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西境之乱（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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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初升，逐渐驱散了空气中弥漫的水汽，将百官的身影在湿泞的石砖上斜拉出一道道长长的影子。
众人借着跪地的姿势，扭过头向身后的內监看去，说不上是惊讶更多些还是气愤更多些。
惊讶的是扶相国竟以自身及长子的前程为注，不惜一切也要保住皇后。然而愤的是一想到外面如今都乱作一团，弹劾之言早已挡都挡不住了，皇后殿下竟还能安然居于后宫之中。
众人一时忘了言语，女帝寝宫门前顿时静了下来，唯有廊下水滴落入水洼的声音。
叮咚，叮咚……
尚儿撑在门栏上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处泛出白来。帝冠前十二道毓珠微微摇曳，映着初阳，反射出一片绚丽的五彩光辉。
五彩光斑映入琥珀瞳中，更衬得那双眸子如瑰宝，但因着这双眸的主人此刻面上晦暗不明，便如雨滴汇入汪洋，一片涟漪也不曾激起。
众臣的注意力全被身后之人分走，便无人再注意到女帝。尚儿隽眉紧蹙，不得不说扶相国的此举着实打乱了她的想法。
"陛下。"
尚儿转过头向身边人看去，四喜儿侧过头示意，而后稍稍向后退了半步，让出身后的人来。
尚儿了然的向远处看去，就见扶绍身上披了一件单薄的素色袍子，此时正站在殿门前，头微微侧向一旁，似是在注意方才外面的禀报声，神情中有一刹那的落寞，却在尚儿看过来时，又很快的将情绪掩藏起来。
可尚儿还是捕捉到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情绪变化，她向外看了一眼，见众人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挥衣袖，转身朝扶绍走去。
“阿绍怎得不再多睡一会儿了？”直到距离近了，尚儿才故作轻松的问。
此时吵闹声停下，殿外一时陷入了奇异的沉默中，侧殿内的哭声也渐渐消停了下来。
“外面……”扶绍刚要说什么，却听出她话风中的用心良苦，她是不愿令他忧心。他便干脆顺着她温声道，“听见殿外雨声，担心陛下淋了雨，走到外面才发现原来雨已经停了。”
扶绍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好像方才的风雨都只是一场噩梦。
然而这场梦并没有醒，尚儿刚要开口，殿外群臣便陆陆续续注意到女帝不见了身影，又开始念起“咒”来。
“请陛下处置皇后，还政治清明！”
“……”
尚儿无奈的朝扶绍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牵强的笑。
二人再也无法当作外面的声音不存在，对视一眼，扶绍率先开口：“陛下，臣的父亲正在武英殿前请罪，但此事皆因臣而起，臣……”
“相国无过，阿绍亦无过！”尚儿出声打断他。
尚儿有些懊恼，瞪圆了眼睛怒视着扶绍。虽然她现在把握不大，但若扶绍退缩，对她来说就像是被他背叛了一般令她难受。
“……”扶绍与她对视片刻，终于还是败下了阵来，他肩膀微微沉下，向后退了一步，双手为揖向她躬身一礼，“谢陛下信任。”
侧殿内的世子受到惊动又哭了起来，此时太阳已经升至半空，雨后难得的清凉也被暑气侵占。
尚儿抬起手胡乱扇了扇风，深吸口气，耸耸肩：“朕会亲自去请相国起身。”
说罢，女帝转身向殿外走去。
扶绍欲跟上前，却见四喜儿屈膝向他行了个礼，这才顿住了脚步。
轻而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扶绍目送着那一行人走出玲珑殿，心中有一股酸与甜交织的暖意，细细密密的在心中荡漾开来。
“殿下，看样子陛下是下定决心想将您从此事中摘净了。”
在那一行人完全走出玲珑殿院门后，洛引站起身来，有些担忧的对扶绍说。
扶绍视线落在她离开的远处，沉思了片刻，才开口：“陛下的心意虽好，只怕此事不会这么容易。”
“朝臣虽以陛下为尊，但前提陛下需得是他们心中的那个陛下。”扶绍似是在同洛引说，又似是在喃喃，“若他们发现陛下所想不是他们所想，就会试图去逼迫陛下妥协。”
“现在只是刚刚开始。”
洛引挠挠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同时面上的忧虑之色更甚。
一墙之隔的玲珑殿外，百官在女帝坐上步辇之后，也纷纷起身一同前往武英殿。
武英殿前，一个身量高瘦的中年男人端端正正的跪在大理石地砖上，他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白色里衣，脊背笔直。原本的红色官服被工工整整的叠起，放置于身前，最上面的是一顶乌纱帽。
见女帝自撵架上走下，他俯身向下拜去。
“罪臣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在女帝撵架之后的是方才一同从玲珑殿跟来的官员，此刻在撵架之后驻足，有些平日里与扶相相交的官员遥遥朝他作了个揖。亦有对扶相不大信服者，此刻冷眼瞧着那个单薄的身躯，心中却暗自是畅快。
尚儿没在意身后之人或惋惜、或冷漠、或畅快，自顾自走下撵架将扶相亲手扶起。
于是原本神色各异的官员，脸上的表情纷纷转为了惊讶与不忿。
虽已经知晓女帝态度，但女帝此举便是说明她公然偏袒皇后。
女帝默许皇后干政，是为漠视朝规，在百官看来更是无视千千万万个臣民，是不顾民心的失德之举。
“陛下慎重！”回过神来的官员们纷纷跪下。
扶闻绰也早想到此举不妥，并没有顺势起身，而是连连道：“臣惶恐！”
尚儿眉头蹙起，在她看来扶闻绰的做法实则是同其他的官员迂腐到一块儿去了。
她有些懊恼的收回手直起身来，耐着性子问：“扶相难道也同其他人一样是来逼朕的？”
虽然扶闻绰此刻只着里衣跪在地上，却依然可见其风骨。他并未因女帝的责问而有一丝一毫的惧怕，更不会给人一种形容狼狈的感觉。
“臣不敢，臣自知愧对先帝、愧对陛下，臣不愿陛下为难，甘愿领罪。”扶闻绰抬头看向女帝，恳切道。
尚儿面色稍霁，见他没有说什么“愧对天下臣民”，便不是同其他人站在一起的。哪怕就算他心中与其他人想法一致，但此刻看来他这般举动的意图与其他人不同。
百官跪于玲珑殿前是为逼迫，而扶相国意在平息百官怒火。
但尚儿自认她无错、扶绍亦无措，什么事情都没有做的扶闻绰更加没有错，又怎么会领受扶闻绰这份“好意”？
她知道若是百官不肯妥协，扶闻绰便不会起身，于是没再执着同他继续僵持，转身朝武英殿内走去。
眼下西境战事吃紧，百官却执着于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与其在一时无解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不如关注一下西境。
“陛下，西境战事虽急，但若朝纲不稳，亦无济于事。”晁大人副手最先站出队列。
紧接着便有几个大臣站出来附议。
尚儿走上高阶，不紧不慢的在龙椅上坐稳，状作不解的问：“如今逆王伏诛，逆党拔除，朝纲还有何不稳？”
最先站出队列的官员不厌其烦的重复起来：“陛下，皇后干政扰乱朝政清名，请陛下处置……”
女帝抬手打断，质问道：“难道众卿宁可抓住皇后一事不放，也不愿献出良策对抗外敌？”
“难道对众卿来说，战乱中的西境竟还不如尚未出现丝毫动荡的朝局危险？！”
“抑或是说，众卿为了逼迫朕处置皇后，竟不惜搅乱朝局？！”
女帝声音越来越大，掷地有声，原本站着的众臣也纷纷跪了下去。
“臣惶恐！”
“呵！惶恐？！”她嗤笑一声，站起身来，更加激愤的责问众人，“众卿逼朕的时候，可曾想过边关战士正在浴血奋战？可曾想过我大焉子民正饱受战乱之苦？！”
女帝自亲政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众臣逐渐噤了声。虽正如女帝所言，西境战局紧急，但对这些人来讲，终究离得还远，居延城距离陈留千里，中间有十几座城池作为防守，远比不上眼下所见的令众人在意。
晁大人作为辅佐几代帝王的老臣尚且受到责罚，眼下这群人中虽有其副手挑头，但他终究算不及晁大人在众人心中的位置。
众人一时都不愿做那出头的椽子，平白惹女帝不快，只得将头埋的更甚。
女帝扫视一圈，见终于无人再出来说话，心中暗自松下一口气。
回到玲珑殿时，尚儿的脚步不由轻快了许多，然而当她迫不及待的走进殿内时，却没有见到扶绍。
“皇后呢？”尚儿随便指了个宫人。
“回陛下，殿下并未言明去了何处。”
尚儿摆摆手，挥退宫人，心中不由有些不快。
如今处理政事起来愈发得心应手，但像今日这般应对众臣，却令她感觉精神疲乏的很，原本想着回来寝殿就能见到扶绍的，现下人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糯糯见状向宫人们摆了摆手，宫人们行礼之后尽数退了出去。
百官终于不再弹劾皇后，扶闻绰也出宫回了相国府，这个结果尚儿十分满意。
“陛下，临萃殿传来消息，太后殿下下旨令皇后禁足于重华殿。”
四喜儿的声音自殿外传进来。女帝刚端起茶盏的手一抖，茶水洒了一半在衣裙上。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西境之乱（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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