步一步地挪到床边上。
　　好在初去北疆的路上，李申给的药还在，唐珏半趴在床榻上，一边抽着气一边扒了自己的裤子。
　　能看得见的地方，已是一片肿青，手指轻轻一碰，便像洒了盐似的疼。
　　怎的骑个马，却像挨了板子似的？
　　手里抹着药膏，唐珏不禁有些心疼那些整天骑在马背上的人。
　　比如信差，比如驿足，再比如骑兵。
　　床上铺着一床水红的棉花被，客栈经常拾掇烘晒，摸上去十分软和，唐珏心里一动，不如再启程时，便在木头马鞍上铺点东西吧？
　　那样会不会好些？
　　正想着，只听门咿呀一声开了。
　　慢了一拍，唐珏才想起来，此时此刻他还光着腚十分不雅地趴在床上呢！
　　来不及提裤子了，唐珏一个翻身将自己卷进了被子里，回头去看擅自开门的人。
　　郝七。
　　没料到是这种情况的郝七也是一愣。
　　“长孙殿……额，额，您，你，你忘了，你现在是小厮，照理是不能一人独占一间房的，所以……我过来与你同住。”
　　唐珏仍旧裹在被子里，听完这话只想说一句，怎么堂堂三殿下，连多开个房间都开不起了么？
　　不过正如郝七所说，他现在只是个小厮，唐熠也并未当他是旁的什么是。
　　这处境着实尴尬，哪怕就是两人一间房，进门前也得打个招呼不是？
　　若他是个有权有势的长孙，这时候肯定恼羞成怒要治他的罪！
　　唉，可惜他不是，所以憋了半天，唐珏还是扯出一个笑来：“好，只是能否麻烦您先出去转一圈？”
　　上完药，唐珏趴在床上，突然就生出一种累极了的感觉。
　　明明只是骑了三日的马，他却累成这样，浑身散架了似的，闭上眼睛，只来得及想想到了京城再见到弟弟九叔时的高兴，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过来时，屋里一片漆黑，稍稍歪个脑袋，另一边床榻并没有郝七的影子。
　　他出去转了这么久？
　　还是没得到他的准许，郝七不敢进来？
　　一想到瘦弱的，可怜见的小厮瑟缩着站在门外，一等等到大半夜，唐珏这心里，还真有些不忍。
　　刚好有些饿了，唐珏摸摸肚子，决定下床找店家要些吃食。
　　推开门却并没有见到猜想中的人影，门外走廊上也空无一人。
　　许是夜很深了，四周里都没什么人声，只远处偶尔传来一声鸡鸣，一声狗叫。
　　唐珏转回去，摸黑点了灯，拿了灯才敢往楼下走。
　　没了客人，大堂里的板凳都架在了桌子上，树枝似的杵着，唐珏四处看了看，寻了个像是通往后厨的小门。
　　想来这么晚，店家肯定也已歇下了，唐珏便不打算惊扰人家，去后厨随便寻点干粮垫垫肚子就行了。
　　谁知他走的门不对，没寻到厨房，却寻去了像是个厢房的地方。
　　再走几步，便听到了些微声响。
　　像是橱柜晃动的声音，唐珏心里一咯噔，有人？再走几步，就听到了人声。
　　果然是有人的，只是这声音……
　　怎的大半夜有人哭泣？
　　唐珏一下子感觉到手心里汗都湿透了。
　　壮着胆子又走几步，竖起耳朵提心吊胆地听着。
　　可不是有女人在哭么。
　　一声接一声，猫似的抽噎着，间歇地还叫着“别，不要”。
　　是谁？竟忍对个女子下此狠手？
　　唐珏心里侠义之心顿生，立刻就要上前一步拔刀相助。
　　就在这时，背后腾空伸出一只手来捂住了他的嘴巴，将他往后一带带出了房间。
　　唐珏心里一下子慌了神，被捂了嘴巴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嘘，是我。”
　　手松开来，唐珏回头一看，却是个十分面熟的人。
　　肆玖。
　　“你怎么在这里？”
　　“殿下，肆玖一直跟着您，您此次去京城，没带李申随身服侍，以后便让肆玖服侍你吧。”
　　唐珏点头：“哦——你拉我做什么，里面有人……有个女子遇害了，我要去救她！”
　　“殿下……”
　　“我知道我们此行需隐秘，不该多管闲事，但是这事既然被我遇上了，我就不能不管！”
　　“殿下……”
　　“你来了正好，我怕我一个人打不过，走，咱们去——”
　　“殿下！”
　　唐珏被吼得一愣，“嗯？”
　　“殿下还小，不懂闺房里的情趣，别人家你情我愿的事，殿下就莫要管了吧？”
　　唐珏将这句话放在脑子里转了好几圈，才明白肆玖的意思。
　　脸腾的就烧红了，好在是夜里，没人看得见。
　　却还是要强词夺理的。
　　“她……听上去很痛苦，一直在说不要……”
　　“殿下，女人在这种情况下，话都是要反着听的。”
　　唐珏一下子就想起来帐篷中那一夜，他是如何地在唐熠身下哀求告饶，哭肿了眼睛唐熠都没有放过他，难不成也是将他的话反过来听了不成。
　　少年冷了脸：“她说不要那一定是不情愿的，床事上若是你情我愿更应该欢喜和谐，怎地就如同上刑一般磨人了？歪理！都是歪理！”
　　说完也不管肆玖惊讶的表情，扭头上了楼。
　　莫名地坏了觅食的好心情，唐珏将烛台往桌子上一碰，惊到了床榻上的人影。
　　郝七赶忙过来：“长孙殿下这是怎么了？”
　　唐珏抬眼看他：“你去哪里了？怎地刚才没见到你？”
　　郝七低垂着眉眼：“奴才刚从殿下那里回来，服侍他就寝了奴才才脱得身。”
　　唐珏撑了下巴：“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亥时三刻了。”
　　“三叔这会儿才睡？做什么了？”脑子一转，想起来方才刚从肆玖那里学到的词，“忙着同你闺房逗趣？”
　　郝七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是不明白唐珏的心思的，只能自己揣测着，唐珏这样说，莫非是他在三殿下那里待得太久，醋了？
　　“殿下您折煞奴才了，奴才只是个侍奉的粗使，怎敢有非分之想。”
　　唐珏扶着他的手臂让他站起来：“你跪什么，我不是同你在军帐里就说过了么，你能讨三叔喜欢，我也很欢喜，这样吧，我睡相不大好，怕吵着辛苦服侍三叔的你，你今晚便去三叔那里凑合一晚吧。”
　　“这……”
　　“怎么，你一个奴才，不能和皇子同榻而眠，却能和皇孙同床共枕么？”
　　吓得郝七又要跪，被唐珏挡了，连忙应着出去了。
　　唐珏叹了口气，躺回床上。
　　唉，说好的要隐忍要隐忍，做好他的随从身份，怎地还是忍不住端了架子欺负了一个细皮嫩肉的侍者？
　　不过算了，这美人恩，就当是他送给他三叔享受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