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家寡人》洇石

14、第 14 章

　　“恭迎陛下。”
　　“温儿你可别带素儿出去住啊，朕那几个不孝子出去住了之后，十天半个月都见不着一面，也不知道整天忙些什么，丢下朕这个老父亲膝下寂寞，别提多孤单了！”
　　“等素儿大些，调皮不省心了，陛下便该厌烦他了。”
　　“那也不行，朕还指望素儿能在床头给朕送终呢！”
　　一屋子刚站起来的人立刻又跪了下来。
　　“陛下，这么不吉利的话您可千万别说了，奴才们惶恐啊！”
　　文德帝踢了踢刘盛：“起来，朕和孙儿们开玩笑的话你们也当真，传膳去吧！”
　　说着抱起了唐瑛：“哎呀，素儿真是一日比一日沉了，再过个三五年，朕该抱不动了。”
　　“可不是么，小殿下的胃口一直很好，从早起到这会儿就没停过嘴。”
　　唐瑛在他怀里咯咯地笑，笑完了又掰着手指头细细地跟文德帝讲，他都吃了什么做了什么。
　　唐珏站在一旁看着，也不禁面带笑容，文德帝是真的对他很好。
　　文德帝腾出一只手擦他的脸，笑着问他怎么变成了花猫。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前一秒还笑嘻嘻闪躲的唐瑛，下一秒便突然敛了笑容，似乎点心哽住了喉咙似的涨红了脸止不住地干呕。
　　嫣红吓了一跳，赶忙去拍他的背，哪知这一拍之下，唐瑛竟然呕出了一口血来。
　　扑过去的唐珏一下子如遭雷击，呆愣着不知所措。嫣红跪在地上吓得发抖，文德帝踢了她一脚，吼道：“去请太医！”
　　兵荒马乱。
　　唐珏只觉得两眼发蒙，怎么都看不清楚面前的那个小人儿，他是不是在干呕？是不是还在呕血？文德帝抱着他放在了榻上？
　　那他还傻乎乎地跪在这里做什么呢？唐珏扯着僵硬的腿想要起身，想要去看看他的弟弟怎么样了——那是唯一的弟弟啊！
　　然而下一秒，唐珏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最后一刻，似乎听到耳边有谁大喊：“长孙殿下昏倒了——”

　　唐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旁边坐着婉菊，李申站在她后面。婉菊嘤嘤地哭着，李申也红了眼。
　　唐珏挣扎着起身，刚想问哭什么，意识回笼，一下子就想起了昏迷前发生的事。
　　再看看那两人悲痛的模样，他不禁又是一阵晕眩，紧紧地抓住了婉菊的手才不至于重新倒下来。
　　“素儿，素儿他——”
　　“小殿下没事！”李申知道他着急，抢着道，“太医说是中毒，不过好在毒量少，及时抢救了过来，只是还没醒……”
　　唐珏陡然松了一口气，大口地呼吸起来，这一惊吓，他已然出了一身冷汗。
　　“既然没事，你们哭什么？”
　　“殿下您，您怎么昏倒了？陛下让太医也给您看了看，还好没事，只有小殿下一人中了毒。”
　　“什么毒？谁下的？”
　　“还在查，白日里小殿下经手的吃食都被拿去查了，做点心的嫣红姑娘也被带去查了，宫人们被禁在宫里，挨个盘查，一个也没给放出去。”
　　唐珏掀开被子：“我去看看素儿。”
　　唐瑛还在昏迷，脸上的墨汁已被下人清理了，更显得一张小脸苍白如纸。
　　“此毒狠辣，若非小殿下将先前吃的食物都呕了出来，带走了一部分毒性，恐怕就……救不回来了。”
　　“点心有毒？”
　　太医迟疑了片刻，“这……还未可知啊。”
　　“行了，你下去吧，我守着他。”
　　太医为难道：“陛下吩咐过了，臣不得离开小皇孙殿下半步……”
　　唐珏没有说话，上前抱起了唐瑛，紧紧地抱进怀里，脸埋在了的脖颈里，在太医看不到的地方，泪如雨下。
　　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眼睁睁地看着父母死在他的面前，他却无能为力。
　　他从未有过这么一刻，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殿下……小皇孙需静养啊。”
　　唐珏抹掉眼泪，放开唐珏，慢慢扶着他躺平，又给他掖好被角，将他的手放进了被子里。
　　做事的是个粗心的宫人，只知道给他洗了脸上的墨，却忽略了唐瑛手指上的墨，唐珏叫旁边站着的宫人：“去打盆热水来。”
　　说着握着唐瑛的手，细细地看。
　　神思却已经飘到了别的地方。
　　他还这么小，手掌小小的软软的，到底是谁能狠下心来下此毒手呢？文德帝身边尚且如此不安全，如果当初让素儿和他一起住在慧章宫……
　　唐珏一阵后怕。一直以来，他总谨记母亲的教导，皇宫里的人都不是善茬，需得步步小心才是，然而他只记着，一直没有行动，才会让人有机可乘。
　　今日这毒，下得悄无声息，竟是无迹可寻。
　　宫人端了水来，唐珏拧了巾子，去擦唐瑛手上的墨。
　　他左手的拇指和食指上有好大一团黑墨，是他那会儿捻笔头留下的，真是胡闹，一点规矩也不讲，写完了字一手的墨就去抓吃的——
　　唐珏猛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太医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殿下，怎么了？”
　　唐珏举起唐瑛沾了墨汁的手：“太医，烦请您看看，这个墨可有什么问题。”
　　太医带着疑惑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将唐瑛的左手放在掌上，对着光亮细细查看，又低头嗅了嗅墨的味道。
　　这么一嗅，太医皱起了眉头，“此墨还有吗？”
　　旁边宫人赶忙去拿上午唐瑛写字用的墨汁，然而片刻之后，传回的消息却是，小皇孙殿下用完之后，文房四宝已被洗净收整，再无墨汁剩余了。
　　“去查！去查！”唐珏捂着额头，气极之下又是一阵晕眩，“去查，洗了砚台的是谁！”
　　太医扶了把唐珏：“殿下莫慌，既然已找到了毒物，便可对症下药了。”说着拿了小牒，亲自将唐瑛指上的残墨洗了下来，拿回了太医院。
　　唐珏脑筋急转，抬脚往外走。
　　“殿下您去哪里？”
　　“回慧章宫。”
　　“可是殿下——”
　　李申未说完，唐珏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他被太极殿的守卫拦在了门里。
　　“陛下有令，小皇孙平安无事之前，太极殿内只准进不准出！”
　　李申挡在唐珏面前：“大胆！你也不看看这是谁！这是长孙殿下，小皇孙的亲哥哥，会害他不成？！”
　　守卫面无表情，并没有因为李申的恐吓而有半点惊慌失措。
　　“行了，李申，算了。”唐珏知道文德帝这样做是明智的选择。悄无声息地下了毒的，必然是外头买通的内鬼，既然出不去，他就要好好问问，到底是谁如此迅速地洗去了证物。
　　问来问去，是太极殿里一个小丫鬟洗的砚台。十四岁的小丫鬟，刚进宫不久，人不够机灵，就被派去做了粗使的活，一听说毒是下在墨里的，吓得魂飞魄散，跪下来一直磕头就差没有以死明志了。
　　“砚滴里的水可是你采的？”
　　“是，是的殿下，是奴婢，今儿一早在御花园里采的露水……”
　　墨碇是久用之物，不好下毒而且很容易被发现，所以唐珏推测，那毒，应该是下在砚滴里，和露水混在了一起。大人不会像素儿那样，写得满手的墨，自然也不会沾了墨胡闹地去抓吃的。
　　下毒之人这是算准了的。
　　“那砚滴，有别人碰过么？你可得好好想清楚了，莫要袒护他人，枉自丢了性命。”
　　小宫女簌簌地抖，如同秋风落叶似的，下一秒便不住地以头抢地：“殿下饶命啊，真的不是奴婢做的，奴婢冤枉啊殿下……”
　　唐珏忽然觉得很累，想事情很累，猜人心很累，就是问话，也觉得疲惫急了。
　　“带去刑部，好好审审。”唐珏挥挥手，转身进了内殿。
　　唐瑛还是没醒。唐珏坐在床头，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是他们进宫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带刺的陷阱。
　　谁想他们死呢？不，应该说，谁想素儿死呢？他一个四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不久前才丧父丧母，是谁这么狠心，竟然要对一个孩子下手呢？
　　唐珏简直不敢想象，这一次如果素儿着了道，他可怎么办，到时候身上背负了两桩血债的他，还有勇气活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