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家寡人》洇石

17、第 17 章

　　“六哥？大侄子你想多了，因为欧阳家倒台的事，他忙得花酒都不喝了，哪里有功夫再去给素儿下毒啊。”
　　唐珏皱眉：“可是除他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能有谁会对素儿这么个孩子下手。”
　　“侄子你看啊，会不会是这种可能，下毒之人本来的目标是……咳咳，是父皇他老人家，结果素儿误打误撞着了道，那人一看，哎，这么小的孩子不忍心啊，所以又悄无声息地帮素儿把毒给解了，你看，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了对吧？”
　　唐珏歪着脑袋想了想，确实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在太医院还没有找到解药的情况下，素儿为何突然又好了，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总觉得唐邩此番言论与事实相去甚远。
　　然而在宫中毫无人脉瞎子聋子似的接触不到半点事实的唐珏又没有任何根据去反驳，只能轻叹一声：“我和素儿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只求平安啊。”
　　“咳咳！”一声咳嗽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两人望去，十七皇子唐灿正朝这片树荫下走来。唐邩起身拍拍屁股，“唉，美好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大侄子我先进去了，下次再一起聊天。”
　　唐珏也起身道：“这边晒不到太阳有些冷，我也进去了。”
　　这下把唐灿气得不轻，他一来两人就都要走了，分明是故意排挤他啊，小孩子不会掩饰，当下涨红了脸没什么威慑力地瞪着唐邩，鼓着嘴巴抿着唇一言不发，就狠狠地瞪他。
　　唐邩摸摸鼻子，最后还是不忍心自己这个最小的弟弟，走过去摸了摸唐灿的脑袋：“十七弟你怎么出来了？虽说开春了可还是冷的，你穿的这么少，还是随我进屋去吧。”
　　唐灿像被安抚了的小动物似的委屈道：“九哥，你啥时候带我出去玩啊？不出去玩，怎么学堂里也不和我讲话了？”
　　“咳咳，哥哥要发奋读书呀，争取明年去太学深造去。”
　　唐灿眨巴着眼睛望着他：“九哥你等等我，再过两年我也要去太学了。”
　　“……两年你也才十岁，太早啦，没关系，十七弟以后还可以去我的王府里找我，只是要记得啊……别给芸妃知道……哥哥我就谢天谢地了！”
　　“在过几年等我搬出去，母妃就管不住我了，九哥，我把宅子选在你的隔壁好不好？”
　　“……别，你要真住我隔壁去了，芸妃还不得恨不得弄死我！”
　　“咳咳！”这回轮到唐珏外人似的插不进嘴只能咳嗽一声表示自己有话要说了，“怎么皇子长大了都要搬出去住吗？”
　　唐邩封了王的也就是了，三皇子和六皇子都还没封王，也搬出去另立了宅户。
　　“当然，哪能一辈子赖在皇宫呢？皇子十五岁之后为了避嫌就得搬出去了，”唐灿抽空看了这个便宜侄子几眼，“你是不是还有个弟弟和我差不多大？”
　　“是的，他叫唐瑛，四岁，是和……十七皇子……差不多大。”
　　唐灿眼神闪了闪，转过头去拉了唐邩往学堂内室走，走出去几步唐瑛才听见他半空中扔下来一句话。
　　“以后可以带过来让我见见。”
　　唐珏哑然，再三确定他真的不需要有多巴结讨好这个十七皇子之后，很想跑上去回一句： “想见自己去太极殿啊，当我们家素儿是什么人，非要亲自过来拜见你才行吗？”
　　前面几个年长的皇子都没有这个殊荣，他这个小屁孩可真是傲慢得不行啊……
　　而且自从唐瑛在太极殿里都会中毒之后，唐珏就再也不敢带他出去乱晃了，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不眨眼睛地盯着他，所经之物全都让太医再三检验才好。
　　深感自己弱小的唐珏越发勤奋，清晨点卯之时，禁军们总会在校场里看到一个围着校场跑圈的瘦弱身影，每天下学之后，唐珏又会去校场练箭练到很晚。李浩存教了点穴的招式，力道和准度的练习也会在晚上沐浴之前进行。
　　武衫破了一件又一件，鞋子坏了一双又一双，弓弦换了一根又一根。
　　唐珏十五岁了。
　　他偶尔会想起初习箭术那一日唐灿说的话。
　　弓箭只能杀一人，读书却能杀很多人。
　　他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在没有人教他读书的时候，他便只能选择强化自己不那么引人注目的技能。
　　长孙殿下箭射得再好又怎么样？文德帝是决计舍不得他去和野兽或是敌人搏斗的。点穴术练得再好又这么样？他稍微露那么一手就会担上与禁军统领结党营私的罪名。
　　金銮殿金碧辉煌，废太子十四岁便上朝参政，三皇子和六皇子及冠后被允许旁听学习。
　　而唐珏，连远远地望都没有望过一眼。
　　平淡得仿佛他是个没有皇家的普通人一样。婉菊再也没提过要他去联络与父亲相熟的人的话，暗地里却还是帮着唐珏布了不少的势力。
　　不至于叫人忌惮，又能让唐珏及时知道想知道的事情。
　　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姿色也不差，唐珏不明白她为何会一直甘愿做个默默无闻的宫女。
　　婉菊拿出一件皮袄，两年前文德帝赏的白麂皮。
　　“天冷，穿着这个去吧，陛下赏的东西，虽然贵重，但总要穿一回显得你喜欢才是。”
　　学堂休沐，唐珏照例是要去探望唐瑛的，婉菊拿出这件赏赐，故意讨好的意味让唐珏有些不悦。
　　“我父亲不要的，我也不想要，你还是拿回去收好吧。”
　　“哎呦可惜了，这么好的皮草，颜色又干净，主子您真不想穿试试？”按理说李申早该过了变声期，只是宫里的太监都是这样的，到老了都是一副尖细刺耳的诡异声音。
　　唐珏看他一眼：“给你穿怎么样？”
　　“别别别，主子可折煞奴才了，奴才怕没这命啊！”
　　“别废话了，走吧。”
　　唐珏随意披了件锦缎披风，时近元宵，兄弟俩进宫两年整了，文德帝从书案后抬起眼，惊讶道：“以前没注意，今儿仔细一瞧，温儿你竟长这么高了？”
　　唐珏以笑作答，仿佛还是初进宫时温驯的模样。
　　“咳，咳咳，”文德帝走下椅子，走到他身边，捏了捏他的胳膊：“也壮了不少，可算有点男人的样子了，两年前你刚进宫的时候，朕都不知道你到底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要不是还记得昭儿是有个长子的，朕就要弄错了。”
　　唐珏低下头，腼腆一笑。唐瑛从里头院子里进来，横冲直撞地扑到唐珏身上，天子在旁，换了别人肯定是要追究御前失仪的，但这人是文德帝向来疼爱的孙子，所以文德帝只是站在一边带着宠溺地笑着看他，刘盛也是一副见惯了的模样。
　　“哥哥你来时慧章宫那里有没有下雪啊？”
　　“没有啊，太极殿这边下雪了吗？”
　　唐瑛嘟着嘴巴一脸遗憾：“没有，太极殿这边也没有下雪！我和蓉儿盯着天上看了半天了他都不下雪！”
　　蓉儿跟在后面，不敢像他这样放肆，拘束地站到了一边。这个小女孩也是奇怪，两年了，唐瑛个子蹿了一截，脸也更圆润了，她却一点不见变化。都说前面十来年女孩子长得快些的，现在看来，蓉儿是个例外。
　　唐珏不禁又多看了她两眼，文德帝笑着问唐瑛：“慧章宫离太极殿这么近，难不成下雪还要分两地吗？看来得让你去学堂好好读书了，不然以后变成个傻子你父母可要怪朕太溺爱你了。”
　　“可不是么陛下，您对小殿下那可真是没的说了……”
　　“唐珏，你快十五岁了吧？”
　　唐珏赶忙回神：“回陛下，孙儿过了年已经十五了。”
　　“哦，已经十五啦……京畿的地段你喜欢哪里？朕赏你一套大宅，再给你娶两房貌美的小妾如何？这样你就不要盯着人家小姑娘看了。”
　　明白自己偷看蓉儿的目光被文德帝抓个现行并且往别的方向误会了，唐珏一下子红了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朕就当你答应了，刘盛，朕的长孙十五岁了，咳，一应事宜记得叫户部和礼部去办。”
　　刘盛应了下来，文德帝刚要转身又想起什么似的：“你可见过你三叔家的女儿？”
　　唐熠的女儿？
　　“不曾。”
　　“朕这几个儿子不争气，到现在朕就只有你们两个孙子和那一个孙女，惠儿和你一般大，你该去认识认识的。”
　　“孙儿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妹妹，只是三叔这两年也一直没回京，孙儿觉得贸然上门十分不妥，故而……”
　　“无妨……不如就把你的宅子安置在老三住的那一片街道做个邻居怎么样？叔侄俩互相照应到时候你也有足够的机会去见一见你的惠儿妹妹，你看怎么样？”
　　唐珏哑然，文德帝这么热心，怎么着，不会是……要给他和那个素未谋面的妹妹牵线吧？皇室为保证血统的纯正，族内联姻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不代表唐珏就想娶自己的堂妹啊……
　　想归想，文德帝要真让他娶那个惠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是，谢谢陛下体恤。”唐珏得体地谢恩，话锋一转，“既然孙儿有了自己的府邸，孙儿想把弟弟带过去和我一起生活，他生性顽皮，两年来叨扰皇上已是罪过，素儿还是随我一起出宫吧。”
　　自从两年前的下毒事件之后，太极殿内一直平安无事，等他有了自己的府邸，他就可以养家丁家奴，有钱还可以豢养死士，当文德帝的保护变得可有可无的时候，唐珏就特别想接了唐瑛过来一起住，回到从前形影不离的时光。
　　文德帝闻言，思忖片刻问道：“素儿，你自己的意思呢？你是愿意继续留在太极殿陪皇爷爷还是跟着哥哥出宫去住呢？”
　　唐瑛歪着脑袋认真的想了想：“哥哥出宫后还会来看我吗？”
　　“当然，哥哥一有空就会进宫来看你的。”唐珏保证道。
　　“那素儿可以每天都见到皇爷爷吗？”
　　刘盛说道：“小殿下有空还是可以来太极殿小住的，您的榻啊奴才会一直帮你留着的！只是这每日见到陛下……这后宫的娘娘们可都是盼星星盼月亮才能见陛下一面的呀。”
　　唐瑛问他：“盼星星盼月亮？什么意思啊？”
　　唐珏干脆利落地回答：“就是说，你得等好多天才能再见皇爷爷一面。”
　　唐瑛眨了眨眼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就如同那年和唐珏初分离时的不舍一样，两年的时间对一个孩子来说足够漫长了，更何况文德帝对他如此溺爱，唐瑛止不住地抽泣：“我不要见不到皇爷爷，我不要盼星星盼月亮，我不要出宫……”
　　唐珏心里此时是苦涩的，却又觉得，啊，这个结果是预料之中的不是吗？从两年前就开始恐慌终有一天会和唐瑛疏离，只是这一天隔了两年才来不是吗？
　　文德帝抱着扑进自己怀里的唐瑛轻声哄道：“素儿不想和哥哥一起住吗？之前不是一直盼着哥哥能来看你的吗？”
　　“可，可是，我，我，舍不得，离开皇爷爷呜呜呜……”
　　“乖，乖，皇爷爷也舍不得离开你，”文德帝拍着唐瑛的背，看向唐珏，“咳，你看，素儿还小，要不再等几年，等他明理了你再接他出宫？”
　　唐珏笑了笑，掩饰内心的伤感，恐怕再等几年，就是文德帝殡天之后，这样想着的唐珏，注意到从刚才起，文德帝就一直在咳嗽。
　　“方才进来孙儿就注意到皇上似乎咳了几声，可是龙体有恙？”
　　“天寒有些受凉而已，不碍事。”
　　唐珏跪了下来：“还请陛下保重龙体，孙儿先回去了。”
　　临出门时他看了一眼唐瑛，后者依偎在文德帝怀中，已止住了眼泪，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已然陌生了很多，只是他一直被唐瑛一口一个甜腻的哥哥蒙蔽了而已。
　　唐珏很心痛，却不知道要怪谁，那个依赖他的瘦小的弟弟，再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