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家寡人》洇石

15、第 15 章

　　负责洗砚台的宫女被押下去审问去了，回来的小太监葡萄一脸瑟瑟。他是负责太极殿一应杂务的大太监，得了师傅刘盛的举荐才在天子眼皮子下混得风生水起。
　　若不是有嫣红挡在前头，此刻在地牢里受苦的就是他了。
　　唐珏踉踉跄跄地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前襟：“嫣红可说了什么？”
　　葡萄回想起方才看到嫣红的场面，面露恐惧：“殿下，嫣红姑娘怕是冤枉的罢——”
　　“住嘴！”一声呵斥，刘盛从门外进来，“你怎知她是冤枉的？难不成你知道实情？”
　　小太监一下子没了声，怯怯地站到了一边。刘盛变脸似的，再转过来时，面上挂了毫无违和的谄媚的笑：“殿下，陛下说了，既然已经抓到了真凶，告知殿下一声，殿下便可安心回去了。”
　　“真凶抓到了？”
　　“是，大统领已经查明了，是太极殿的宫女嫣红指使粗使宫人玲玉在砚滴里下了毒。”
　　“嫣红？她为什么要害素儿？”唐珏皱眉，“她一直待素儿如亲儿——”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殿下，”刘盛柔声解释道，话语中满是叹息，仿佛也不敢置信嫣红竟是主凶似的，“宫里水深，殿下自己还是当心些为好。”
　　唐珏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闭了嘴巴，将所有的疑惑藏在了心里。
　　唐瑛还在沉睡。
　　“素儿……就麻烦刘公公了。”唐珏招了招手，带着李申和婉菊回了慧章宫。
　　一路沉寂，只有步履踏地的哒哒声。
　　李申忍不住小声道：“肯定不是嫣红姑娘——”
　　“李申！”就像刘盛呵斥他的小徒弟一样，婉菊这样呵斥李申道，“你怎么知道不是？难不成真凶是你？”
　　“姐姐可别乱说，小的在慧章宫待得好好的，怎么会跑去太极殿给主子的弟弟下毒？”
　　婉菊白了他一眼，懒得和他争辩。
　　太极殿人仰马翻兵荒马乱，慧章宫却一片安谧，时值傍晚，知道主子喜静的宫人们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唐珏望了眼宫墙边丛生的杂草树木，若有所思。
　　“你们忙去吧，我一个人走走。”
　　只有两进大的院子，随便走走也都在宫人们的视线范围内，门外又有禁军守着，唐珏看着眼前那块普通的宫砖，不禁有些怀疑夏长青所言的真实性。
　　真的会立刻冒出个人来吗？这样想着，唐珏上前一步，踮起脚尖叩了叩那块宫砖。
　　静默三秒，什么都没有发生。
　　再等等？毕竟从三皇子府邸到慧章宫还是要些距离的。
　　于是唐珏又等了等，直到宫人不明所以地走过来，疑惑地问他在看什么，提醒他到了饭点该用饭了，唐珏才将视线从那块宫砖上移开来。
　　眨眨眼睛，有些啼笑皆非。
　　再看那块砖，果真是和其他的砖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区别。
　　他怎就相信了那人的鬼话了呢？
　　他不生气，他不生气。
　　唐珏坦然的，表情轻松地吃完了一顿饭。
　　夜幕降临，抬头望着漆黑一片的夜空，他隐隐有些明白了。
　　想明白之后，唐珏又有些不高兴了，叫来李申吩咐他晚上在门边搭个铺，怀里揣把刀，一有风吹草动二话不说先刺一刀。
　　李申有些懵：“主子料到晚上会有人闯进来？”
　　唐珏看了他一眼，“对，所以你一定要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可睡死。”
　　他这么说，李申也一副责任重大的凝重表情。
　　然而到了晚上，后者还是倒头就睡鼾声震天。
　　唐珏被吵得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干脆起身坐在床边静等客访。
　　他就这么睁着眼睛，看着一道风似的无声的黑影轻轻推开门窗翻了进来，悄无声息地落地，落地之后被李申的打呼声吸引过去，拿了什么东西在李申鼻尖上一晃，那震天的鼾声竟然奇妙地停住了。
　　黑影再摸黑往床边来，然后就被静坐在床边的唐珏吓到了，暗夜里黑衣看不清轮廓的身躯轻微一颤，下一秒，他跪了下来，跪得极低，额头几乎碰到地面。
　　“殿下。”
　　唐珏朝他摊开手：“那是什么治打鼾的神药，这么神奇？也给我一点。”
　　黑影有一瞬间的僵硬，然后就听见这个沉而哑的男声恭敬道：“殿下，那是迷药。”
　　“你叫什么名字？”
　　黑影低头未答。
　　黑夜里，唐珏发现自己的耐心出奇地好，对方不答，他便也不开口。
　　片刻沉寂之后，黑影轻声道：“影卫无名，只有代号。”
　　唐珏满意地勾起唇角：“你的代号是什么？”
　　“肆玖。”
　　“肆玖？那么……你的任务是什么？”
　　“潜藏于慧章宫，保护并听命于长孙殿下。”
　　“你的主子是三皇子，但是你又被命令听命与我……所以，你到底算是我的人还是三叔的人？”
　　肆玖再次沉默。
　　他是三皇子府出的影卫，主子当然只有三皇子一个。唐珏本来也没打算要他发誓效忠，他起身下地，款款几步后，蹲在肆玖面前。
　　“肆玖，和我说说你们影卫的事吧。”
　　“组织机密，恕不奉告。”
　　唐珏撑着下巴想了想，“我弟弟今天被人下了毒，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肆玖纹丝未动：“不知。”
　　“如果我想让你去太极殿保护他，你会去吗？”
　　“恐怕不能，太极殿四周布满皇家暗卫，近不得。”
　　话音落下，是久久的沉默。
　　半晌，唐珏轻叹了一声起身，“你这也不能那也不能，我要你有何用呢？”
　　肆玖顿了顿：“可保殿下平安。”
　　“我平安得很，你走吧。”
　　肆玖有些不安地跪着，夏长青从未和他说过如果遇到长孙殿下撵他的情况他该怎么办，跪在那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很想向唐珏表一下忠心，彰显一下自己的可用之处，但是唐珏颇为疲惫似的躺了回去，闭上眼睛，也不管屋子里还跪着个大活人，呼吸很快地平稳了。
　　肆玖又待了片刻，只得原路返回。
　　窗柩发出轻响。
　　唐珏缓缓地睁开眼睛，黑暗中眸中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光芒，很快又偃旗息鼓重新合上。

　　第二天一早，唐珏就去了太极殿，被告知唐瑛夜里醒过一次，宫人哄着吃了些饭食才又睡下。
　　唐珏看着面前这个新晋上来的大宫女荷叶，身材单薄脸色苍白，对着唐珏这么一个半大的孩子说话都有些畏首畏尾磕磕巴巴的。
　　比不上嫣红的千分之一。
　　恐怕有了嫣红的前车之鉴，唐瑛身边大宫女这个从前让人眼红的差事就变成了烫手山芋，抛来抛去之后，落在这么一个倒霉女人头上。
　　“去准备吃的吧，这边我守着。”
　　女人如临大赦似的提着宫装的裙摆一溜跑来了。
　　看她这个大宫女当得有多敷衍，连衣服都来不及新做，穿着嫣红的大了一圈的衣服，不合时宜的滑稽。
　　唐瑛还没醒，唐珏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沉睡的稚嫩的脸庞。
　　他还这么小，刚进宫两个月就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叫唐珏以后怎么放心的下？
　　“主子，”李申从门外进来，轻声道，“九王爷在外头呢，可要请进来？”
　　九叔？
　　“当然，还不快去请。”
　　唐邩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手里还牵着另一双细瘦的小手。
　　蓉儿。
　　不知为何，这种情况下见到她，唐珏并不是很高兴，不过想到一直盼着见她的唐瑛醒来之后会有多高兴，唐珏还是撑着笑脸吩咐宫人拿些点心好生招待她。
　　“九叔你怎么来了？”
　　“我昨儿晚上才收到素儿中毒的消息，若不是怕太晚吵到太极殿里的那位，我就连夜过来看他了。怎么样？可解毒了？”
　　“太医还没查出来是何种毒药，不过已对着症状给他服了解毒剂……”唐珏一下子没了声，他突然想到，这本来就是矛盾的。
　　既然主谋嫣红已招供，何以太医院至今不知道素儿中的何种毒药？
　　以为他仍然很担心，唐邩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宫里的毒药无非就那几种，翻不出新花样，我相信太医院肯定有办法查出来的。”
　　唐珏点头，心里却已经笃定了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对素儿无微不至的近侍嫣红是主谋？文德帝这到底是在糊弄谁呢？
　　“蓉儿，你别吵他。”
　　唐珏回神，就看到蓉儿手里捏了块糕点往唐瑛去，唐邩这样呵斥了之后，充耳未闻似的仍然执着地举着糕点往唐瑛嘴里塞。那模样就好像吃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非要和昏睡的唐瑛一起分享似的。
　　唐瑛闭着嘴巴，糕点便糊了他一嘴。
　　唐邩离得远，没来得及拉住，眼睁睁看着似乎有糕点屑呛进了唐瑛的鼻子里。
　　“你干什么！” 唐珏几乎要尖声叫出来，扯过蓉儿将她推倒在一旁，睡梦中的唐瑛感觉到了不适，皱着眉头开始咳嗽。唐珏赶忙扶着他坐起来，拍着他的后背让他把呛进去的东西咳出来。
　　一声接一声的咳嗽，撕心裂肺似的。
　　唐珏出了一身冷汗，已经顾不得追究蓉儿是不是故意的了，只盼望着唐瑛可千万别有个好歹才是。
　　唐邩也慌了神，赶忙端了杯子过来，哪知杯子端到唐瑛面前，后者哇地一声，咳出了一口血，尽数吐在了杯子上。
　　如同被敲了一棍子，唐珏一下子蒙了神，脑袋里嗡嗡响，看着那暗红的血只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叫太医叫太医！”唐邩大声叫道，回头瞪了蓉儿一眼，“站那儿别动，回头收拾你！”
　　咳了血之后，唐瑛来不及看一眼周围的人就又晕了过去，太医把着他的脉紧锁着眉头。唐珏好像被人攫着嗓子，怎么都问不出那一句“怎么样”。
　　“太医，怎么样？”好在唐邩替他问了。
　　太医的目光落在了床头沾血的杯子上，沉思片刻道：“小皇孙方才将余毒咳了出来，现下已然无碍了。”
　　无碍了？唐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咳了那么多血，怎么就无碍了呢？”
　　“殿下放心，血色暗红，乃是毒血，之前臣正发愁该用什么药化去余毒或者排出体内，没想到小殿下吉人天相，化险为夷了。”
　　唐珏稍稍放下心来，“既然无碍，太医在担忧什么？”
　　年近花甲的老太医抬眼看了他一眼，起身拱手：“小殿下已无碍，臣不敢居功于太医院寻常解毒剂的作用，殿下可是给他服了什么解药？”
　　“解药？我又不通医理，如何有解药？”
　　“可有别人喂了什么？”
　　旁边宫人赶忙接话道：“昨晚小殿下醒过一次，喂了些羹食。”
　　“什么羹？”
　　“因太医们嘱咐过远油腻，故而选的最简单的莲子羹。”
　　太医抚着胡须沉吟道：“嗯，莲子清热解毒也未尝没有可能。”
　　唐珏和唐邩对望一眼，问道：“太医何意？”
　　“殿下，小殿下的毒解了，只有两种可能。一种，误打误撞莲子便是那一味解药，另一种，便希望殿下看重一些。”
　　“您请讲。”
　　“有人悄无声息地给小皇孙服了解药而没有一人察觉。”
　　唐珏蹙眉，不明白他的意思。
　　“太医的意思……能悄无声息地解毒，必然也能悄无声息地再次下毒。”
　　“九王爷说的对，臣正是这个意思。”
　　这危险就危险在悄无声息四个字上，昨天唐瑛被人悄无声息地下了毒，今儿又有人悄无声息地替他解了。从头到尾太极殿上上下下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竟然没有一个知情的人。
　　这里可是太极殿。如果说皇宫里何处守卫最严密，肯定要数皇帝居所太极殿了，更何况，肆玖提到过，太极殿周围布满暗卫，他根本进不来，在这种密不透风的情况下下毒的人，手段何其高明啊。
　　唐珏握着唐瑛的手，脑中思绪万千却始终理不出个头来。
　　抬眼瞥见站在一边状若痴傻的蓉儿，眼神一跳，唐珏道：“太医，不知方不方便替她诊断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