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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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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地貌荒凉,远处山脉连绵起伏,看着很近,掩藏在重重浓雾之后,看似触手可得,然而真的走到山脚下,绝对会是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
唐珏骑马颠了一夜,他不敢走太快,看不见星辰的夜里,他怕自己走错方向,直至天明,朦胧的太阳冒着冰烟升上天空,他才敢策马朝着东南方向奔驰起来。
花蛇说,走个一天一夜就到了,到底还是高估了唐珏的骑术。唐珏几乎是绝望而疲惫地在马上赶了一天的路,一路上没见着半个人影,寸草不生的冰碴地,连小动物都难见到几个。皇宫里娇生惯养的长孙殿下,中午在天空重新归于黑暗的时候撑不住了,下马活动活动冻僵的四肢,和快被颠散的骨架。
呵出的气息好像下一秒就能被冻在空中似的干冷,唐珏拿出水袋,羊皮包裹下,水温冷,却也没结冰,咽一口下去,唐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地儿是两国交界处,三不管的地带,就怕再出个山贼土匪什么的,咬着牙咽了几口干硬的干粮,唐珏不敢多待,翻上马背重新启程。
深夜旷野里更加安静,马蹄声像是鼓点声一样震耳,马儿的喷嚏声,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见,各种声音交织成夜之曲,疲惫的唐珏被催眠似的慢慢产生了困意。
思绪乱飞中,唐珏突然想到,鞑靼十二王子,从一个舞娘的儿子慢慢成长为在鞑靼王位中值得其他王子忌惮的人物,这样的人,会因为他的几句话就同意放他走吗?
唐珏不禁生出这样的错觉来——恐怕从头到尾,贺鲁西需要的,就是唐珏的那句保证,保证他与唐熠的会面的那句承诺而已……
唐珏甩甩脑袋,被利用也好,耍着玩也好,他现在只想早点回到东周的军营里,安安稳稳地做他无权无势但一生富贵的长孙,不是他的江山皇座,他懒得操心这些。
正想着,东边传来一阵马蹄声,唐珏心里一颤,戒备了几分。
是东周士兵当然好,而且按理说,他应该早就进入东周军事戒备的范围之内了。但是这两天提心吊胆的遭遇,叫唐珏没办法放松下来。
他下了马,哄着马儿跪卧在地上,他自己躲在马腹之后,没有防身工具,随身只有被掳时戴着的木簪,将木簪握在手里,唐珏谨慎地望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不消片刻,一行三骑便到了面前,唐珏看到领头之人黑夜里随风扬起的盔璎,这才松了一口气——应该是东周军营里的人没错了。
三人也发现了唐珏的所在,领头之人跳下马,铁甲撞击,发出清脆的鸣声,战马低吼一声,往后一步踏着蹄子。
那人发现了唐珏,却没有开口,默不作声地往这边来。
这一举动,让唐珏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来者何人?”唐珏高声问道,“我是东周的皇长孙,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来人动作一顿,却没有停下,更没有如唐珏想象中的那样,跪下行礼。
黑夜里,那人的面庞隐藏在盔甲之中,晦涩不明。
唐珏的心里咕咚咕咚地敲着鼓,再开口时声音有些颤抖,“你到底是谁?!别再往前走了!”
那人闻言,不仅没停,反而走得更快了,身高腿长的男人,没几步就跨到了唐珏面前,在唐珏起身反击之前,一把抱住了他。
“温儿!”
暗地里悄悄摸上男人喉咙的木簪一顿,唐珏有些不敢置信。
“三,三叔?”
“温儿别怕,我来了。”
如同大梦初醒,又如暖阳乍临,唐珏惊讶得不知作何反应。
他知道自己迟早会被士兵们发现,然后恭敬地请他回军营,却没想到,在这深更半夜里的荒郊野外,会遇上没在军营里安稳睡觉的唐熠。
“是你啊,三叔,怎么都不说话,吓死我了。”回过神来,唐珏开始推搡唐熠,他可没忘记,后面还跟着两个东周士兵呢。
然而唐熠就像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似的,怎么都不肯松手,唐珏尴尬得涨红了脸,好在天黑,别人看不见他脸红,后面两个人也看不清唐熠一直抱着他的动作。
就在唐珏这样以为的时候,只听后面有人干咳了一声。
“殿下,先回去吧。”
唐熠这才放开手。就着乌漆嘛黑的夜色,也不知他怎么看得见的,唐熠拍了拍唐珏的肩膀:“小子,结实了不少嘛,是个男人了!”
这才是叔叔对侄儿说话的正常语气吧!
唐珏深出一口气,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嘴角:“这么晚了叔叔怎么在这里?”
唐熠几乎是拽着唐珏上了自己的马,拍了拍马背,转而去牵唐珏的那匹马,却没有上去,摸了摸深色的鬃毛,说了一句“去找你的主人去吧”,大力一掌拍在屁股上,马儿吃疼受惊,高声嘶叫一声,噔噔地跑远了。
看得唐珏目瞪口呆。
然后唐熠十分自然地翻身上马,坐到了唐珏身后,坚硬的战甲抵着他的后背,让颠簸了两夜一天本来就觉得快散架的唐珏,更加煎熬了。
“探子来报发现了你的踪迹,我不放心就出来找你了,坐稳了,走了。”唐熠稳着缰绳,另一只手臂环着唐珏的腰身,鞋跟的马刺往后一踢,唐珏一个猝不及防差点被摔下马背,平稳后就只能扒着唐熠的手臂坐稳了。
戒备森严的皇宫里,唐熠尚能放肆得来去自如窥探隐私,这山高皇帝远又全是他的部下的北疆,唐珏难以想象他还会做到什么地步。
此时的唐珏,颇有一种刚出狼窝,又入虎口的绝望之感。
东周的军营,驻扎在一座矮山的山脚下,住不惯帐篷的东周士兵,在山体内挖了一个又一个山洞,又或者背靠山坡搭了个简易的木质房子。
规模巨大,一应生活用品俱全,看来是扎根好久没动过窝了,之后恐怕也要再在这里耗上很长一段时间。
几人回去,有人牵了马就要去禀报上将军,唐熠打手拦下:“夜深了,皇长孙要休息了,让将军们明日再来拜见吧。”
拜见?让东周的上将军拜见他,这种事唐珏是万万担不得的,赶忙上前一步道:“将军得空我自然会去拜见将军,将军日理万机还是不要让他为我这等区区小事费神了。”
说得谦逊而低顺,唐熠不禁朝他多看了一眼。
“你今夜先跟着我将就一下吧,明日再命人为你准备住处。”
“不必了!”想都没想,唐珏脱口而出,“我随便哪里将就一下就好了,叔叔这么忙,奔波到这会儿甲胄都未去,侄儿还是不打扰您休息了……哦,实在没地方的话……哪里有草棚将就一夜也是无妨的,出门在外不比皇宫金贵,侄儿自是明白的。”
唐熠好久无言,唐珏偷偷抬眼看去,却刚好对上他那双篝火照耀下跳动的眼神,惊得他慌忙又低下头去。
“你受苦了,”唐熠上前一步,抱了抱他,还拍了拍他的背,似哄似宽慰,“我叫人送热水给你,你洗一洗好好睡一觉,我还有军务处理,温儿不必等我了。”
唐珏松了一口气,又惊觉自己抗拒得太过明显,画蛇添足似的磕磕巴巴地加了一句:“叔叔注意身体,好好休息。”
唐熠回眸朝他一笑,沉重的盔甲压得他每走一步路都要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金属碰撞还会发出嘈杂声,唐珏听着都觉得不舒服。
然而这就是战场了,就是他所向往的金戈铁马万里长沙了。
热气氤氲中,身体里被强行忽略的乏累涌了上来,泡了一会儿便感觉千金压顶似的沉重,唐珏不敢再泡,起身匆匆擦干,将自己摔上床,很快进入了沉睡。
皮草缝制的榻上,舒服而温暖,鼻尖充斥的,满是唐熠的味道,他却已经累得没有办法翻身让自己的鼻子远离那层皮草。
梦境繁杂而混乱,他一会儿正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扒着车门不想被摔下去,手上青筋爆出,却还是被贺鲁西冷着脸踢了出来;一会儿他又回到了东周皇宫,看到坐在慧章宫里的龙椅上的,是他的父亲;一会儿他又梦见他还是个襁褓里嗷嗷待哺的婴儿,母亲正抱着他,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额发……
唐珏睁开眼睛,发现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贺鲁西,没有马车,没有父亲,没有龙椅。
他不在慧章宫,他在千里之外的北疆军营里。
摸着他头发的也不是他那温柔美丽的母亲,而是卸了盔甲散了发髻的唐熠。
他的手掌有些粗糙,还带着从外面进来的凉意,他的笑容就如同外面的难得一见的阳光,他的气息似乎就在他的耳旁……
唐珏一个哆嗦,躲开了唐熠的手。
“叔叔……早,早啊。”
“不早了小懒猫,日上三竿士兵们都做完晨训了。”
唐珏望着他身上的衣服:“那叔叔怎么回来了?”
唐熠回答他的,是躺倒压在他身上,发出的一声满足的喟叹:“昨天一夜没睡,回来补个觉。”
说着闭上眼睛,大有搂着唐珏睡到天荒地老的意思。
唐珏赶忙挣脱开来,一骨碌滚下床:“上将军起了么,久闻大名,我还是去拜见一下他比较好。”
唐熠闭着眼睛:“嗯,他在校场。”
之后一动不动,很快便呼吸平稳了。
唐珏望着他疲惫的睡脸,昨夜重逢时天色太暗没有看清,今日再看,唐熠着实憔悴粗糙了许多,长得很快的胡茬,永远洗不干净的脸,以及一头抖一抖就能盖房子的沙石。他不是以前京城那个富贵逼人的三皇子殿下了,他变了很多,以至于唐珏细细地看这个人,好像认得,却又好像不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